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奇怪,这股子欣慰感是怎么回事?
欧阳戎低头记录,嘴角扯了一下。
若是这种时常请假、点卯完成任务的事情,发生在当初他主政的龙城县,刁县丞他们的俸禄都得被罚光。
只不过眼下,江州大堂名义长官是王冷然,他带头如此,自然上行下效,难以根治。
且欧阳戎前几日上报此事时,建议过建立一个罚没机制,约束下属们请假早退,结果作为刺史的王冷然只是笑眯眯点头,打哈哈过去。
并且嘴里说的好听,说让欧阳戎这个江州长史全权操办,他十分支持,让他放手去干,大干特干。
欧阳戎哪里不知道这位老刺史的圈套。
他按兵不动,暂时不作恶人。
结束巡查,欧阳戎返回正堂,依旧不见元怀民的影子。
他环视了一圈空旷的正堂。
“荒缪。”欧阳戎微微摇头,把点卯名册随手丢在桌上。
现在是十二月下旬,即将迎来元正、冬至的假期。
按道理说,年底应该最忙的时候。
结果现在倒好,江州大堂人都来不齐。
欧阳戎最近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江州大堂唯一的“老实人”,嗯,就他是来任官办事的,其他人都是来江州旅居、游山玩水的。
眼下,城内的大部分民生事务,都落在了欧阳戎的案头,堆积的高高的。
除去浔阳渡市舶司管理贸易的肥差,其他事务大伙似乎都不太愿意干。
或者说,想干的,官职不够,官职够的,不愿意干,也干不来。
前者,便是江州大堂下面那些油滑小吏。
后者,例如王冷然、元怀民这些或科举出生或高门荫官的读书士人。
欧阳戎终于明白,当初江州济民仓的十几万石粮食,为何会被几只硕鼠愚公移山的搬空了。
主打一个“无为而治”。
江州府的“旅居官员们”对于浔阳城内的事务,似乎还没有那些外地聚来的精明商贾们热心呢。
只不过这种无为怠政的情况,对于欧阳戎而言,似乎有益?
一位愿意揽事、大揽特揽的江州长史,在浔阳城内自然权力极大,财政民生都在他的手里。
特别是王冷然,似乎并不在意江州府的钱袋子落在欧阳戎手里。
好像挺蠢的,但仔细一想,倒也正常。
这种封建皇权的时代,在傲慢的勋贵士官们眼里,士农工商,商贾排最后,地位不及工匠,与戏子一样低下。
什么钱袋子,那叫提款机。
欧阳戎估摸着,在王冷然眼里,可能只要紧紧握住浔阳城与附近折冲府的兵权就行了。
任何涉及枪杆子的事情,王冷然捂得严严实实,分毫不让欧阳戎沾,特别是浔阳王府附近的护卫,其实就与半监禁差不多,日日向王冷然禀告动向。
欧阳戎轻笑一声,继续埋首案牍,提前给即将到来的铸佛之事,仔细算账。
约莫一个时辰后,正午的钟声传来,欧阳戎放下了笔。
“下午出城,选址去了……”
他嘀咕一句,离开正堂。
先是召来长随,一齐前往马棚,准备牵“冬梅”离开。
欧阳戎刚来到马棚附近,脸色一怔。
只见前方马棚内,有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绿服男子,正在围着“冬梅”转圈,不时伸手抚摸一下,一脸痴态,还跑去撅起屁股,更换马槽里的饲料。
“冬梅”不耐避开,打了个响鼻,陡然两脚后蹬,吓得绿服官员后仰摔跤,从地上爬起身,扶正帽子,摸摸身上,长松口气。
幸亏没被踹中,否则某人新上任后的第一个案子就要新鲜出炉了。
“元怀民,你在干嘛?”欧阳戎皱眉走近。
“啊,长史大人。”
某位江州司马吓了一跳,脸色讪讪问:“这……这是您的坐骑?”
“嗯。”欧阳戎点头:“名唤冬梅,怎么,它得罪你家公马了?”
“不是不是。”元怀民精神一震,手指冬梅,煞有其事道:“这是匹好马啊,长史大人可否借我一用?”
“伱要干嘛?”顿了顿,温馨提醒:“它是母马。”
“如此良驹,应当作赋一首,下官想带回去好好观察一下,先洗一洗,嗯先画一副良驹出浴图也不错。”
“……”
欧阳戎牵马,头不回走人:“离冬梅远点,它不想见你。”
冬梅立马打了个响鼻,马首蹭了蹭主人肩膀,似通人性,感激涕零。
爱马人士元怀民立马跟上,苦苦哀求:“长史大人,成全下官此愿吧……”
欧阳戎忽然回头:“你没点卯,该不会一上午都在骚扰它吧?”
“点卯?”元怀民一愣,旋即拍额,苦了张脸:“啊忘了!”
“真有你的啊。”他点头赞扬,下一秒变脸,平静说:
“缺勤一天,扣俸半石。”
“唉唉唉,长史大人别生气,能不能别记名,下官俸禄快罚没了,元正夜要吃雪了……”
元怀民突然捂肚:“哎哟,下官今日腹疼,长史大人,告假一日,告假一日……”
怎么会这么不着调?
