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他心中默念一声“匠作”,自若的挑了一条漆黑偏僻的小路,走了百来步,小路四周越发寂静漆黑。
某一刻,欧阳戎身后不远处路旁的一处树梢叶片,在夜风中轻微摆动了下。
欧阳戎停步,嗓子切换为沉闷,头不回的问:
“怎么,不继续跟了?”
下一霎那,身后不远处原先被风吹拂摆动的漆黑树木突然炸起漫天落叶碎片,就像秋风中的蒲公英。
故意戏耍溜达来者的欧阳戎慢悠悠回头。
距离他十几丈外的那处树林中,不知何时起,一条“弧”去而复返,已经与那一道纤瘦身影交起手来。
常人肉眼几乎难以看清、那儿正在交手的具体细节。
仅能隐约瞧见,除了那一道宛若弦月的耀眼“剑弧”外,有一道纤瘦身影时而将剑弧装进袖里、时而碎袖踉跄几步、时而影遁消失、时而从半空落下……眼花缭乱。
阴阳家练气士果然手段极多,不过却被悄悄回返、布剑完毕的匠作,一一化解。
虽然这一次所消耗的香火气,令欧阳戎周遭百米内的香火气几乎被匠作汲取殆尽,甚至短暂造成了这一片的灵气真空。
然而,胜负依旧在三息之间分出。
树林恢复寂静,只见寒冷月光下,正有一条“弧”悬挂在一道倩影的头顶。
一人一弧位于落叶飞舞的树林中央,皆停步不动。
那道倩影正捂胸咳血,气喘吁吁。
欧阳戎扶了扶沉重狐面的下巴,秋日晚风中,他陇袖走近,瞧了一眼。
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冰冷冷宫装少女。
容真仰头,望着头顶悬浮的神话鼎剑,如梦如幻的蓝光落在她巴掌大的白皙脸蛋上,眼下,往日冰冷冷神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震惊疑色:“真是月亮……那稚童所言没错……原来如此……”
察觉脚步走近,她猛然转头,质问似是戴有一副青铜狐面的年轻儒生:“你是执剑人!这是哪一口鼎剑,我为何从未见过。”
欧阳戎脚步停在了离她不远处的某颗树下阴影中,微微眯眼,缄默不答。
似是觉得是被人当手下败将般肆意打量,宫装少女涨红小脸,欲开口斥他。
可下一刹那,她看见前方隐隐中隐隐这个狐面儒生高冷转身,似是不屑一顾,很快身影消失不见。
没有杀她。
容真略呆,少顷,左右四望,人好像真走了。
她脸色微动……只有一口鼎剑留下,依旧悬在头上三尺处,锁定她全部气机,却久久不落,似是囚禁监督。
所以这是……要放了她?
冰冷出尘的宫装少女眸底复杂,旋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个时辰后,以防万一多绕了几圈的欧阳戎,身影出现在了抄经大殿。
他走到大佛前的桌案边,默默点灯一盏,收拾起剑匣等物,准备脱身走人。
容真等女官,算是浔阳城的中立势力,可以平衡卫氏……欧阳戎犹豫了下,没杀。
而且看容真那副反应和问话,应该是刚刚赶到,撞到了正要离去的他,想尾随观察。
刚刚欧阳戎在后殿院中交手李栗等会、销尸灭迹之事,没有看见。
欧阳戎摇摇头。
最近,容真派手下的女官来龙城这边调查赵如是的案子,他早知晓,于是也让经验老道的燕老县尉帮忙收尾周旋。
只是没想到,今夜容真本人也跑来了,话说她作为江州前军的监军,不该是在浔阳城老实待着吗,就这么想查清赵如是一案的真相?
呵,倒是与浔阳城内那些不多管闲事的聪明人不一样。
欧阳戎抿了下嘴。
他只杀他觉得该杀之人,但也并不反对容真她们查她们觉得要公事公办处理的案子。
二者并不冲突,甚至后者们恪尽职守、能一直坚持下去,欧阳戎反而隐隐有些欣赏……不过个人的欣赏归欣赏,他不会让她们捉到便是了。
不多时,看了眼深沉夜色,感觉时辰也差不多了,他心念微动,召回千米之外的匠作。
以容真六品练气士的速度,当然追不上今夜无限火力的匠作。
他人先走,剑再脱身,算是摆脱了某位难缠的宫装少女,也算是拥有飞剑的一种妙用吧。
这次事件的后续影响,欧阳戎早有心里准备。
此前大摇大摆的借卫少玄的身份玩“毡帽计”,现在又干净灭口李栗等人,其实已经做好了被卫氏察觉的后果。
卫氏那边,其实只要不傻,肯定已经察觉到卫少玄、丘神机等人出事了,鼎剑落入了他人之手。
至于是在龙城鼎剑出炉的时候、落入保离派手里,还是后来卫少玄、丘神机去寻什么长生药剑诀却落入云梦剑泽手中,亦或是其它神秘势力插足。
卫氏那边应该还拿不准……后面还有得周旋。
欧阳戎轻叹,收拾了下,感受到某个小家伙的距离越来愈近,他抱起剑匣,转身准备离开大殿。
下一霎那,匠作悠悠回返,自屋顶缺口溜入大殿。
不过这一次,却不止它一口剑回来。
只见“剑弧”旁边的澄蓝剑光中,隐隐还有一件东西漂浮着。
小家伙带着爆来的装备,在欧阳戎头顶转圈,似是邀功。
“这是什么?”他愣了下。
匠作今夜满载而归,它满意的钻回空荡许久的琴状剑匣,“弧”旁漂浮的那件东西失去了剑气加持,轻飘飘落了下来,被欧阳戎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一阵清新淡雅的香味最先扑鼻。
凑着灯火,定睛一看,是一件深紫色的……肚兜儿。
紫色很有韵味,不过似是常年穿戴,节俭朴素,深紫色的轻薄布料被洗的有些发白褪色,而眼下,本该系在女子细颈上的肚兜儿绳索被割断了。
欧阳戎微微瞪眼,看着这件不知从何而来、尚留余温香氛的肚兜儿,此时此刻嘴里只剩一个音节:
“啊?”
