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98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刘曲星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那位王先生为官二十载,被贬五次。哪怕江州剿匪、闽州平倭屡立奇功,照样不受陛下待见。若真成了他的弟子,反而未必是好事。”

  “那陈问宗、陈问孝为何要随他学习?”

  刘曲星不耐烦道:“那两位是陈家的人,我能跟人家比吗。与其凑那个热闹,倒不如专专心心跟着师父学医术,我这点小聪明,当个七品太医还行,当个七品县令搞不好就要被发配岭南了!”

  一旁张拙捋了捋胡须笑道:“小刘大夫知进退,这才是最难得的,我若在你这个年龄便明白这个道理,说不定此时已经回京城迁升吏部尚书了!”

  刘曲星这才想起来张拙还在一旁,赶忙拱手:“大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张拙看向世子与陈迹:“张夏本性不坏,还望几位少年郎莫要计较先前的误会。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多相处相处,你们便会明白她的为人,告辞。”

  白鲤看着张拙走出医馆的背影,迷茫道:“我怎么觉得张大人话里有话?”

  ……

  ……

  此时,医馆外传来鸟鸣声。

  陈迹皱眉,这是密谍司铜哨模仿出的信号。

  他快步走出医馆,只见川流不息的安西街上,一架马车停在对面的包子铺门前,门窗被深蓝色棉布帘子遮蔽得严严实实。

  马车旁,西风一副车夫装扮,戴着斗笠。

  金猪从里面掀开一丝窗帘的缝隙,用口型无声说道:“上车!”

  陈迹回头看了一眼医馆,转身穿过人流钻进马车里。

  金猪敲了敲车身,西风扬起马鞭,驾驶着马车不知驶向何处。

  昏暗的车厢内,陈迹疑惑道:“大人,才分别几个时辰,怎的又找来医馆?”

  金猪神神秘秘道:“别问那么多,你且在马车上休憩片刻,等到了地方你就明白,有天大的好事等着你呢!”

  陈迹看着对方此时的热情模样,顿感不适:“大人,要不你还像原先一样怀疑我吧,你现在这样子,我有点害怕。”

  金猪哭笑不得:“你这说得什么话。我晓得你心中有气,但往后都是自家兄弟了,何必跟我一般见识。等我为你求来修行门径,你便知我诚意了。”

  陈迹换了个姿势靠在车厢上:“我怎好意思为难您去为我求内相。无功不受禄,我可以慢慢攒功劳,待到晋升海东青再修行也不迟。”

  金猪面色一变:“不行!”

  陈迹看向金猪,狐疑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金猪赶忙笑着说道:“你这少年郎是不知道修行门径的好处啊,天马你也见过的,那一手流星箭雨气势之盛,哪怕百人军阵也要暂避锋芒……你难道不羡慕吗?”

  陈迹摇摇头:“再厉害那也是别人的本事,不羡慕。”

  金猪无奈,只能继续蛊惑道:“等你有了修行门径,便再也不是那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而是高高在上的行官。若你能尽快踏入先天境界,哪还用委身于太平医馆当个小学徒?”

  “我在医馆挺好的……”

  金猪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与陈氏有嫌隙。我换个比喻,若你能踏入寻道境,你父亲也要对你客客气气的,若你能踏入神道境,你与陈氏家主陈鹿池都可平起平坐。”

  陈迹来了兴趣:“大人,您是神道境吗?”

  金猪呼吸一滞:“不是,整个宁朝的神道境也不过三人,我如今是先天境界。”

  “大人修行了多少年?”

  “十五年……”

  陈迹思索片刻:“那我恐怕修不到寻道境。”

  金猪急了,他身子前倾,几乎凑到陈迹面前:“我是有特殊原因才从寻道境跌下先天境的,你肯定不会和我一样!”

  陈迹漫不经心问道:“大人为何对我修行一事如此上心。”

  金猪干笑着向后仰了仰身子:“都说了嘛,往后是自家兄弟。”

  陈迹不再说话,他此时终于确定,金猪已押注自己。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停下,西风在门外低声道:“大人,到了。”

  金猪没下车,只是掀开帘子默默注视着。

  陈迹透过缝隙,赫然看见马车竟停在百鹿阁不远处。

  百鹿阁门前已被密谍围得水泄不通,整条街的行人都躲进了临街的店铺里,生怕殃及自己。

  陈迹不解:“大人带我来此处做什么?”

