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82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梁猫儿瞥他一眼:“哥你先别说话反正没你份。”

  梁狗儿:“……”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他干脆往后一仰,草帽往脸上一盖,翘着的二郎腿比谁抖得都快。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的。

  五千两银子大家该怎么分呢?平分倒是个好办法,可谁都知道平分对陈迹不公平。

  就在这沉默中,白鲤想要上前一步说话,却被靖王伸手拉到了一边。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群少年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有在真正的利益前,你才能看清一个人。你先别说话,咱们且看看你这些朋友们,能不能经得起考验。”

  白鲤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可为什么要考验人性呢,这对被考验的人不公平。”

  靖王一怔,继而笑道:“傻孩子,这世上哪有公平可言,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话音落,一架马车在窑厂外缓缓停下。

  却见张拙掀开车帘,拎着自己官袍衣摆便跳了下来,落地后还不忘回头扶陈礼钦一把,这才一起大步流星走进窑厂。

  两人来到靖王身边,张拙拱手:“王爷……”

  靖王抬手阻止:“先莫要说话惊扰他们,且看看他们如何分钱。兄弟之间分钱向来都是好戏,你们二人来得正是时候,刚巧赶上了。”

  张拙诧异:“分钱?分的什么钱?”

  靖王笑着说道:“待会儿再慢慢解释给你们听。对了陈大人,陈迹也在其中。”

  此时,张拙微微眯着眼睛,仔细分别人群中的每一个人,他将陈礼钦拉至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咦,你家那小子怎么也在这里?”

  陈礼钦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我昨日便知道他在这,还专程来接他回府,但他没有跟我走。”

  张拙意外道:“这孩子好大的气性,宁愿来窑厂干粗活重活,都不愿随你回陈府?”

  陈礼钦叹息道:“先前也是我这做父亲的失察,他去太平医馆后,我每月嘱咐管家遣小厮去给他送月银。哪成想,这小厮偷偷克扣,将每月三两银子改为每月三百文,后来干脆拖拖拉拉的延误不给。想必他来窑厂,也是要给自己赚些学银?”

  张拙打量了陈礼钦一眼:“陈大人,小厮下场如何?”

  陈礼钦答道:“已经杖毙了。”

  张拙捋了捋胡须又问道:“管家呢,杖毙了没有?”

  陈礼钦摇摇头:“没有,杖十略施惩戒。”

  张拙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家这小子倒是比我家小子有韧性,宁肯吃苦受累也不回去受这窝囊气,想必流连赌坊也是被狐朋狗友所害?听我一句劝,你先给你家那小子二百两银子压住心慌,再将你家那蠢管家杖毙给他出气,保准能将他带回去。”

  “杖毙管家?”陈礼钦诧异看向张拙:“何至于此?此管家也是我从京城带来的府中老人,十多年兢兢业业打点上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张拙乐了:“先皇在时,胡广将军功劳够不够大?他收复崇礼关,挡住景朝铁骑十余载,功劳大到他敢手握兵权咆哮朝堂,最后是什么下场?先皇先是擢拔刘文成任兵部尚书入阁,随后又任由刘阁老剪除胡广将军羽翼,将胡将军抄家灭族。待到刘阁老被所有人骂成了奸相,先皇一纸诏书贬斥刘阁老回乡,立马被夸成了一代明君。”

  陈礼钦面色一变:“大人慎言!”

  张拙乐呵呵一笑,言语笃定道:“你是正人君子,自不会去阉党那里告我的黑状,只是过于迂腐了。”

  陈礼钦被说迂腐,心中不快,加重了语气道:“张大人不像读书人,倒更像一个小人。”

  张拙洒然拱手,浑不在意道:“过奖过奖。”

  寒风凛冽。

  刘曲星等人手被冻得通红却兀自不觉,都闭嘴盘算着五千两银子该怎么分。

  众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谁也不愿先说话。

  陈迹于沉默中开口,他看向刘曲星等人笑着说道:“我也不与各位谦让,这银子我每年取走三成,剩下的你们分。”

  取三成?

  张拙下意识看向陈礼钦,他数了数,场间六七人,陈家小子开口便要分走三成?那剩下人该怎么分。

  陈礼钦眉头紧锁,他向靖王拱手道:“王爷,卑职教子无方,今后一定会带回府去严加管教,教他谦逊礼让。”

  “哈,”靖王朗声一笑:“陈大人莫急,连分钱的都没急,你急什么?”

  陈礼钦一怔。

  下一刻,却听佘登科瓮声瓮气道:“不行!”

