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185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张铮语塞:“我……”

  张夏问起陈迹:“你到了京城有什么打算,住在陈家大宅还是自己买个院子住?”

  陈迹思索片刻:“应该是住在陈家大宅的。”

  白龙让他回陈家,必然不会让他置身事外,定是越接近核心越好。

  张夏又问道:“陈大人会不会去国子监给你捐个监生?肯定会的吧,但你又不想学经义,这可怎么办?”

  陈迹笑着调侃道:“张二小姐先前不还斥责我不学无术吗?”

  张铮赶忙解释:“你误会了,我妹妹只是瞧不上没本事的,但这本事不一定是指经义。等你到了京城便会知晓,她在京城名头大着呢,国子监里的监生都怕她。”

  “哦?”陈迹来了好奇:“这是为何?”

  张铮趁陈迹眼神不在棋盘上,便一边解释,一边偷偷往棋盘上落了几枚黑子:“你有所不知,国子监不仅教四书与五经,还兼习书数与律令。我们那位小叔叔徐术,不仅是钦天监的副监正,还兼着国子监的书数博士。”

  张铮继续说道:“小叔叔懒散,不愿意卯时起床去授课,便隔三差五喊我妹妹去代课。起初国子监的监生们见她是个女子,百般不愿,甚至还向祭酒大人静坐抗议。后来我妹妹出了一道题,他们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一人能答上来,这才老实。”

  陈迹低头看了一眼棋盘上多出的棋子,却没拆穿,只是落下一白子将多出的黑子一并吞下,这才问道:“什么题目啊竟让他们用了半个时辰?”

  张夏在一旁笑着说道:“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问问塔尖几盏灯。”

  陈迹头也不抬:“三盏。”

  张夏瞪大了眼睛:“咦,你听过这道题?”

  陈迹笑了笑:“嗯,以前听过的。”

  张夏拈着一枚瓜子停在嘴边,狐疑的打量陈迹:“真听过?那我再问你,今有兽,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问:禽、兽各几何?”

  陈迹随口道:“八兽,七禽。”

  张夏一怔:“这道也听过?”

  陈迹哈哈一笑:“也听过。”

  他转移了话题:“当初张二小姐便是凭‘书数’在国子监无敌手?”

  张铮乐呵呵笑道:“还凭她那伶牙俐齿呢。那些监生都是好多年考不中举人的,郁郁不得志,喝点马尿就喜欢喷粪骂人。其中一人喝醉了便去找我妹妹寻衅滋事,说自己没考中举人全是因国子监中有女人所致,对着我妹妹的学舍破口大骂。”

  陈迹不动声色:“然后呢?”

  张铮说道:“然后我妹妹给他出了一道题。”

  陈迹疑惑:“什么题?”

  张铮端起手边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我妹妹问他:‘你娘和十只兔子关在笼子里,为何只有四十只脚’。那监生百思不得其解,说十只兔子本就有四十只脚啊,为何加上自己娘亲还只有四十只脚?”

  张铮放下茶盏:“我妹妹回答他,因为你没有娘。”

  陈迹愕然看向张夏,好强的攻击力。

  张夏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喝茶掩饰。

  此时,不远处的厅堂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官员们在此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

  陈迹看向张夏:“那边是?”

  张夏将左手手心里的瓜子皮倒在盘子里,拍了拍手心:“孟津县城里的乡绅望族一同来拜谒我父亲,我父亲正与他们喝酒呢。”

  陈迹好奇问道:“张大人将要迁升吏部左侍郎了,还需要与小县城里的乡绅应酬?”

  张夏在一旁解释道:“所谓皇权不下县,这洛城的九个县里人情关系错综复杂,若不和这些乡绅亲近,父亲连秋粮都征不上来。这大县里的乡绅,过得可比京城、金陵的员外还要滋润些,他们才是真正的土皇帝。”

  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祖旺留原籍,家贫走他乡。宁朝世人的观念里,除非出去做官,不然的话,没出息的人才需要远走他乡吃苦。

  说话间,驿站外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待到近处,却见一名士卒在马背上高喊:“五百里加急!”

  陈迹等人起身往外走去,连同正在觥筹交错的张拙等人也放下酒杯,赶忙迎了出去。

  驿站内加急的档次分为四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若非军机要事,决不许用这三档。

  那士卒背一只火漆封住的竹筒来到近前,跳下马来:“孟津驿驿丞何在?”

  一名中年垂须的驿丞上前:“在下便是!”

  士卒解下背上竹筒,又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里面是兵部火票,给我准备一餐饭、一匹上上马,我吃完便回去复命!”