  金猪看了陈迹一眼解释道:“这便是景朝军情司在洛城的据点之一,景朝贼子用它来传递消息、归拢军费,养活了不少谍探。如今我密谍司将它端掉便是大功一件,我已飞鸽传书给内相,此功劳归你一人独得,用来换解烦楼里甲等的修行门径。放心,最迟半个月,修行门径便会送来洛城。”

  陈迹问道:“咱们不下车吗?”

  金猪紧紧盯着车外,头也不回道:“没到时候,待主刑司的人走了再说。”

  此时,第一批密谍们押着一个个五花大绑的百鹿阁伙计出来,第二批密谍则抬着几口大箱子置于门口。

  门前早有披着蓑衣、腰胯长刀的主刑司鱼龙卫等着,竟是对密谍挨个搜身,以免有人抄家之后私自夹带银钱。紧接着又开箱点验查抄物资,一一登记造册。

  金猪暗暗骂了一声:“这群孙子天天就知道查自己人,若不是他们,本座哪里用得着偷偷摸摸搞钱。”

  半个时辰后,密谍与主刑司一并撤了,金猪这才悄悄摸摸的下了车,撕下百鹿阁封条。

  进得门内,屋中凌乱不堪,柜台、桌椅全被翻了个底朝天。

  金猪弯着腰,从一地狼藉中翻找着什么,并使唤着西风说道:“西风,你去库房看看六条他们把东西藏哪了!陈迹,关门!”

  陈迹将大门合上,好奇问道:“大人在找什么?”

  下一刻,却见金猪翻开一堆垃圾,从下面寻出一只小小的木箱子来面露欣喜:“找到了!”

  后院也传来西风声音:“大人,藏后院的也找到了一只。”

  金猪打开箱子查看,而后塞进陈迹怀里:“这里有十五支上了年份的老人参,价值四百两银子,你且收着,待修行门径从京城送来后,有大用!”

第119章 变节

  百鹿阁内门窗紧闭,一地狼藉。

  屋中飘荡着浓烈的中药味,一缕阳光从门缝里穿透进来,照见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陈迹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箱子,人参被仓促塞在一起纠缠着,就像是一团不值钱的乱麻,可体内躁动的冰流证明,这些人参货真价实。

  他抬头看向金猪:“大人,所有修行门径都需要人参吗?”

  “并不是,”金猪耐心解释道:“我司礼监掌握的修行门径里,有一半是不需要人参的,但我为你求的那条修行门径需要。”

  陈迹将小小的木箱盖好,抱在怀中,漫不经心问道:“大人怎么确定我能踏入修行门径?万一我没有行官潜力,岂不是浪费大人的一片苦心?”

  金猪嘿嘿一笑:“梦鸡第一次审你之后,给内相的密报里写过你有行官潜力,得动用甲等梦才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你天生便是行官的料。”

  陈迹恍然。

  原来金猪那时候便盯上自己了,难怪云羊、皎兔锒铛入狱之后,对方第一时间来太平医馆登门拜访。

  就在此时,一名密谍推门而入,午后阳光猛然照进百鹿阁。

  金猪面色一变:“你要死啊,这时候进来干嘛?”

  黑衣密谍单膝跪地:“大人,內狱有消息送来,那景朝司曹开口了,他说他有刘家与靖王府的情报要当面给您说。”

  金猪神色肃然:“这就出发去內狱!”

  陈迹看向金猪:“大人,您也一夜未眠吧,不用休息一下吗?”

  金猪对他郑重道:“内相给修行门径,向来是一层一层给的,只有成为上三位生肖,才能拿到完整的修行门径。往后的日子,你吃肉我喝汤,但凡能有立功的机会,咱们都不能错过!”

  “陈迹,刘家与靖王府,就是你青云直上的登天之梯。”

  ……

  ……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一盏铜炉将空气烘得温暖,仿佛沐浴在温水里。

  陈迹一夜没睡,如今终于熬不住了,靠在车壁上昏昏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景朝谍探身份败露,亡命天涯。

  潜逃路上,他刚要混在商队里逃出崇礼关青龙门,却被城墙之上的天马一箭射穿胸膛。

  暮色中,巍峨崇礼关下,金猪跪在他尸体边上悲痛欲绝,求他别死……

  “醒醒,我们快到了。”

  “醒醒!”

  陈迹缓缓睁开眼睛,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里并无伤疤。

  金猪坐在他对面笑着问道:“做噩梦了?”