  窑厂内再次安静下来,陈礼钦皱眉看去,生怕陈迹因分钱之事与其他人厮打起来,有辱斯文。

  然而佘登科却忽然说道:“陈迹,我们心里都清楚,没你压根就不会有这么一笔钱。我们虽然也出了力其实也不过就是挨了两天冻,干了两天的体力活,这种活你去东市花几两银子寻力棒照样能做。你分走一半吧,剩下的我们分。刘曲星,你觉得呢?”

  刘曲星面色一黑:“你看我干嘛,好像搞得我有多贪财似!”

  佘登科追问道:“你倒是说你同不同意啊!”

  刘曲星咬牙道:“同意!同意!你个大傻子,他都开口说分三成了,你直接应下来不行吗,你知不知道少分两成是多少钱?”

  佘登科一瞪眼:“你这孙子,总算把你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世子哈哈一笑:“好好好,若大家都憋在心里,日子久了反而生闷气。如今都把心里话说出来,倒也坦荡。说实话,连我看这份钱都眼馋,今晚也别让白鲤请吃饭了,必须得陈迹请客。迎仙楼最好的包间,就点他们最出名的八仙过海,陈迹要敢皱一下眉头,咱们就揍他!”

  刘曲星心痛道:“对,他拿了这么多钱,请客的时候要敢皱一下眉头,咱就揍他!”

  陈迹笑道:“放心,绝不皱一下眉头。小和尚持金钱戒不能碰钱,剩下的世子、白鲤郡主、猫儿大哥、佘师兄、刘师兄,你们五人平分好了。”

  小和尚双手合十,好奇问道:“那吃完饭之后,咱们去红衣巷吗?”

  众人哈哈大笑:“你这花和尚!”

  ……

  ……

  白鲤笑吟吟看向靖王:“没有如您所愿厮打起来!”

  靖王惋惜:“我还以为能看到一出好戏呢,倒是都有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只盼望着赤子之心,莫叫着人间洪炉炼成了黑色。”

  到了此时,张拙与陈礼钦渐渐觉出不对劲来。

  先前他们以为是在分这苦窑的工钱,可若只是工钱,怎么还能去得起迎仙楼和红衣巷?

  张拙看向靖王疑惑问道:“王爷,他们在分多少钱?”

  靖王笑着解释道:“每年五千两白银。”

  张拙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所以,陈家小子一人独独分走两千五百两白银?”

  靖王点头:“没错。”

  张拙缓缓看向陈礼钦:“陈大人,你家这小子,你怕是带不回去了。

  陈礼钦沉默不语。

  张拙继续说道:“你陈家一年阖府花销恐怕还没他这每年两千五百两白银多,他在外面过日子,可比在你陈府过得舒服多了。先前的话都当我没说,想拉他回去不能用钱,恐怕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陈礼钦不理他,只是上前一步,疑惑道:“王爷,五千两白银乃是巨资,从何而来?”

  靖王领着两人走至那堵砖墙,让二人持大锤敲打:“他们研制出这名为‘水泥’之物,凝固的时间要比糯米砂浆快数倍,成本还只是糯米砂浆的两成。我王府已买下此物配方,许诺分润他们每年五千两白银的分红。怎么样,两位大人觉得这配方值不值?”

  张拙眼中爆出精光来,他拈着一点水泥揉搓着问道:“成本只有糯米砂浆的两成,还比糯米砂浆凝固得快?值,太值了!王爷,您说这东西是那群少年郎制出来的?”

  靖王点点头:“正是,配方是陈迹想出来的,事是他们一起做的。”

  张拙恍然大悟:“难怪众人分钱时,他说分三成,其他人却让他分五成原来这东西是他搞出来的。”

  陈礼钦这时也才回想起,昨日陈迹对靖王说什么“渗碳成钢之术”,靖王还出手拦住自己,不让自己带陈迹回府……

  窑厂中,陈礼钦神色复杂的看向人群中被簇拥着的陈迹。

  他以为,只要自己收拾了家中小厮,让陈迹把这口气出了,再好言相劝,总归能将陈迹带回去的。

  他还以为,也许自己断了陈迹的银钱,陈迹就会乖乖回家。

  可事到如今,那个被他撵出家门的儿子,已经不需要那个家了。

  此时,陈迹几人拱手与靖王说道:“王爷,我们累了几天,今日要回去换身衣服庆祝一下,便先告辞了。”

  靖王挥挥手:“去吧,今日许你们喝酒。”

  陈迹笑着应道:“谢谢王爷。”

  说罢,他犹豫了一下,转身朝张拙与陈礼钦拱了拱手:“张大人陈大人,告辞。”

  陈礼钦一言不发。

  张拙看着那几个少年坐上牛车,晃晃悠悠出了窑厂,他眼神闪烁着:“你家那小子似乎傍上王府了,若他能混成靖王跟前红人,你我说不定能借他搭上靖王,从刘家这豫州分一杯羹再走。”

  陈礼钦微微皱眉:“张大人,刘家凶狠,你我二人在豫州尚且束手束脚、提心吊胆,又何必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牵涉其中?”

