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723章

作者:阳小戎

  “他说,乱世需用重典,后面其实还有一句话,是盛世要用德政。”

  说到这里,老杨头停顿了下,似是给一言不发的容真消化的时间。

  “然后呢?”容真凝眉问。

  “然后……然后自然是大部分人没听。

  “但是从那天起,我主动提出了外派到南边,正好那时候,诏狱司如火如荼,算是最后的鼎盛时期,甚至由监察中央官员扩大为监察地方官员,各地要扩充编制。

  “我便被派到了金陵监察院新立的诏狱司分布,监察地方官员,虽然也是权力不小,但是洛京的同伴们看我的眼神,也是和看蠢货一样。

  “因为光是抄一次勋贵大员的家,都能赚的盆满钵满,还升官发财,这种好日子干嘛不过。

  “我没管这些,去到了金陵,我开始有时间看夫子路上闲聊时推荐的一些书,刚开始确实心痒难耐……

  “但是再后来的事情,容女史也知道了,诏狱司被缩编裁剪,几乎名存实亡了,金陵这边的诏狱司分支自然也被取消。

  “庆幸的是,或许是我离开的挺久,也或许是官职不算大,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后面被直接就近分到了金陵州狱坐冷板凳。

  “不过我倒是多了很多空闲,可以多看看书,遇到不解的,隔一段时间给夫子写封信问一问,这种日子也算悠哉吧,反正我也是无儿无女的,可能是缺德事做得太多,阴德太亏了。

  “其实那些个同僚里不是没有聪明人,不是没有想到时局会有转变的一天,能进招狱司的不说多聪明,至少肯定比常人更敏锐狡猾,否则也没法抓住陛下喜好……

  “但是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赶上最后一班车,能抓住升官发财的机会,能有时间上岸洗清,可是谁也没想乱世重典与盛世德政之间的转变这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圣人睡一觉的事情,第二日一醒就风向变了,跑也跑不掉了。

  “这些年,在金陵大牢值班,闲暇读书之际,我时常去信给夫子。

  “他一国宰相,却次次回信,虽大多数时候言简意赅,却都是他亲笔写的,而且我读书愚笨,一些问题确实需要太多笔墨,夫子每次都是一针见血指出,虽然每次回信,纸上就那百来个字,但我都要细思许久,或许是在狱里太闲,我也算是怡然自得了……”

  老人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笑了下,满是皱纹的独眼面孔笑容恐怖,但沙哑话语在打趣:

  “之前龙城见面,夫子瘦了点,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现在他胖了没,信上也不方便问。

  “容女史最近见过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一直都是怀有一份敬重心的,哪怕认识这么多年,去信这么多,也是一板一眼,很少寒暄。

  “倒也是,夫子这样的人,就是应该走在众人的最前面,不是说尊卑有序,而是……任何深夜指路的明灯,一定独自面对最深沉的黑夜,是把背影交给后面人的。”

  老杨头不无感慨。

  容真站在昏暗光线的甬道里,出神听了一阵,她徐徐点头:

  “是有些体胖,只是……本宫资历浅,入宫晚,没见过狄夫子以前样子。”

  “那就是胖了,以前只是脸胖哈哈。”

  老杨头摆了摆手:

  “容女史,抱歉说了这么多,只是今日似乎又见到了一位小夫子,不由感触很深……另外。这些年说话太少,我嗓子都快要没了。”

  老杨头取出水囊,仰头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他发呆了会儿,容真也沉默等了会儿,似是消化。

  这时,老杨头打破了沉默:

  “今日有感而发,当初夫子送了我‘乱世用重典,盛世用德政’这句话,今日也算是转送给容女史。

  “或者说,是老夫送给咱们这一类人、这类圣人心腹,嗯,别人眼里的朝廷鹰犬。”

  容真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颔首。

  “老杨头,你很幸运能在那时候遇到夫子,而本宫……”

  老杨头听到这位比他以前还前途无量不知道多少倍的出色晚辈女娃停顿了下,小脸认真道:

  “而本宫……也很幸运。”

  说完,宫装少女转身离开。

  老杨头默默目送她的背影走向了欧阳戎刚刚离去的方向。

  过了片刻。

  独眼龙老头重新坐下,掏出书籍,低头慢慢翻页。

  墙壁上,一只火把拉长了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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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2章 我操之啊,咱姐夫派来帮忙的!

  容真穿过一条狭窄狭长的昏暗甬道,在女官们的注视下,走出了旧州狱大牢。

  刺眼阳光,让容真在原地停了一会儿。

  她抬手遮住了眼睛,似是在适应。

  剧烈江风扑面袭来,刮起她素白宫裙的湿漉裙摆,猎猎作响。

  宫裙有些宽大,裙带飞舞,在风中暂时勾勒出宫装少女娇小萝莉款的身形,两相对比,让人不禁担心她下一霎那会不会被江风吹走,直上云霄。

  州狱门口。

  欧阳戎、燕六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容真适应了光亮,遮目的素手轻柔的摸了摸发鬓上那一根被小公主殿下与城里贵妇仕女们模仿的鸳鸯翡翠簪子。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对前方空气自语:

  “哪里像了……嗯,虽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郎君到了中年自然会发福,但你以后可别胖了,这点可不要学夫子,现在瘦的就蛮俊朗的……”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话。

