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欧阳戎忽想起,当初赴任龙城,他也是这样。
一人一马,独身前来,两手空空,除了官身,一无所有。
今朝离别,他亦是两手空空。
但却不是一无所有。
为官一任,留下了什么?
赈灾,治水,公道。
又带走了什么?
一口曲直难分、却誓断世间一切曲直事的剑。
欧阳戎蓦然一笑,打马上前。
十里长亭,龙城百姓箪食壶浆,亲切呼唤萝卜县令,牵马抓袖,有背匣青年一步一饮酒,来者不拒。
城郊十里,柳枝折尽,一片依依惜别之景……
酒意正酣间,欧阳戎耳畔隐隐听见某首歌谣的旋律: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傍晚。
折翼渠,檀郎渡。
新渡口其实名字未定,但龙城百姓们已私称其为檀郎渡,县衙官吏也不阻拦,逐渐约定成俗。
现在的檀郎渡一片繁荣之景,隐隐超过彭郎渡的热闹规模。
官道上,有一匹瘦马,乘载一位醉眠趴伏的青年,慢悠悠驶进渡口,距离码头越来越近。
金灿灿的夕阳如衣般盖在醉趴青年的修长身躯上。
瘦马穿行闹市,忽有一声呦呵:
“卖饼咯~热乎出炉的油麻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欧阳戎醉朦睁眼,翻身下马,摇晃走近,低头打量锅中热雾腾腾的油麻饼。
卖油麻饼的贩夫热情欢迎:“饼尚热乎,贵客食否?”
欧阳戎醺眸注视油麻饼,醉红脸庞,有些许恍惚。
他探出手指,触碰饼身,烫得缩手。
微醒。
“唉唉唉,手不能乱摸!”
欧阳戎收手,环顾四周,闹市喧嚣,令眼中醉醺之色消减不少。
“我到哪里了……”他自语。
“这是檀郎渡啊,您喝大了?”
“檀郎渡吗。”小名檀郎的背匣青年深呼吸一口气,怔语:
“檀郎知道,船在前面等,有人在前面等,檀郎得往前走啊,往前看啊,以前不就是这样教阿青的吗……”
打量了下梦喃胡言的背匣青年,卖饼贩夫好奇:
“您这打扮,要远行吧?”
“嗯……”
贩夫好奇:“瞧您样子,认识俺的摊子?难道是以前常客?”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欸这摊子是俺家老头的,上个月俺接替了,您不认识俺倒也正常。
“那您应该清楚,俺家油麻饼可是龙城老字号了,不是檀郎渡这些新来外地商户能比的,以前在彭郎渡那边就声名远扬哩。”
卖饼夫自夸,突然问:
“客人知道俺们县那位勇斗恶霸的治水英雄柳阿山不?就是萝卜县令特意立祀的那位好汉。”
欧阳戎抬起眼皮,朝他颔首。
卖饼夫胸脯拍的砰砰响:“听老头说,这条好汉当初在俺们这儿买过饼哩……咱家的饼,英雄好汉也爱吃,贵客要不要来一块,离开前不尝一尝,太可惜了。”
欧阳戎缓缓抬起脑袋,凝视卖饼贩夫,问:“真的可惜了吗?”
“这当然,万不可带遗憾走!”
大醉初醒的青年长吁胸间一口气,忽然用力点头:
“好啊。”
……
几位檀郎渡的坐班市吏接到消息,赶忙出门。
可在码头外等了小半时辰,也不见到某位年轻县令的身影。
“奇怪,大人哪去了?刚刚不是有消息报,大人到了吗,人呢?”
“刚刚好像还有人看到明府来着。”
一位市吏从后方码头泡来,擦汗告诉:
“谢师爷那边也没明府影子,谢师爷已命船只延班,现在就等明府了。”
几位市吏面面相觑,转头在檀郎渡的闹街上,四处搜寻。
某位市吏路过的卖饼摊位上,有贩夫摸了摸怀中的三粒碎银,笑花了脸。
三句话,让客人把饼买光……贩夫霎时间对新渡口卖饼的未来前景感到光明,很有奔头,琢磨着改日立牌,刻个“好汉饼”的招牌上去。
贩夫遥望县城方向,不禁嘀咕:
“咦奇怪,这贵客不是赶船远行吗,怎么埋头啃饼,往回赶?”
