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200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只有这一条路?”

  “只此一条。”

  小满忽然松了口气:“买路钱怎么算?”

  掌柜拿起一枚竹签,将灯芯挑得明亮了些,而后慢条斯理道:“两枚铜钱一个人。”

  小满犹豫了,她只有两枚铜钱,要走的却有四个人。

  掌柜放下竹签,笑着问道:“客官打算何时走?”

  小满沉默片刻问道:“我只有两枚铜钱。一枚铜钱可换二百两银子,那我能不能花一千二百两,再买三个人从密道离开固原?”

  “没这规矩。”掌柜狐疑的打量起小满:“你到底是不是我灯火的人,怎么连这些规矩都不懂?你这铜钱哪里来的?”

  小满赶忙说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那我能不能把灯火铜钱给别人用?”

  掌柜意味深长道:“客官,别人的命,哪有自己的命重要?你愿意花两枚灯火铜钱为别人买命,可你在别人眼里值不值这两枚铜钱呢?如今这江湖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小满微微一怔:“也是哦。”

  掌柜微笑道:“密道随时可以走,只是客官需得记住,此事不能再告诉旁人,不然灯火容不得你。”

  “我知道规矩!”

  说罢,小满提着衣摆噔噔噔跑上楼。直到进了屋,她才靠着合拢的房门,长长舒了口气。

  片刻后,她平复了气息,蹑手蹑脚的走至衣柜,悄悄摸索着陈迹的衣物。下一刻,她从衣柜里摸出两串佛门通宝来,这是陈迹的所有家当。

  她咬着下嘴唇似有挣扎,先看看手里的佛门通宝,再看看地铺上熟睡的陈迹,不知在犹豫什么。

  最终,小满轻轻叹息一声,重新将佛门通宝塞回陈迹的衣袖里。

  ……

  ……

  清晨。

  固原的夜晚躁动不安,歌姬、舞女花枝招展、人声鼎沸;早上却是安静的,仿佛晨间的薄雾将远道而来的声音阻断。

  天字甲号房里,炭火的余温尚在。

  陈迹从地铺坐起身来,转头看向窗棂边守夜的小满。

  此时,小满脸上正写着心事,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陈迹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张铮与张夏,小声问道:“小满,你嘀咕什么呢?”

  小满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呀,公子您醒啦?我我我……我没嘀咕什么啊。”

  陈迹狐疑的打量她:“没嘀咕你慌什么?”

  小满赶忙站直了身子,梗着脖子说道:“我没慌啊。”

  陈迹笑了笑,没有拆穿。

  小满抿着嘴犹豫片刻:“公子今日要将景朝围城的消息卖出去?”

  陈迹嗯了一声。

  小满直勾勾的看着陈迹问道:“您能不能给我一千两银子?不不不,五百两就行。”

  她悄悄打量着陈迹的神情,见陈迹不为所动,又改口说道:“再不济,四百两也行。”

  陈迹好奇问道:“你要这么多银子干嘛?”

  小满低声道:“没事,您就当我脑袋发昏说错话了吧。”

  说罢,她低头往外走去:“我去找伙计要热水给您洗漱,公子您稍等一下。”

  陈迹喊住她:“小满。”

  小满疑惑转头:“嗯?”

  陈迹思索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佛门通宝:“这是一千一百两银子。”

  小满怔在原地:“公子敢把这么多银子交给我,不怕我跑了吗?”

  陈迹起身,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随口说道:“固原城都封了,你还能跑哪去?”

  小满看着陈迹手里的佛门通宝,眼神明暗不定:“那我要是真跑了呢?”

  陈迹想了想回答道:“我先前答应过你,到了京城就将你身契从夫人那里要回来,再给你备一份嫁妆。你要跑了,这就算是提前给你准备的嫁妆吧。”

  小满笑得虎牙都藏不住了,却还小声埋怨道:“公子就算给我准备嫁妆,也不用给这么多啊。别人家能给丫鬟五十两银子的嫁妆,就算是顶大方的高门大户了,公子您这出手就一千多两,太不会过日子了,败家!”

