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188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陈迹哑然失笑。

  咚咚咚,敲门声。

  陈迹正要起身开门,小满却拦住他:“我去我去!”

  房门打开,一身短打的小吏用两只钳子夹着炭盆进来,客气道:“各位大人,我们固原夜里凉,给您烧一盆炭火。”

  张铮惊呼一声:“来得真及时!”

  他伸出双手,掌心朝着炭盆烘烤,热浪一阵阵扑面,烤的脸颊发胀。

  陈迹指着张铮、张夏,对小吏问道:“我这两位朋友住在天字戌号和癸号房,能不能给他们也添一下炭盆?”

  小吏迟疑了一下,为难道:“您见谅,我们驿站常年没人住,莫说取暖用的炭了,就连烧饭的木柴都不充足。这些炭还是周将军从‘都司府’调拨来的,点明了只给您用。”

  张铮搓了搓手掌,又重新将掌心对着炭盆,嘴上嫌弃道:“我也算去过好几家官驿了,数你们这里最破旧简陋。”

  张夏皱眉:“哥,出门在外就别讲究了,又没人求着我们来。”

  张铮哈哈一笑:“我就随口一说嘛……不说了不说了。”

  小吏尴尬道:“大人,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平日里压根没有官员愿意来,驿站也就是个摆设。便是兵部的军情文书来了,也都是直接送去都司府的。原本还有阉党查景朝谍探,结果他们嫌太苦,也都撤走了。”

  张铮哦了一声:“那我们自己出去买点炭总可以吧,哪里能买到?”

  小吏赶忙道:“贵人,小人多一句嘴,您最好别出门自己采买,入夜了,外面可不太平……对了,您几位可要用晚饭?咱这固原驿今天只有些粗茶便饭,苞米粥、腌咸菜,都是下人吃的玩意,只怕是不合您几位的胃口。”

  陈迹笑着说道:“不必了,我们晌午吃过羊肉,这会儿还撑得慌。”

  “好嘞。”小吏对陈迹拱了拱手,退出门去。

  小满有心想留住他,说要不盛几碗粥来尝尝,但看到其他人的神态,只好偃旗息鼓。

  张夏对张铮说道:“哥,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咱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张铮大大咧咧赖在椅子上不肯走:“我不回去,屋里跟冰窖似的,我今晚就待在陈迹屋里了,我跟他睡一张床。”

  小满急了:“你这人怎么跟泼皮似的,别害我家公子休息不好。”

  张铮不以为忤:“要不我靠椅子上睡也行,反正哪里有炭盆我就在哪。阿夏,你也别回去了,要不咱俩卷着铺盖,晚上在陈迹这打地铺,正好相互有个照应。”

  小满瞪大了眼睛:“这合礼法吗,张二小姐不嫁人啦?别说我家公子是外人,即便是兄妹也不能住在同一间吧。”

  张铮乐呵呵笑道:“只要咱们不说出去,谁又知道呢?我们张家人最烦的就是繁文缛节,如今事急从权,还是大家待一起安全些。”

  陈迹思索片刻:“也好,我们住一起倒省心些。张二小姐睡床上,我们其他人打地铺。”

  小满不情不愿的小声嘀咕道:“地上这么凉,万一睡出毛病可怎么办……公子,我再去给您抱床被子铺在下面。”

  张铮乐呵呵道:“小丫头片子,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撵我们走呢。”

  小满冲他翻了个白眼:“瞧不起谁呢,公子决定好的事,我才不会再多嘴。”

  说罢,她转身出了门。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踩着驿站二楼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声响。

  张夏起身说道:“我去给小满开门。”

  她走上前去推开门,却怔在原地,门外只有黑洞洞的走廊,空无一人。

  张夏没有丝毫犹豫,迅速退回房间中:“陈迹,有问题!”

  她在后退时,陈迹已拎起鲸刀与她擦肩而过,来到走廊查看。

  左边没人,右边也没人,房梁上也没人。

  方才那脚步声像是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

  陈迹攥着鲸刀,慢慢解开包裹着鲸刀的布条,还未解完,却听楼下传来小满的惊呼声!

  他当即拎起鲸刀冲出门去,一边跑一边解开鲸刀的布条。楼梯旁的房门打开,陈问宗裹着狐裘关心道:“怎么了?”