  驿丞接过竹筒,却见上面用烙铁烫着黑字:洛城同知陈礼钦启,私启者依律论罪!

  张拙惊奇道:“竟是给陈大人的……这位小哥,此五百里加急是谁发出来的?”

  士卒瞥他一眼,倨傲道:“太子!”

  难怪这士卒如此豪横,连驿丞都不放在眼里,原是奉太子之命前来。

  张拙将竹筒递给陈礼钦:“拆开看看吧。”

  陈礼钦吐出一口酒气,拆掉火漆,从里面倒出一封盖了红色印信的书信。看罢之后,他皱眉许久不语。

  张拙疑惑道:“太子说了什么,瞧把你愁的。”

  陈礼钦看向他:“太子命我不必回京,直接前往固原与他汇合。”

  张拙下意识说道:“不可!”

  “嗯?”陈礼钦疑惑不解:“张大人这是何意?”

  张拙将陈礼钦拉至一旁,借着酒意说道:“陈大人,我是看在咱俩搭档三年才与你说这些,你若觉得不对,便当我说的都是酒后胡言。固原乃九边之一本就鱼龙混杂,这些年晋党边军对朝廷多有忤逆,克扣粮饷、杀良冒功之事层出不穷,只是都被内阁压下来了而已。太子此时去固原,必不简单,你莫要去趟这浑水,小心丢了身家性命!”

  陈礼钦迟疑:“可我乃东宫署官,詹士府少詹士,如何能推辞?”

  张拙骂骂咧咧道:“你这不是还没去吏部应卯吗,而且按律例、按祖制,你赴任之前还要去城隍庙斋戒三日、总祀诸神,便拿这个理由推脱!”

  陈礼钦摇摇头:“既已是东宫署官,自当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才是。若太子五百里加急都不去,往后我如何在东宫自处?太子如何信任我?”

  张拙瞪大了眼睛:“非要当这个从龙之臣不可吗?你可别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了。他不信任你,大不了将你换掉,到时候你不过是换个官当,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陈礼钦面色一板:“张大人无需多言,我与你不同,没那么多明哲保身的念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怎能不去?我陈礼钦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张拙气笑了:“好好好你且去送死,你家妻儿老小随我一起走,我护送他们前往京城。”

  陈礼钦脸色越来越黑:“张大人莫要危言耸听,太子身在固原,那里又在我宁朝辖制之内,陈兵二十余万,有何危险可言?”

  张拙思索片刻:“别人我不管,陈迹得跟我走。”

  陈礼钦气得甩袖而走:“荒谬!”

  张拙望着陈礼钦的背影,叹息一声,他与乡绅拱了拱手:“看来没法继续喝酒啦,各位且回吧。”

  众人告辞,他又看向陈迹:“你不用搭理陈大人他去他的固原,咱们去咱们的京城,届时你就在张府里过岁日,到了上元节,给你们一人发六百两银子压岁钱,逛城隍庙,赏灯会,喝花酒,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少年人嘛,玩玩闹闹就好了,不必操心那些家国大事。”

  陈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密谍司腰牌:“张大人,凭此腰牌当可畅通无阻。”

  张拙还要劝说,却被陈迹拦下:“我知晓您的好意,烦请您帮忙将小满带上,领着她先去京城暂住在张府……我得随陈家前往固原。”

第224章 惊喜

  一封五百里加急的手谕,搅乱了所有计划。

  张拙低头看着手里那块密谍司的‘巡狩牙牌’,上刻“代天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他自然知道这是海东青才能佩戴的象牙牌。再往上,便是十二生肖的“朝参牙牌”了,可出入紫禁城、东西六宫。据说上三位生肖还有单独的牙牌,外人却无缘得见。

  见私下已无外人,张拙掂了掂手中的牙牌,轻叹一声:“陈迹,我方才与陈大人所说,并非酒后妄言。”

  陈迹低声问道:“张大人担心夺嫡一事?”

  张拙摇摇头:“牵涉到晋党边军,便已不是夺嫡这么简单了。乃是朝廷与边镇、晋党与东林党的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不身在其中,永远也看不明白。看不明白的事,便尽量不要去碰。”

  张拙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没和太子打过交道,不知晓他的为人。只是大家都说他宅心仁厚,受大儒称赞。这世道,宅心仁厚便是软弱,这种人想查边军的杀才,只会害死身边的人。”

  陈迹低头思索许久,最终轻声说道:“张大人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有必须去的理由。”

  “也罢,”张拙叮嘱道:“固原有我旧识,我写一封书信给你,若有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他,他应当可以将你送出固原。”