  张拙翻了个白眼:“又不是让他去冲锋陷阵,你急着护犊子做什么。你早点看顾好他,也不至于让他一句句喊你陈大人,现在跟我装什么!”

  陈礼钦脸色愈发黑了:“你!”

  然而正当此时,张拙忽然抬手止住陈礼钦的话。

  他沉思片刻后,开口问道:“陈大人,不知陈迹是否有人说媒?吾家有一女初长成,正待字闺中……”

第99章 醒来

  洛城官道上。

  老黄牛一步一步,慢吞吞的拉着板车走进黄昏里。时间仿佛也跟着它的步伐慢了下来,任由橙红色的夕阳光芒,如潮水般温暖的吞没所有人。

  官道上车水马龙,有人赶着牛车前往洛城,也有人挑着没卖完的果子返回郊县。

  白鲤坐在牛车上,朝一挑着扁担的老人招手:“老人家,您这橘子怎么没卖完,扁担里还剩这么多。”

  老人挑着扁担凑到牛车边上来:“这位俊俏客官,前些天大雪冻坏的橘子,没人愿意买啊。”

  白鲤好奇道:“您这橘子怎么卖?”

  老人赶忙道:“两文钱一斤。”

  白鲤笑着从发髻里摸出一枚碎银子递出去:“给,您的橘子都给我们吧,省得您再辛苦挑回去了。”

  老人闻言一惊:“这可使不得,冻坏的橘子放不了多久,您不用买这么多。”

  白鲤心情极好:“无妨!猫儿大哥,帮忙下车拿衣摆兜一下橘子,咱分了吃。”

  梁猫儿憨厚笑道:“好嘞。”

  白鲤扶着板车边缘,探着身子从老人扁担里摸了个橘子剥开。

  她掰下一瓣放进嘴里后,当即默默将橘子递给世子。

  世子乐呵呵往嘴里塞了一瓣后,又笑嘻嘻的将剩余橘子递给陈迹。

  就这么平静的传着传着,最后传到梁狗儿手里。

  梁狗儿一口将小半个橘子都塞进嘴里:“……呸呸呸,我说你们怎的这么好心给我剥橘子,酸掉牙了!”

  直到此时,先前吃过橘子的众人才面容扭曲起来,继而一起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难怪老汉一个橘子都没卖出去!”

  笑声在夕阳里传出很远坑朋友的时光总是那么快乐。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当嬉闹的车子再次走过贡院门前时,世子下意识的昂首挺胸、扬眉吐气。

  可秋闱之试要三天才结束第一场,今天没有观众。

  世子吐出一口浊气来:“真想叫那些文人士子知晓咱们做了何等丰功伟绩,现在这般默默进城,如锦衣夜行!可惜了!”

  白鲤坐在板车上,抱膝笑道:“哥,你什么时候能收收你那张扬的性子,以后要是当了靖王还这样,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世子大手一挥:“无妨,咱爹起码还能再稳坐王位几十年,几十年后我肯定就成熟稳重了。”

  白鲤反驳道:“可是爹在伱这个年纪,已经帮陛下压制住外戚了啊。”

  世子一怔,突然便有些心灰意冷:“帮陛下压制住外戚有何用,现在陛下还不是任由我们被阉党打压?阉党可恨!”

  陈迹好奇道:“阉党这些年一直在打压靖王府吗?”

  世子冷笑道:“这些年主刑司一直盯着我爹的旧部,抓进內狱的便有二十余人,密谍司还多次在王府安插密谍,监视我们的衣食起居。冯大伴你也瞧见了,他也是内相的人,就这么被安排在我爹身边寸步不离。”

  就连白鲤也抱怨道:“阉党嚣张跋扈,着实可恶。”

  陈迹沉默,虽非自愿,但他如今也确确实实是阉党一员。他夹在靖王府与阉党之间的缝隙里,不知如何左右逢源。

  然而就在此时,他目光所及之处,却见一胖胖的身影站在街边,正笑眯眯的打量着他。

  那身影如洪钟,敲醒了一场美梦。

  就仿佛升起的太阳总会落下,再美的梦境也总会醒来,陈迹躲去刘家屯时便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该来的总会到来。

  金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