第286章 勇冠龙城【完】
怀抱着的一堆油纸包裹的油麻饼,
隔着衣料,烫红了胸口皮肤。
欧阳戎彻底醒酒了。
他离开油麻饼摊子,把冲动买来的一堆油麻饼,一股脑塞送到路人手中。
最后只留下三枚饼,
两枚塞进怀中,
一枚撕开油纸,欧阳戎低头大口啃吃。
他塞满饼的嘴巴,蓦地咧嘴笑了下,笑的有点难过。
因为想起了阿山买油麻饼给他当早餐,想起了阿山次次经过彭郎渡时、都默默买两块油麻饼带回家给母妹。
在街上路人略微古怪的目光里,欧阳戎加快脚步离开,朝彭郎渡外大步走去,背对那座有船只与师妹等待的码头。
欧阳戎心中迸发出一股冲动,想见一见阿青与柳大娘。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明白,为什么明明高升五品,这几日的自己却并没有多少开心。
明白了为何整理行囊、挑灯看剑时眉峰难解。
也明白了今日为何放松节制、任由乡亲们的酒浆灌醉自己。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胸口前的两块油麻饼热乎乎的,将他的心也烫的炙热起来,欧阳戎的脚步越来越快,穿过一条闹街,他看见前方迎面走来几个市吏,立马转头,钻进小巷。
少顷,小巷中走出一位嘴皮极薄的冷眼女工,汇入人流,默默经过搜寻的市吏。
离开檀郎渡,欧阳戎摘下青铜假面,塞进袖里,拦住一辆马车,赶往了城郊的阿山家。
看着前方熟悉的屋舍,欧阳戎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院墙外十丈处停下脚步。
他摸了摸垫在胸口的温热油麻饼,在院子前,徘徊打转起来。
欧阳戎不时回头,看一眼低矮到他轻而易举翻越的夯土院墙,
“屋里怎么没声音,阿青和柳大娘在干嘛……阿青是不是安静坐在小板凳上、心灵手巧的织衣服,还是说在休息,发呆折纸,研究我教她的鸢尾折叠法……
“柳大娘呢,大夫说她时醒时昏,身体无碍,但不能受刺激,不能告诉她阿山的事情……柳大娘是不是还躺病榻上,望着门口窗外,念念叨叨阿山何时回来……”
欧阳戎脚步像是灌注了铅液,难迈出一步,不敢翻过前方那一面矮矮的土墙。
突然间,他看见前方院门自内推开,有人走出,不是阿青,是一个年轻妇人。
妇人十分面生,穿一身白服,腰系围巾,端着一盆浮菜叶的浑水,走到院外一颗枣树前,泼洒出去,单手撑腰,擦了擦汗,喘气休息。
她身后的院子里,有炊烟袅袅升起。
欧阳戎微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年轻妇人应该是阿山那位未过门的媳妇,之前,六郎他们也有提起过。
“记得,阿山和她好像只是订婚……她还守在阿山家,悉心照顾公婆与小姑吗……是个良善安分的女子,像阿山一样老实,阿山没遇错人。”
欧阳戎心中既欣慰又难过,因为想起了某木讷汉子曾大着胆子诚恳的邀请老爷参加婚礼。
年轻妇人没察觉到不远处某道聚风藏气身影的存在,站在树下,眼神略微担忧的望向村庄外的一条官道,似是等待着什么。
欧阳戎微微皱眉,阿青出门了吗?去了哪?
就在这时,欧阳戎看见年轻妇人眼睛亮了下,长松一口气,往前迎去。
欧阳戎循着年轻妇人的目光望去。
最后一抹夕阳已经落下,夜幕缓缓降临,远处昏暗的官道上,正有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走来,与年轻妇人汇合。
是阿青,这熟悉的小身板,还有襦裙腰间系的熟悉蝴蝶结,欧阳戎一眼就认了出来,当初还是他教她系的。
阿青身上这件襦裙怎么越穿越大……又憔悴瘦了点……欧阳戎鼻子略酸,朝前方空气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人封住了穴位,没喊出名字。
他看见年轻妇人与阿青一起转身走回了院子。
年轻妇人问:“小姑没见到他?”
“见到了。”纤细少女摇摇头,眼神略显茫然:
“但人好多,好多人在送老爷,阿青没挤上去……”
年轻妇人想了想,“他看见你了吗?”
“好像没看见……又好像看见了,老爷喝了好多酒,旁边好吵,我喊了几声,他好像看过来了,不知道看没看见,我,我不知道。”
阿青茫然低头,看着怀里一团抱过去、又回来的碎花布包:
“可能老爷也不想见我吧,也是,会勾起伤心的。”
年轻妇人抬手,摸了摸少女的沮丧小脑袋:
“小姑往好了想,可能他只是忘了,今日也没看见。不是不想见你。”
“哦。”
欧阳戎微愣,阿青也去送他了?但他当时一直在喝父老乡亲们的离别酒,脑子有些醉醺醺的,反应迟钝,没有看见她。
年轻妇人接过阿青手里的碎花布包,打开,取出一件干净整洁的儒衫,摸了摸细致严密的针线,语气惋惜:
“小姑织了这么久,早点送去就好了。”
“没……没事的。”
阿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牵住兄嫂袖子宽慰:“回头,我去找燕大哥,让他帮忙寄送过去,一样的。”
欧阳戎再也忍不住了。
“谁说一样?”
他身子离开阴影,快步上前,来到阿青与年轻妇人面前,径自接过儒衫。
上一篇:从连城诀成就武林神话
下一篇:从搜山降魔开始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