欧阳戎板脸离去。
活该你当江州司马。
第293章 大佛选址
欧阳戎发现元怀民有些见人就熟。
他骑着冬梅,离开江州大堂,返回到槐叶巷吃午饭。
元怀民也跟了过来,骑着他那匹黑色瘦马。
“长史大人原来住这么近啊。”
欧阳戎点头。
元怀民好奇:“长史大人这是回府吃饭?”
欧阳戎不理。
元怀民手指捻须,一脸严肃道:
“冬梅乃神驹,长史大人年轻有为,身骑此马,真是英姿飒爽,宝马配英雄啊。”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
元怀民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道:
“长史大人,不瞒你说,其实下官曾是长安城有名的风流才子、潇洒诗人。
“不是下官吹,是长安城的大伙说的,下官的文采放在大乾也是个顶个的,当年在长安不知有多少花魁美人追捧,下官当时都不稀罕理会……”
欧阳戎一行人靠近了槐叶巷宅府,元怀民脑袋凑来,滔滔不绝,引得欧阳戎身边几位南陇老家来的长随,都不禁侧目,眼神嫌弃。
欧阳戎忽然回头:“所以呢,元司马想说什么?”
元怀民抹了把嘴,一本正经点头:
“下官想给长史大人骑神驹冬梅的英姿,作诗一首,如何?”他叹息:“这可是名流青史的好机会啊,长史大人要好好把握住。”
欧阳戎盯着有些自恋的元司马看了一会儿。
“作诗就别了……冬梅真不能借你,我下午有事,还要出城,改日吧。”他叹息问:“元司马,你住哪,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元怀民:“下官暂居星子坊那儿。”
有长随好奇插嘴:“大人有官身,怎么住那种环境、治安不好的地方?”
元怀民闻言丝毫未恼,讪笑挠头:“囊中羞涩,囊中羞涩……”
欧阳戎腰杆挺直的骑在马上,目视前方,平静道:
“未点卯就是未点卯,半石俸禄已扣,元司马引以为戒,后面几天早点来,年底也没几天了。”
“好好好。”元怀民惭愧点头。
答应的这么爽快,欧阳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眼见到了宅邸门口,他随口问:
“回星子坊好像挺远,要不要进去吃个饭?”
“好好好!”元怀民用力点头,抢先答应,旋即,又脸红羞愧:“那个,要叨扰长史家人了。”
欧阳戎默默回头,不禁看了眼一点也不和他见外的元怀民。
“那行吧。寒舍简陋,粗茶淡饭,元司马勿怪。”
“没事没事。”
欧阳戎带元怀民回到宅邸用午膳。
正厅,甄淑媛已准备好了丰盛膳食,指挥着丫鬟们摆放果品,叶薇睐给欧阳戎递热毛巾敷脸,打热水洗手。
二女对于檀郎带回来的这个古怪同事,颇为好奇。
一盏茶后,餐桌上,她们看着元怀民狼吞虎咽的样子,对视一眼,不禁哑然。
元怀民大快朵颐,口齿不清:“长史大人,伱……你这哪里是粗茶淡饭,改日带你去我寒舍,那才是粗茶淡饭啊。”
欧阳戎端碗夹菜,摇头说:“粗茶淡饭,那元司马还迟到不点卯,岂不更没俸资。”
“长史大人此言差矣,钱粮之物只要够吃够用就行。”元怀民一脸认真,出奇坚定道:
“其他时候,我辈应当去做一些有意义之事,没必要为外物所恼,过分追求,上值也是如此啊。”
欧阳戎点点头:“那我今日扣你半石……”
元怀民顿时苦瓜脸:“少了半石,正好不够了啊,得饿三天。”
欧阳戎嘴角微抽,吃饭也卡得死死的对吧?每月缺勤扣除后的俸禄只要够吃饭就行?
“元司马的算学倒是不差,明日给你安排点算账的事。”
“……”
元怀民端碗愣住,顿时觉得嘴里的佳肴饭菜不香了:“长史大人,这……”
欧阳戎忽问:“那元司马觉得,什么是我辈意义之事?”
“别人的话,在下不知道。”元怀民正襟危坐,语气笃定:“但是在下的话……长史大人,说出来你可别吓着,觉得在下狂妄。”
欧阳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说。”
“在下要作一首当世绝伦的诗!惊艳整个大周文坛,让两京士民争相传颂,流芳百世!”
欧阳戎看着面前这位手捏筷子挥斥方遒慷慨激昂、却连饭都快吃不起要蹭他一顿的江州司马,微微挑眉。
当着餐桌上的欧阳戎、罗裙美妇人还有银发美少女的面,元怀民眼中有光,唾沫星子横飞,意气风发的挥袖道:
“古人说,立功立德立言,在下不才,没有长史大人能耐,无法立德立功,可立言一事有何难也?
“待在下诗文出世,怀民之名定能让后人铭记难忘!”
此言一出,大厅寂静。
餐桌前,欧阳戎注视着元怀民看了会儿,袖下伸出手,把他面前的饭菜移远了一点。
欧阳戎点点头,似是表达了肯定,转头夹菜吃饭。
甄淑媛和叶薇睐也继续给檀郎夹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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