  出神了会儿,容真转身走去旁边的马棚,一辆马车正在等候。

  容真穿着长摆宫裙,不方便骑马。

  一道戴毡帽矮个青年身影,略显鬼鬼祟祟的靠近。

  容真瞧也不瞧他,登上车辕。

  “咳,姐夫刚刚在门口等了会儿您,不见您出来,姐夫他刚走,和燕参军一起回江州大堂那边去了。”

  王操之老老实实的给女史大人汇报道,一副认真模样:

  “他还从狱里带了一个人出来,瞧着挺面生……那姐夫等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容真平淡摇头:“要紧事就不会不等了。”

  “倒也是,哈哈。”

  王操之挠头,眼睛望着头顶天空,忽然拍了拍额头,说道:

  “对了,姐夫走之前还说,您夸我了,说对我表现还算满意……于是姐夫叮嘱我继续留在浔阳石窟,配合您干活,要是有什么指示您尽管提……”

  容真头也不抬一下,打断道:

  “行了,知道了,走了。”

  她登上了女官驾驶的车辕。

  王操之余光瞥见,车辕里纱帐里,宫装少女刚刚坐定,似是随意摆了摆手。

  “王掌柜也一起回去吧,指示不敢当,不过石窟那边还是有点担子需要你扛,不多说了,走吧。”

  “明白,明白,我王操之最听好姐夫的话了,一定好好配合您……欸,欸,等等我!车怎么走了,我还没上车呢,不是说一起回去吗?等等我……”

  王操之站在车辕下,拍胸脯表忠心的讲到一半,发现面前的安静车辕直接动了,无声的往前行驶。

  王操之下意识的抓住车辕外框,往前追了几步,车辕却速度越来越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不禁张大嘴,无语喊道:

  “我还在车下呢,一起回去啊,等一等,等一等……”

  车轮滚滚声不变,卷起尘土,越来越远。

  王操之忽然喊道:“还有件事,姐夫吩咐了一句话,让我一定要转告!”

  车辕纱帐内的宫装少女似是回头看了眼。

  而中年女官驾驶的车辕,终于缓缓停下。

  王操之松了口气,赶忙小跑上去,趁机爬上马车。

  来到车内,刚坐下来不得及擦一把额头挂有的汗珠,容真脸色冷淡,玉唇轻启:

  “什么话,快说。”

  听到这公事公办的冷漠嗓音,王操之咽了咽口水,尝试说道:

  “姐夫说,我要是实在太累,不要逞强,直接和您说。姐夫让我带话给您,在浔阳石窟可以稍微照顾照顾我……”

  “哦是吗?”

  容真听到一半,轻笑了下,刚要开口打断,王操之立马大手一挥。

  他义正言辞,凛然正气道:

  “但是我拒绝了!我一听就拒绝了,姐夫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我王操之岂是凭借那种亲戚关系走后门之人?我决不是,您也无需说,咱们都不是!以后在浔阳石窟做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公事公办,千万别听姐夫的!”

  在容真面无表情注视下,矮个青年越说越慷慨激昂。

  口水乱溅的说了这一大通话,只见他转过头,有点小心翼翼的问:

  “你说是吧,容…姐姐?”

  车辕内突然寂静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只剩外面车轮声。

  “本宫没听到,你……你说什么?”

  “容姐姐啊!”王操之一副大嗓门喊道,他浓眉大眼,哐哐拍打胸膛,关心问道:“您忘记了?我是操之啊!咱姐夫派来帮忙的,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姐姐真是忙糊涂了……”

  原本面无表情、高冷无比的女史大人先是愣了下。

  下一霎那,她的脸色变化精彩起来。

  ……

  “解开吧,还戴着干嘛?

  “太阳晒的如何了,身上还冷不,我让六郎给你拿条毛巾吧,擦擦湿发……”

  下午,临近傍晚,江州大堂。

  欧阳戎处理完事情,找不到元怀民身影,听燕六郎耳语了几声,他摇了摇头,转而从正堂走出,朝院子里孤零零坐在花坛边的李鱼笑问了声。

  李鱼站起身,迎接欧阳戎。

  脚仍旧系有镣铐的他,低头愣愣看着面前这位年轻官人随手丢在花坛上的钥匙。

  欧阳戎瞧了眼李鱼湿漉漉的头发,与被水牢的阴冷湖水泡至浮肿的发呆脸庞。

  又看了眼逐渐天黑的黄昏日头。

  他刚刚把李鱼从旧州狱大牢带出来,在大牢门口与王操之寒暄了下,等了一会儿容真。

  久久不见她出来,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干嘛,是不是对他不满,有闷气。

  加之江边的大风太冷,不适合身上依旧潮湿的李鱼多待,欧阳戎干脆就把这位关押水牢“不瘦反胖”的可怜员外,带回了江州大堂。

  他在正堂处理事务的时候,留李鱼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去除身上湿气。

  虽然换回了干净衣服,但是毕竟在湖水里泡了这么多天。

  欧阳戎见上一个这么能泡的,还是【匠作】呢。

  另外,被关押大牢以来,不见天日,这位中年员外皮肤病态般苍白,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很虚。

  欧阳戎有些生怕他下一秒就被阳光杀死。

  李鱼虚胖的身子有些摇摇晃晃,当然,也没有欧阳戎担心的这么夸张。

  水刑是很可怕,肉体精神双重折磨,容易给人造成某些永久创伤。

  但是他毕竟只是被关了半天而已,是在新细作招供,容真对他怀疑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