  陈迹作势要将佛门通宝收回:“不要算了。”

  “要要要,”小满伸手抢过佛门通宝,转身从衣柜里取了自己浅绿色的对襟夹袄套在外面。

  陈迹好奇道:“你这是要出门?”

  “嗯。”

  陈迹不解:“你要去哪?”

  “晚些时候您就知道了,”小满神神秘秘的说道:“公子,我回来之前您可千万别开坛卖消息,一定要等我回来再卖!”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可门刚合上,小满又推开门,从门外探出个脑袋来:“公子,您可一定要等我回来,说话算话!”

  陈迹没好气道:“快去忙你的吧。”

第244章 买铺子

  陈迹听着小满风风火火的脚步声越跑越远,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有时候会看不懂这位丫鬟,对方时而憨傻,时而精明,道德水平飘忽不定。

  说她是个坏人?可她没做过对不起陈迹的事,屡次偷偷拿起佛门通宝又屡次放下。

  说她是个好人?可她又想杀人卖消息……

  仿佛有人在教她道理的时候,莫名缺了几块。又或者,教她的人就是这个样子,小满只是有样学样而已。

  如今,陈迹最最想不通的事,对方明明已经是行官了,为何心甘情愿留在陈府当丫鬟?

  屋里的帘子被人掀开,张夏穿戴整齐走出来,笑着问道:“郡主说你贪嗔二字尽去,只余下一个痴字,果然如此,一千多两银子说给就给了。”

  正当此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陈迹给张夏使了个眼色,提着鲸刀独自走到门前,将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掌柜一袭黑布衫站在门外,笑着拱手道:“客官早啊,您何时去开坛?我这边交代伙计给您留了张桌子,备好了点心蜜饯。”

  陈迹不动声色的将鲸刀靠在一旁,这才拉开房门,笑着回答道:“有劳掌柜费心了,我们稍后便下去。”

  掌柜话锋一转:“客官可想好开坛之后要去哪了?景朝西京道奉圣州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陈迹想到那密道里传来的惨叫声,当即回答道:“还没想好去哪,怕是要多留几日,万一这固原城里还有做生意的机会呢。”

  掌柜诚恳道:“客官您是异乡客有所不知,这固原城里乱得很,尤其是每逢我龙门客栈开坛,必是群魔乱舞之时。到时候觊觎您手里巨訾的豪强,多如过江之鲫。”

  陈迹反问道:“难不成他们还敢杀进龙门客栈来?”

  掌柜微微眯起眼睛:“他们自是不敢杀进龙门客栈的……罢了,既然客官打算多留几日,我便不再劝了,不然客官还当我有别的心思呢。”

  陈迹客气回应道:“怎么会,掌柜的好意我都记在心里。”

  掌柜拱了拱手:“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掌柜慢走。”陈迹将房门缓缓合上,当木门彻底合上的刹那间,门里门外各怀心思的两个人,眼神一同冰冷下来。

  掌柜站在门前思忖片刻,转身下楼,对正在扫地的小五招招手。

  小五一瘸一拐拎着扫把凑过来:“怎么了掌柜?”

  掌柜嘱咐道:“把有人开坛的消息往外面散一散,让街面上的豪强都聚过来,好叫这位客官知道固原是个什么地方。”

  小五疑惑道:“您不是说他们当中有人带着灯火铜钱吗?而且他们还是三爷盯上的人,咱不好动他们吧?”

  掌柜平静道:“我们自然是不能动的,但别人动完,我们捡现成的,总不算坏了规矩吧?”