  陈迹嗯了一声。

  金猪调侃道:“做噩梦不丢人,当年我刚学会杀人时,害怕得浑身颤抖。不像你,你好像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陈迹掀开帘子,让窗外的冷气灌进来,顿时清醒:“大人第一次杀人时几岁?”

  “十岁。”金猪眼神深邃:“如我、云羊、皎兔、天马、囚鼠这样的孤儿被内相大人收留之后,都会送往同一个地方。待到学会了杀人、学会了再也不相信任何人,才能出来做事。”

  “如果学不会呢?”

  “学不会的都死在里面了。”

  “那个地方叫什么?”

  “我们管它叫无念山,一座出来之后便再也不会想念的大山。”

  陈迹好奇问道:“大人,我听闻景朝贼子骨头硬,为何这位司曹愿意开口,其中会不会有诈。”

  金猪乐了:“越是底层的谍探骨头越硬,可一旦他们变成小权贵,明白自己不过是大权贵手里的工具,骨头便酥软了。所以若是抓住小谍探,我连审都懒得审,但像司曹这种级别的人物……可以谈一谈了。”

  马车缓缓停下,西风将铁门敲开。

  铁门背后,那漫长的甬道阶梯之下,传来恶臭气息与叫骂声、哀嚎声。

  走下石梯,陈迹看见牢房里关满了犯人,有人哀嚎着自己只是一名步卒,听令行事;有人怒骂着阉党,朝金猪吐来唾沫。

  金猪离远了些,笑眯眯看向甬道里的狱卒:“你们有唾面自干的能耐,本座可没有。”

  狱卒们面色一变,立马从內狱底层打来一桶桶冰冷的地下河水,隔着铁栅栏泼进一间间牢房之中。

  金猪背着双手,笑容满面的从这人间炼狱中穿过。

  走至內狱深处,只见元掌柜双手钉于木架子上垂着脑袋,双手十指的指甲被拔得一干二净。

  金猪在元掌柜面前站定,慢条斯理道:“想说什么赶紧说吧。你百鹿阁的人都被我抓干净了,你不说,也会有别人说。”

  元掌柜缓缓抬头,目露凶光:“他们怎么可能有我知道的多?我所知之事要是说出来,怕是能让你再立奇功。可我若说了,你又能给我什么?”

  金猪笑容和煦:“我能留你一条狗命,够不够?”

  “不够,”元掌柜狞声道:“我要你密谍司的海东青身份,必须加盖司礼监印信,以邸报昭告内廷二十四衙门!”

  金猪饶有兴致道:“你倒是挺会狮子大开口。但我完全可以将梦鸡喊来,到时候我想问什么根本不用麻烦。”

  元掌柜放声大笑起来:“我猜梦鸡也不是万能的,若他能一直审我,怎么不在河边就审个干净?他那梦境,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限制。金猪大人不必装腔作势,我入军情司二十载,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你唬不住我!若是梦鸡真能将我审得明明白白,我便认栽!”

  金猪也不恼怒,话锋一转道:“你肯定也知道,想成为海东青,那得是内相亲笔批红才可以。信鸽往返京城得半个月,我若等到那时,你的同党早就跑了。”

  元掌柜盯着金猪:“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先给你些甜头尝尝。待我说完,你们自会知晓我的价值。”

  这位元掌柜浑身鲜血淋漓的钉在架子上,神智却异常清醒。

  金猪思索片刻:“你且先说来听听。”

  元掌柜喘息着说道:“你密谍司有我军情司的人潜伏,而且就在洛城,密名长鲸!先前你们围红衣巷的消息,便是他传递出来的!”

  长鲸。

  陈迹再次听到这个密名。

  金猪瞳孔微缩:“长鲸在洛城?他是什么身份,真名叫什么?你若将他供出来,我现在便为你写信请旨!”

  元掌柜哈哈一笑:“原来金猪大人听说过长鲸这个密名,是谁将这个名字供出来的?让我猜猜,李宝余、王川、田极……”

  陈迹看向金猪,金猪耐心解释道:“长鲸潜伏我司礼监最少八载时间,曾多次破坏我们计划,若不是他,我们恐怕连司主都抓住了。金陵、京城、扬州、苏州,他好像能分身似的,哪里都有他。”

  陈迹低头分析道:“各个城市的密谍各司其职,能频繁调度于金陵、京城等地的密谍并不多,身份应该很好排查才对。”

  金猪点点头:“可我们排查之后,发现所有人都排除了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