  陈迹郑重的拱手作揖:“多谢张大人。”

  张铮在一旁忽然说道:“父亲,我也想随陈迹……”

  张拙平静道:“滚。”

  张铮:“哦。”

  张夏拉着张铮便往驿站里走去:“哥,你就别给父亲添乱了,咱们还要赶着回京城过除夕呢。”

  陈迹问道:“张二小姐,明日便要分别了,枣枣便归还你吧。”

  张夏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不用不用,先借你。”

  张拙看着子女的背影感慨:“这小子若是有阿夏一半懂事就好了……回去吧,早些休息。”

  回到房间中,却见小满坐在八仙桌前,用手撑着下巴打盹。

  听见开门声,她迷迷糊糊起身:“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我去叫驿站的伙计端点脸来,给您洗洗热水。”

  陈迹笑着说道:“你还是别忙活了,我自己来就行。苏舟呢,她吃饭了吗?”

  小满揉了揉眼睛:“她还在藏在马车上的箱子里呢,据说这驿站后面还有密谍司的人,她不想出来冒险。饭是吃过的,我趁没人的时候给她送了些点心。”

  陈迹嗯了一声:“明天我要随陈家一同前往固原,你届时随张家前往京城,路上听张二小姐的安排,莫要自作主张。”

  小满突然瞪大了眼睛:“公子,您要撵我走?”

  陈迹解释道:“不是撵你走,是张大人说固原那地方鱼龙混杂,不太平。不让你去,也是为你好。”

  小满眼睛里的光转了几圈:“那您更该带上我了这样也好有个照应啊。”

  陈迹漫不经心道:“你一个小丫鬟,能照应什么。你若是行官,我就带上你了,可你不是啊。”

  小满语塞:“我……反正得有人照顾您啊。”

  陈迹不容置疑道:“你随张家一起,照看好苏舟,护送她前往京城即可。”

  小满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公子去了固原,记得去姨娘的坟前看看,给她拔一拔杂草。若可以的话,您或许可以亲自看看,李嬷嬷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迹怔了一下,陆氏的坟茔竟在固原?

  他心念电转,这固原乃是宁景两朝鱼龙混杂之地。既然有一家可以将人送去景朝的客栈,想必也有人能将景朝人送进宁朝的手段。

  当初陆谨与陆氏兄妹二人或许便是从这里进入宁朝,伪造户籍,摇身一变成为固原人。宁朝讲究死后落叶归根,所以陆氏在去世之后,才会被陈礼钦送回固原安葬。

  联想到先前‘空棺’的说法,陈迹心中惊疑,难道陆氏当初真的没死,而是在固原借机脱身,重新回了景朝?

  可若是如此,司曹癸为何会不知道对方还活着的消息?

  陈迹有心想问问坟茔的具体地点,却无法开口,这是他本该知道的事情,若是开口询问,恐怕立马会惹小满心生疑窦。

  陈迹若无其事道:“可怜她所托非人,走了也不能埋入陈家。”

  小满唏嘘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按照姨娘的性格,才不愿意和陈家那些腐儒葬在一起呢。要是葬在一起可就热闹了,姨娘在地下能天天指着他们陈家老祖宗的鼻子骂……”

  乌云肃然起敬:“猛猛的!”

  ……

  ……

  翌日清晨驿站客房里暖烘烘的,小满坐在小板凳上打着盹,口水流到了膝盖上。

  陈迹轻轻起身,并未吵醒她。

  他径自去后院马厩里牵出枣枣,拿粗齿的梳子为它梳毛。枣枣觉得舒服,便拿脑袋拱了拱陈迹的肩膀。

  不远处传来声音:“三弟醒的真早。”

  陈迹转头看去,只见陈问宗身披一袭白色狐掖裘站在驿站台阶上,如说书先生故事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陈迹拱手行礼:“兄长。”

  陈问宗眉眼中有了一丝笑意:“你唤父亲陈大人,却还愿意唤我一声兄长。”

  陈迹笑了笑:“兄长人品贵重,当得起一声兄长。”

  陈问宗迟疑了一下:“父亲其实……”

  话未说完陈迹已牵着枣枣去了驿站前门。

  驿站前,却见镖师们天还没亮便早早醒来,一人端着一碗羊汤蹲在驿站门口,就着热乎乎的烧饼,一口烧饼一口汤,喝得浑身暖和了才起身给牛、马套上缰绳,将牛车、马车牵出了院子。

  驿站的小吏指着地上骂骂咧咧道:“给地上的牛粪、马粪都给我拾走啊,不然以后再来,连牛棚都没得住!”

  梁镖头赶忙赔笑:“这就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