作者:阳小戎
吴道子也渐渐闭上了嘴。
雪中烛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以二人的层次,当然清楚老乐师说的是大实话,只不过此前还抱有一线期许罢了。
魏少奇、杜书清转头,也看懂了吴、雪二人神情,知道这些代表什么意思,他们脸色苍白起来。
一股叫做绝望的气氛在场上渐渐弥漫开来。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这话,众人看见,前方的儒衫青年缓缓停步,没有回头,背影微微仰头,似是在望着即将压倒一切的幽黑九重雷云。
见到今日近乎无敌的这道身影也停驻下来,似是佐证了老乐师的话。
场上不再抱有幻想了。
易千秋、老杨头还有台下寥寥无几的女官、甲士们,放弃了抵抗。
像是自暴自弃,或站或坐在原地。
魏少奇、杜书清那边,亦是如此。
到了大难当头的此刻,朝廷与反贼双方算是彻底的停战了,反正都要一起死,今日大战积累的重重疲倦开始席卷而来,心累身子也乏累。
魏少奇低头又剧烈咳嗽了阵,捂嘴手帕拿开,朝杜书清笑说:
“不管谁干,至少大佛塌了,此行不算愧对炎公。”
杜书清寂静了下,木讷无声的转头,凝望前方那个儒衫青年的修长背影。
老乐师干脆坐在了地上,丝毫不嫌弃脏兮兮的泥土,在膝盖上摆好了一弦琴。
他脸色恬淡,伸手摸了摸独属于南国的湿漉肥沃的类红壤。
老人轻轻点头,像是在说……也算是一种魂归故里吧。
老杨头也席地而坐,先是脱下穿了大半辈子的侩子手蓝袍,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儒经小册子,手指沾沾口水,捻开书页,趁着黑云未完全遮天前的最后些许天光,津津有味阅读起来。
他很喜欢洛阳那位夫子某封回信上的一句话:
朝闻道,夕死可矣。
老来读书,也不迟,死前三刻,更不迟。
场上另一位老人,吴道子,只剩下一半纸片身体,看不清具体脸色。
眯眯眼老人默默转头,似是看向徒儿元怀民。
元怀民正和燕六郎、方家姐妹等人站在高台附近。
小透明般旁观许久,他们就算再蠢,也弄明白了当下局势。
除了依旧固执坚信明府、站在原地抱刀昂首的蓝衣捕头外,方胜男神色有些慌乱,方举袖低头,眼神怅然了会儿,忽然转身,将妹妹一把抱进怀中,方胜男愣了一下,随后,也紧抱姐姐,趴在她肩头,带着点哭腔说:
“阿姐,阿母那句话又说对了。”
鼻子酸楚的方举袖努力平缓下语气,困惑问:“什、什么话?”
“她小时候说的,说不听话往外跑的孩童会被雷劈,姐,娘怎么总说对?”
方举袖:……
燕六郎:……
元怀民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们,掀开长袍衣摆,快步走上了高台。
从不准点,也不着调的他,来到了浑身颤栗的易千秋身边,与她并肩。
这次不再迟到。
元怀民转头,认真瞧了瞧秋娘,伸出手把她手中攥的沉重刀兵摘下,丢到一旁。
他有些幼稚的撞了撞易千秋的高大肩膀。易千秋人高马大的,像五大三粗的汉子体型,元怀民反而瘦瘦高高,二人站一起,反倒是元怀民像个活泼“小媳妇”。
易千秋突然开口:“你不恨我那些私自安排了?”
元怀民想了想,有点羞涩的说:“不快乐,但…蛮幸福。”
易千秋呆住。
高台上站立许久的容真,突然高喊:
“你回来,不准去。”
众人循声看去,看见紫衣宫装少女说完后,两手提起裙摆,飞奔下台,跑向欧阳良翰。
她青丝披肩,来到他身边。
二人身高差很大,小娘娇小玲珑,郎君修长挺拔。
但落在全场众人眼中,一个似皓月入怀,一个如茂林修竹,皆是人间好风景。
大周真仙郡主卫容,仰着脸蛋,递出一根在浔阳烂大街的翡翠鸳鸯簪子:
“欧阳良翰,你、你帮我挽下发吧,就用这根簪子,我也帮你正衣冠,好……”
停顿了下,最后三个字,她极尽了温柔:
“好不好。”
欧阳戎把酒葫芦挂回腰间,眸子恢复平静,偏过头,看了看往日一向不苟言笑、注重仪容显得冷冰冰的女史大人。
又看了看她递出的小手中,视若珍宝般紧攥着的簪子。
他抿了下嘴。
容真这一次没有躲闪任何的目光,迎着他的眸光,无视周围人眼神,齿如含贝,巧笑倩兮:
“阿娘爱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常常怀念说,我阿父是一位真君子,不善言词,踏实拙朴,贬谪三千里也不放手我们母女,和龙城一样,也是一个偏远小县,病死任上,阿娘说是她连累了阿父,所以阿娘到死都不回洛阳,把我交给洛阳宫人前,她撑着病躯,最后一次为我及笄修面,对着铜镜贴花黄时,在我耳边悄声说,修仪容,见良人……我走后三日,她也修仪容,见良人去了。”
欧阳戎安静了下,手掌接过鸳鸯翡翠簪子,看了看不畏生死也不要遗憾的容真。
没有说话,但是容真知道他意思。
容真微歪下头,食指点了下身后:
“都一样,它一直在呢。”
不知道她指的是穹顶莲花铭文上刻着的二人督造大佛的名字,还是指无佛却完工的整座浔阳石窟。
或许是两者皆有。
和开始交代后事、一一了结遗憾的场上众人一样,容真主动前迈一步,几乎贴进了欧阳戎怀里,脚尖俏俏踮起,高了一些,小手就要触碰到他儒衫衣领……欧阳戎突然反手收起鸳鸯翡翠簪子,他说:
“等一下。”
容真脚尖顿住,看见欧阳戎突然回过头,朝老乐师那边问:
“你也是执剑人?”