  陈迹从他面前头也不回的经过,正将刚刚解下的布条扔在地上:“兄长,回屋里去,别出来。”

  来到楼下,小满惊魂未定的站在柜台旁。

  陈迹凝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满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鲸刀,而后指着柜台里面:“我刚刚来找那小吏要一床新的被褥,却发现他倒在柜台里,七窍流血。”

  陈迹要过去查看,却被小满死死拽住胳膊:“公子别去,此人七窍流血,恐怕是这固原的冤魂索命来了,不干净!”

  他转头看去,只见方才给他们送炭盆的小吏倒在地板上,眼睛、鼻孔皆流出紫色的血液,宛如不甘的血泪。

  陈迹心中暗道不好,他一手拿起柜台上的油渣灯,一手拎着鲸刀穿过走廊,一一推开人字房通铺的大门。

  陈家的丫鬟、小厮,竟全都七窍流血,死在床铺上!

第228章 毒杀

  幽暗的人字房通铺里,陈迹平静的站在床榻旁,他举着油渣灯俯身观察,却发现每个人眼中都流出血泪。

  血泪并不是顺着泪沟流下,而是向两侧流出,经过太阳穴流至两鬓,说明这些人是躺在床铺上,于睡梦中死去。

  陈迹举高手里的油渣灯,抬头看向房梁。

  没有藏人,找不到凶手。

  方才走廊里的脚步声来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仿佛有一个冤魂被困在这驿站中,杀了数十人。

  陈府丫鬟、小厮,两个通铺合计三十四口人,十余天前还欢天喜地的要去京城,今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固原。

  世事无常。

  小满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屋:“公……公子,他们死得好惨啊,怎么全都七窍流血,像被人吸走了魂儿一样。”

  陈迹回头看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小满声音颤抖着问道:“公子,您不怕吗?”

  陈迹顾不得再在小满面前伪装,他伸手摸向一具尸体的颈动脉,脉象全无。身体尚有余温,死得时间并不久。

  噔噔噔,楼梯传来脚步声。

  梁氏被冬至搀扶着,慢条斯理的走下楼梯:“方才何事惊呼?此处不比自家府上,莫要大呼小叫,被外人听到了说我陈家人不懂规矩……啊!”

  梁氏刚踏进人字房通铺,登时被惊骇的连连向后退去,仪态全无。还好冬至扶住,不然她便跌坐在地上了。

  梁氏深深呼吸了片刻,这才强行咽了口唾沫,看着黑洞洞的屋门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陈问宗与陈问孝听她惊呼,赶忙奔下楼来:“母亲,怎么了?”

  陈问宗要往人字房里走,却被梁氏死死攥住袖子:“问宗,别进去,里面不干净!”

  陈问宗镇定道:“母亲,我乃有功名的举人,一身浩然正气,鬼怪近不得身。”

  说罢,他挣脱梁氏的手,走进去查看。

  初看见那么多尸体流着血泪躺在一起时,陈问宗身子晃了晃,却很快稳住心神。

  他看向陈迹:“方才你匆忙下楼便是因为此事?”

  陈迹点点头:“小满想找驿卒要一床新的被褥,却发现驿卒七窍流血死在驿站柜台后面。”

  陈问宗忍着恐惧,一一查看尸体。

  张夏上前两步,在陈迹身侧低声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这屋里原本住着二十名小厮,如今却只有十九具尸体……”

  话音未落,走廊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小满一溜烟躲在陈迹身后,探出半边脑袋悄悄打量着走廊拐角处。

  梁氏惊慌失措的往后退将冬至拉到身前挡住。陈问孝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向后退去。

  下一刻,却见王贵的身影从拐角处走出来,他见到众人便是一怔:“夫人,公子……你们怎么在这?”

  陈问孝歇斯底里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王贵一头雾水:“二公子什么意思,小人是王贵啊!您不认得小人啦?”

  陈迹大步上前,先摸了摸王贵手腕上的温度,又低头看了看他脚底的影子,确认是王贵无疑:“你方才去哪了?”

  王贵疑惑道:“小人上茅房去了啊。”

  陈问孝从地上爬起身来,高声问道:“一屋子人都死了,为何唯独你没有事?”

  “死了?”王贵拔高了嗓门惊诧不已:“公子说谁死了?”

  陈问孝指着黑洞洞的屋门:“你自己进去看!”

