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煮天命
楚无疆要的就是这个回答。
若是方相后悔了，那么命运就不可能再眷顾他。
命运厌恶懦夫，也厌恶阴谋家。
它喜欢奖励勇敢者，奖励燃烧一切的人。
楚无疆也是如此。
他盯着方相，继续问道：
“那方浮生也是如此吗？”
若你不取心脏，不让方萧然成就儒门圣人，一切本不会如此糟糕。
然而方相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
“自然。”
“若老夫有错，错在没有提前察觉浮生的问题，以至铸成大错。”
楚无疆继续问道：
“为什么？”
“您的天命是什么。”
让您到了这步田地，仍不愿悔恨。
楚无疆的声音变得越发缥缈，像是命运长河对他深感兴趣，愿意在这里听从方相的心里话。
方相沉吟道：
“圣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老夫年轻时，从文州出发，去银州，雷州，丝州，江州等等。”
“天下百州，老夫用两只脚走过大半，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楚无疆好奇问道：
“什么结论？”
方相笑了笑说道：
“大好江山，沦于庸人之手。”
“若老夫执政，必不叫天下至此。”
“为完成这一夙愿，老夫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
“后来的事情，楚王殿下应该知道了。”
五十年前，一位方家的读书人决心仿照圣人之言，用自己的两条腿走遍天下，同时看一下这世界的真实模样。
有大好河山，有穷苦百姓，他亲自去看，去听，去见识，而不是坐在房间里臆想。
这让天资原本不够高的读书人，萌生一个不甘心的念头，那就是由自己来宰执天下。
所以他会推动科举制度的发展，广纳寒门人才，支持儒门的独尊计划，扶持太子登基。
一切都是为了执掌大权，不再出现帝昊懒得管，不想管的局面。
庸人。
他对帝昊治理天下的评价。
楚无疆轻声说道：
“没想到宰相大人是这样想的。”
“倒也不令人意外。”
方相连支持楚无疆上位的事情都干了，不怕自己说出口：
“陛下六百年前伐无道，诛暴政，何等英雄。”
“后来他追求天命，不理俗世，一闭关，就是许多年。”
“明明很多事情，陛下都能做到，但他不在乎，也不想管。”
“所以老夫支持太子，至少太子殿下知道一些人族的责任感。”
这才是方相的心声。
宰执天下，试图为生民立命。
然而，命运不是这么好说服的。
楚无疆开口道：
“宰相大人宏图大志，本王赞之。”
“只是说句不怕得罪的话。”
“您这治理天下，也没好到哪里去。”
“您总不能说这些是世家，宗门，勋贵，乡绅们的责任吧。”
“那太难看了。”
“总不能功为自己，过为他人。”
毕竟宰相的权柄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少也是朝廷两大巨头之一，儒门更是蓬勃发展。
现在大军远征，整个后勤都是宰相府在负责，他们能调动全天下的资源，用来支援前线，这样力量决不能算小。
如果方萧然一切顺利，那么方家也有可能窥视九鼎之位。
你这究竟是公心，还是私心呢。
方相神色一凛，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只能缓缓道来：
“老夫当上宰相，方知天下仍有许多苦楚，各方纠缠不清，利益盘根错节。”
“年轻时想的容易，却不能真正澄清玉宇，依旧是要党同伐异。”
“未曾取胜前，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
镇国公和方相，或许有良好的初心。
但政斗不能留情面。
双方都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念，结果互相争斗，结果就是为了斗争而斗争。
这样天下没有变好，有时还会变得更糟。
方相爽快地承认，自己没能实现理想的模样。
他作为帝国的宰辅，多多少少为百姓做过一些事情，更多是在跟镇国公斗法，乃至发展儒门的势力。
他打算潜移默化，先帮助儒门取得胜利，加上儿子成就半步天命，或者天命，再逐步推进决策。
没有足够强的实力，就不能完全执行自己的理想。
他承认有愧，却表示他的计划还没有执行，留待日后。
从武者的角度来讲，方相还很年轻，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熬。
然而，这样的说辞并不能说服楚无疆。
楚无疆严肃说道：
“宰相大人，请不要避重就轻。”
“您与镇国公的斗争，互相包庇自己人，重用自己人，这些都是政坛上常用的手段。”
“本王都可以理解。”
“但方浮生，方琬珺又算什么？”
“本王在进京的第一天，就得知了方浮生草菅人命，胡作非为。”
“您曾说过天下事就坏在勋贵手上。”（注：14章）
“可您又有什么区别？”
“总不能是多喊了两句口号吧。”
方相沉默良久。
你认为天下不能沦于庸人之手。
帝昊不想管事，不想为人族做贡献，那就得滚蛋，哪怕是昔日的英雄，也是如此。
楚无疆同意这一观点。
然后呢？
你纵容儿子胡作为非，难道就很高明吗？
如果是楚无疆的前世，父亲管不住儿子，情有可原。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但高武世界则不同。
楚无疆的天魔念头都可以附身在方浮生的身上，方相作为顶尖的三劫元神，有什么做不到的。
方相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就像是被打到七寸一样。
“老夫……”
楚无疆打断道：
“宰相大人，您先别着急。”
“让本王猜测一二。”
“您对方浮生有愧，为了自己的计划，让小儿子牺牲如此之大，就想着对他放纵一二。”
“说句不好听的话，寻常百姓的性命，也不过是他的玩具。”
“那时本王非常失望，认为您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注：392章）
楚无疆没有彻底选择相党，反而保持了距离，最终双方明争暗斗了一场，以他的完胜而告终。
这一切的起源，都是方相教子不力。
你放着一个儿子，到处胡作非为，草菅人命，再说自己为理想燃烧，难道不是非常可笑吗？
当然方相可以回答，其他人也干了。
比烂大法永远好用。
镇国公包庇义子，义子胡作非为的事情，也没见比方浮生少多少。
互相包庇，没有一个干净的。
大家都不干净！
大家都脏！
显然方相不是比烂的人，他的政治道德也不足以用这等撒泼打滚方式，
方相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
“的确如此，老夫没什么好否认的。”
“拙荆生前，最疼爱此子，加上他身上被挖掉了心脏，老夫就一直溺爱他，用来给自己赎罪。”
“至于他在外胡闹些什么，只当孩子不懂事。”
“若有人想为此报仇，老夫一概应下，绝无二话。”
方相圆不过去的内容，只有他对方浮生的宠爱，以及方浮生积累下来的仇恨。
对此，方相也只能坦然承认，不为自己辩解。
有人来报仇，那也是应该的。
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楚无疆点头道：
“记住今天的话吧，宰相大人。”
“然后背上这份重担，多为百姓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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