听这幅语气,像是第一次知道似的。
老乐师愣了下,抬手摸了摸白发稀疏的瘦脑袋,眼神有些追忆之色:
“是过。”
欧阳戎摇摇头,十分认真的说:
“不,你不是执剑人,你们也不是。”
包括老乐师、魏少奇、容真在内的众人,皆张嘴。
丢下一言,儒衫青年已经转身,背对容真与其他人,继续前进。
此刻,雷云已经到位,聚集完毕,压在主石窟头顶。像是一座黑漆漆的山。
相比肉眼能看见的银色电光,雷声却迟迟不来。
“咚——咚——咚——”
全场一片寂静中,儒衫青年大步前进,手掌轻拍酒葫芦,发出些有节奏的声响,有人突然觉得,这节拍隐隐与心跳声一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轻拍葫芦,不知在想些什么。
暗合心跳的拍葫芦声,像一记记重鼓敲在众人心尖上,场上所有人皆望着儒衫青年的背影,不自觉的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一道灭世审判般的天雷落下!
欧阳戎一脸平静,先是偏头瞧了眼脚边蹦跶跟随的“小透明”白鲟,旋即调整了下手掌心的十八籽,然后打开了青铜卷轴。
一座桃花源跃然纸上。
欧阳戎两指从画中捻出一物。
一条细细瘦瘦的虚影。
时隔三百年,传奇剑主指捻【寒士】,随手朝天一抛。
一抹天青色剑影飞升,来到寂静布剑了许久的【匠作】身旁。
【匠作】正笼罩澄蓝色鼎火。
【寒士】剑影也笼罩天青色鼎火虚影。
只见,一实一虚的二者,像是磁铁一般,相互吸引,合二为一。
天青色剑气与澄蓝剑气同样融汇起来。
呈现出一种如梦如幻、水天一色的色调。
烟青色。
烟青色的鼎火,大了一圈,连高空中的烈风都无法撼动它分毫,鼎火的焰形像是静止不动。
这一刻,欧阳戎停止了拍打葫芦,突然开口,问询全场:
“诸位知道为何【寒士】无柄,总是倒悬空中?”不等众人回答,他自问自答,梦呓一般:“因为寒士从不剑指苍生,只剑指苍穹,也只问苍穹。”
今日布剑许久、迟迟不落的一条【弧】落下了。
不是落向大地,而是落向苍天。
众人一双双瞳孔之中,倒映出一条【弧】冲天而起,勇往无前的画面。
归去来兮。
这一次,它不是对地上的苍生布剑。
寒士无柄倒垂虹,不问苍生只问穹。
看见如此震撼的一幕,有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此前儒衫青年布剑和雪中烛问剑时,【弧】布剑后,好像也是自下朝上的,这一次也是如此,只不过敌人不再是从天而降的雪中烛,而是苍穹之雷!
这就是传奇执剑人的一剑。
万钧雷云之下。
一道细如毫发的青蓝剑光与黑云中落下的第一道天雷闪电相撞。
下一瞬间,整个天地亮了三分。
这一刻的电光剑影,照亮了主石窟内一张张仰望的脸庞。
一连有九次电光,填满整座天地。
九道天雷的电弧比天公怒吼的雷声快上许多,先发而至,一一到来……目睹此生都难忘一幕的全场众人忘了去数心跳声,只感觉心跳被偷走了九拍,他们保持仰望姿势,雕像般立在原地。
见电光如观默剧,闻惊雷迟至三刻。
第802章 身抗天雷
不久前,主石窟内互留遗言的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同样发生过一些劝话。
“欧阳良翰,你真当我是儒圣啊,硬抗天雷,威风是威风,可你能不能换一种雷,你可知这九重天雷的威力?刚刚那个弹琴老头说的一点没错,没什么夸大成分。”
虚影状态的崔浩无奈问:
“是不是那个矮小娘在,你抹不下面子跑路?”
“没有。”
欧阳戎心中摇头。
崔浩虚影指了指旁边乘隙操控身子贪杯喝酒的小老头虚影:
“那你偏要扛此雷作甚,你别理陶渊明,他随你干,因为他本就是死人,反正都是要死的,死前借用【匠作】和【寒士】赝鼎剑,朝老天爷递出‘归去来兮’满状态的一剑,他倒是过大瘾了,但你小子还要活,容易吃不了兜着走。”
欧阳戎忽问:
“你不也是死人,你为何拦我,你不也是前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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