第404章 雪中烛:捉到你了
“???”
看着手里的紫色肚兜儿,欧阳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打开即将关闭的剑匣,两指捻出一条深藏功与名的纤细剑弧,一脸认真问:
“你……你这是从哪片树林里捡来的?”顿了顿,语气蕴藏些许期待:“是捡来的对吧?”
匠作扭了扭,挣脱主人手指,在手握肚兜儿的主人头顶熟练的转了两圈,然后一头扎往西南方向,又转弯飞了回来,这一来一回的动作,隐隐是骄傲自豪的指向不久前囚禁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的方向。
再加上,外面秋夜晚风寒冷的,他指肚却能明晃晃感受到这件“捡来肚兜儿”上的些许余温。
欧阳戎满头黑线,咬牙道:
“我这一生行善积德,何德何能摊上你这鼎剑。
“本来算留一线,现在倒好,伱把人家守身如玉的黄花大闺女私衣都抢来了,这不是羞辱结仇是什么?
“刚刚在人前调侃你不听我话,还真没说差。”
欧阳戎不由握拳,语气恨铁不成钢。
匠作原本在他头上滴溜溜转圈,像是骄傲自豪等待主人给予的、让它在外面多玩一会儿的奖励,此刻闻言,突然悬停,“湫”一声,一头扎进剑匣。
砰——!
剑匣重重关上。
不理他了。
“说你几句都不行了?再不说你,下次鬼知道你还要带什么回来?”
欧阳戎摇头,追道。
长条剑匣,躺在桌上,纹丝不动,没有应答。
此刻,大佛前的桌案上,一盏孤灯点亮,衬的大殿愈发空旷寂静。
隐隐有冷香浮动。
欧阳戎望向西南方向,思索了会儿,有些叹气。
心里暗道一声“罪过”。
目光挪向有些烫手的深紫肚兜儿。
他微皱眉头。
在大周朝,紫色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资格穿的,乃最高贵神秘的颜色。
因为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着色工艺,得到的紫色布料异常珍贵。
民间对于大周宰相们,有“朱紫相公”的称谓,因为官服朱紫,其中紫色官服比朱色官服品秩还要高,乃是三品以上朝臣专属。
并且练气士中,紫色灵气,亦是上品独有。
且当朝女帝,尤其钟爱紫服。
于是服紫,也顺其自然成了大周顶层贵族间的一种风尚,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普通人自然不可逾越乱穿。
例如小师妹,作为五姓贵女,陈郡谢氏的门楣,可以轻易服紫,彰显高贵门楣,只不过小师妹喜恶随心,对紫色不感冒,甚至嫌其招摇,反而更喜欢兰花的白洁或蓝调,小师妹的贴身肚兜儿,就从不带有紫色。
别问欧阳戎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个容真,往日看只穿一件素白宫裙,冰冷严厉,没想到里面竟是一件紫色私衣,倒是有些出乎欧阳戎意料。
虽然这种女子穿着里面的贴身小衣与官服品秩什么的并不挂钩,穿它不算逾越。
但是依旧说明了一点,容真的出身不简单,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是有些门楣的,只是不知为何入宫做了女官。
不过这件紫色肚兜儿洗的发白、隐隐褪色的布料,无不显示出其女主人的苦行清修。
这又作何解,难道是什么家道中落、流落宫廷的经典剧本?
反正容真这个名字,肯定是宫廷化名,就像女官妙真一样,本人至少还有个宫外姓名。
其实按照常理,女人家的贴身私密衣物上,应该都会绣有一些字句,或是女子小名,或是情郎、或是诗句,展示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
容真应该也不例外,这件摊开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有发现。
只不过,一个大男人在昏暗佛殿里,埋头灯下研究人家女子刚被拽下的贴身衣物,这画风未免太离谱了些。
欧阳戎做不出这种事。
眼下,他只觉得被匠作意外带回来的此物棘手,无翻找之意,君子慎独。
“这新累赘怎么处理……”
欧阳戎面露一点难色。
好不容易处理完所有马脚,结果多出一件不在计划中的玩意儿,说不定一会儿,容真就循着气息,带着一众女官,顺藤摸瓜“杀”了过来。
他摸索怀中,焚天蛟油已然用完。
至于还给人家……还,是不可能还的,至少不能当面还,他不要面子了?就算万一的万一,以后被找上门算账,也主打一个死不承认;鼎剑行为,凭啥剑主买单?
欧阳戎颔首,看了眼桌上的一盏孤灯。
稍微犹豫了下。
当即将紫色肚兜儿揉成一团,他走去桌前,取了一只烟炉,倒空炉灰,把空烟炉摆在灯前,要将衣团放入其中,再行烧毁。
这时一道生疏却冷淡的女子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捉到你了。”
其实确切点说,这道生硬的女子声音不只是在他耳畔响起,还在大孤山上下所有此刻清醒未睡之人耳畔响起。
它来自云霄九天之上,响彻大孤山。
欧阳戎先是愣了下,倏然一惊。
头顶上方,不久前修缮完毕的抄经殿金瓦屋顶,被从天而降的雪白剑气整个掀开。
像是腊月提扫帚出门扫雪,万千碎瓦炸裂纷飞。
漆黑冷风宛如海水一般倒灌入殿,欧阳戎的宝蓝色儒衫吹的猎猎作响,身前那一盏孤灯,瞬间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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