  小五小声嘀咕道:“若让督主知道,肯定更不待见您了。”

  掌柜冷冷看他一眼:“你当我是为了自己?客栈这些年赚得钱有多少是花我自己身上的?那么多人等着吃饭穿衣,我们不赚钱,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小五缩了缩脖子:“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

  掌柜回到客栈正堂。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客栈的棉布帘被人掀开,六名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鱼贯而入,寻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六名汉子腰带上勒着短刀,刀柄上镶嵌蓝宝石,油汪汪水亮亮。

  棉布帘再掀开,一股香风扑面而来。隔壁红袖招风韵犹存的老鸨挥着绸布帕子,扭着腰肢穿过一张张桌子,娇笑着与各路人马打着招呼。

  一名汉子趁她路过时,伸手想将她强行揽入怀中,老鸨只轻笑一声,身子轻轻一转便如飞花蝴蝶似的躲开了。

  二人轻触的一瞬,汉子手腕上被老鸨指尖藏着的刀片割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汉子吃了大亏却不敢声张,只能捂着手腕逃出门去。

  有人坐在桌旁哈哈大笑起来:“不长眼的东西,还敢吃红袖招黑寡妇的豆腐!”

  形形色色的固原地头蛇蜂拥而至,再一炷香的功夫,客栈正堂竟已人满为患,只余下两张桌子还空着。

  原本冷冷清清的客栈正堂,竟如炉子般热烘烘的,皮袄上油腻的味道、汗臭味、香料味混杂在一起。

  此时,门帘再次掀开,一名瞎了左眼的汉子漠然走入,却见他披着一身羔羊皮袄,连着一截豹袖,腰悬长刀。

  刹那间,正堂里所有人站起身来,诧异道:“三爷!”

  “三爷何时回固原了?”

  “三爷近来安好?”

  三爷没有回答,他用余下的那只好眼扫过众人,而后旁若无人的经过一张张八仙桌,走到柜台前平静问起掌柜:“今日有人开坛?”

  客人们见三爷没兴趣搭理他们,也不恼怒,纷纷坐下窃窃私语。

  三爷见掌柜不答,加重语气道:“问你话呢!”

  掌柜眼皮都未抬一下:“一连两天不见人影,开坛这种小事,怎么连您老人家都给惊动了?”

  三爷冷笑一声:“开坛的是谁?”

  掌柜漫不经心道:“就是你盯着的那位。”

  三爷面色一变:“是他?”

  掌柜直勾勾的盯着三爷:“你怎么这副反应,他到底是谁?”

  三爷瞥了掌柜一眼:“不该问的不要问。”

  掌柜冷笑道:“信不过我?”

  三爷哂笑道:“我凭什么信你?老二,掀开你脸上的假面皮照照镜子,看看脸上刺的那个‘降’字再来告诉我,我该不该信你。”

  掌柜压低了声音,咬着牙愠怒道:“到底要老子说多少遍,当年是将军让我假意降了景朝,若不是我,嘉宁二十五年的时候固原便破了!督主都说信我,你凭什么不信?”

  三爷深深的看他一眼,转身走去正堂中间空着的桌子坐下。

  红袖招的老鸨挥舞着手中的丝绸帕子,朝掌柜问道:“掌柜的,不是说有人开坛吗,大家可都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了,怎的还不见动静?”

  掌柜沉默片刻,转头对身旁的伙计交代道:“去楼上催催客人。”

  三楼屋中,陈迹从清晨等到中午,始终不见小满回来。

  伙计上楼接连催了三次,眼瞅着楼下的客人们等得躁动不安,陈迹还是没有下楼的意思。

  待伙计来催了第四次,他找了借口将伙计打发走后合上屋门。

  张夏疑惑道:“小满到底做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陈迹笑了笑:“也许真的跑了?”

  然而话音刚落,一旁的张铮忽然说道:“她不会跑的。”

  “哦?”陈迹看向张铮:“平日里就你与她吵得最凶,怎么开始帮她说话了?”

  张铮嗨了一声:“我平日与她吵架那是为了打发时间,但我知道她没什么坏心眼。她虽然老是呛我,可咱们在路上遇到了偷儿,她也都不做声的帮我拦下来了。昨天夜里她去摸陈迹衣物的时候我醒着呢,我眼看着她拿出佛门通宝又放了回去,她要真想跑,昨夜就该跑了,不会等到现在。”

  陈迹上下打量着张铮:“那你以后还跟她吵架不?”

  张铮乐呵呵笑道:“吵啊,干嘛不吵,闲着也是闲着……”

  话音未落,只见屋门豁然洞开,小满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狠狠瞪了张铮一眼,而后对陈迹说道:“公子,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