  王贵狐疑的走进屋中,又惊呼着退出来,腿都吓软了:“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

  众人退至院中,离那几间屋子远远的,梁氏站在寒风里喃喃道:“难道这驿站闹鬼?要不咱们赶紧离开此处,前往都司府寻老爷。”

  陈问宗摇摇头:“母亲,固原夜里不太平,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都敢抢东西,更何况是夜里?我们贸然出去,路上恐怕会再遇凶徒。”

  陈问孝突然开口道:“那总得去个人跟父亲说一声吧,这么大的事,得请他回来做主才行。”

  可是谁去呢?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

  王贵看向陈迹,颤颤巍巍道:“三公子您去吧,您有那匹枣红马,跑得快!”

  小满顿时用手指着王贵的鼻子,怒目相向:“凭什么让我家公子去,你娘没教过你……”

  小手一指,从妈开始。

  小满这次是真气急了,竟不管不顾的将王贵骂了个狗血淋头。

  梁氏愠怒打断道:“够了,我陈府何时出了个如此粗鄙的丫鬟?明日便将你发卖出去,让你留在固原。”

  陈迹不动声色道:“夫人息怒,这会儿可不是发卖丫鬟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活下来吧。”

  张夏突然将陈迹拉至一旁,低声说道:“四年前,京中有一桩悬案,一位正七品监察御史突然暴毙家中,死状据说也是七窍流血,阖家上下死了六口人;七年前,陕州也有一桩悬案,一位正五品知府以同样死状暴毙于豢养姬妾的私宅里,死了四口人。这种死状极其少见,坊间皆传言厉鬼索命吗,但我觉得不是,应该是毒杀。只是……以往并没听说过如此狠厉的毒药。”

  陈迹思索片刻,转头看向陈问宗:“兄长可在驿站中吃了晚饭?”

  陈问宗摇摇头:“没有。”

  陈迹又看向梁氏:“夫人吃了吗?”

  梁氏回答:“没有。”

  陈迹再次看向王贵:“你呢?”

  王贵面色惨白的回答道:“没有,这驿站的饭菜粗陋不堪,难以下咽。”

  陈迹平静道:“应该是毒杀。”

  刺客用毒非常讲究。

  在说书先生话本里,常常有人中毒后七窍流血而死,以此来增添故事的惊悚色彩。可实际上,想让人中毒后七窍流血并不容易。

  但陈迹知道有一种毒可以:强心苷类药物。

  过量食用强心苷类药物后,中毒者心肌会快速收缩、多器官破败衰竭,并导致血压急速升高,血液冲破毛细血管。

  配合强镇定药物,便能悄无声息的使人七窍流血而死。

  陈迹心中笃定,杀手是在驿站的饭菜里下毒,而陈问宗、陈问孝、梁氏、王贵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的人,自然吃不惯驿站里的食物,侥幸逃过一劫。

  自己与张夏等人,则是因为晌午时吃了太多的羊肉,所以吃不下晚饭。

  陈迹心中一动,是边军下的毒吗?

  对方突然送来羊肉是巧合,还是看在王先生的面子上,故意让自己提前吃撑,避免中毒?

  陈迹低头沉思:若真是边军想要毒杀陈家,对方的动机又是什么?

  陈家初来乍到,与边军近日无怨、往日无仇,城门前刁难一下还可以理解,毕竟只是小事,没人能把这群边陲军镇的大头兵怎么样。

  可如今朝廷从四品命官的家眷被毒死三十四口,传至京中便是惊天大案。此事已不是陈家之事,而是涉及到朝廷颜面,必然彻查到底。

  边军这么做图什么只是为了剪除太子羽翼?

  事情没那么简单。

  此时,陈问孝对小满说道:“既然你不愿陈迹去,那你去一趟都司府。”

  小满翻了个白眼:“我不去。我是公子的丫鬟,公子让我去,我才去。”

  陈问孝怒道:“陈迹,看看你身边的丫鬟,如此没有规矩,竟对主家这么说话!”

  陈迹平静道:“你还是想想如何活过今晚吧,有刺客想毒杀陈家满门,我等因为没吃驿站饭菜侥幸活下来。万一对方得知失手,恐怕会卷土重来。想活命的话,就赶紧遣人去都司府,其他人在此抱团,等陈大人领太子亲卫前来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