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20章

作者:半麻

  “这是我的道童。”

  “道童……”

  方白鹿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长躬拜下:

  “童……童子拜见仙师。”

  魁先生对方白鹿的见礼视若无睹,又一行文字从面巾上浮现:

  “研究会在此有要事,自行离去吧。你不过是个挂单的,没有资格参与。”

  安本诺拉一言不发,也不动弹,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方白鹿却忽然向魁先生长躬到地,说道:

  “仙师!我有话说。”

  “您现在正发愁怎么进福义胜的内堂对吗?我有办法!”

  方白鹿自从看见这魁先生呆站在外堂里,心里早就有了猜想。

  这外堂空无一人,一个帮众也见不到,怕是都躲进内堂里去了。不然魁先生哪有站在这发呆的道理?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福义胜的内堂有件遗物保护,外人可没那么好进。

  现在可不能走,必须要搞清楚微机道学研究会的目的。

  “你不管教你的道童,我可要替你来了。”

  随着每个字在面巾上浮现,魁先生背后的四个裹着白布的人发出了吱吱呀呀的怪响。

  “仙师,福义胜有‘关帝像’镇宅。”

  “您上体天心,定是不忍心伤到这宝贵的遗物,不然早已破宝而入!我与福义胜的人交往已久,能让他们开门出来。”

  唧唧嘎嘎的怪声停下了。虽然有面巾遮挡,但方白鹿仍然感觉有两束如有实质的目光从魁先生那射来,打在自己身上。魁先生指了指方白鹿:

  “你的道童很机灵。让渡给我,如何?”

  安本诺拉一挥袍袖,把方白鹿挡到身后去:

  “魁先生已有四个道童随身,还是别来抢我的了。”

  她把面罩往那四个身裹白布的人点了点:

  “再说,魁先生的道童口不能言,机灵也没用。”

  魁先生面巾上空白了一会,才又显出字句来。

  “牙尖嘴利,与你修行无益。”

  “既然你的道童有办法,便让他去吧。”

  面巾上的字句忽地全部融在一起,变幻成一个箭头,指向内堂的方向。

  方白鹿朝着魁先生与安本诺拉各自鞠了一躬,心里却闪过千思万绪:

  微机道学研究会的练气士前来调查……

  安本诺拉昨晚说把一具活死人的尸体丢在城南,来分散研究会的注意力……

  福义胜角头发来的紧急会面要求……

  “可恶啊,安本诺拉是把活死人的实体丢在福义胜的地盘里了!”

第29章 夕露沾我衣(三)

  福义胜的外堂与内堂间,由一道狭长的步廊相隔。

  方白鹿的脚刚踏上步廊的仿实木地面,就听到极远处正有阵阵嘈杂与喧闹传来——像是墙壁外的街道举办着庙会。

  一步、两步、三步——

  越往内堂走,方白鹿耳边的嘈杂噪声越发鼓噪刺耳。

  逐渐有清晰的字句从噪音中浮出,似是万人同声诵念:

  “……关圣名羽,泛亚将臣。熟读左传,幼承庭训;少年英伟,凛若天人……”

  方白鹿听得出来,这是福义胜用来祭拜关圣帝君的祭文。

  “是福义胜的人拜祈了‘关圣帝君像’,让它行使镇宅的职能……”

  方白鹿把两根食指塞进耳孔里,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祭文的内容直接穿进他的脑海:

  “……仁风侠骨,扶危济困;铲锄豪强,奔行全球。誓兴泛亚,矢志坚贞;忠义神勇,屡建功勋……”

  之前他来时,也曾听到帮众诵念祭祀关圣的祷文,但从未像今天这般尖利刺耳。

  粘稠温热的触感流到方白鹿的嘴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感受到微腥的咸味:他流鼻血了。

  方白鹿只觉得自己的眼球愈发疼痛,一股呕吐的欲望涌了上来:这是颅压升高的表现。要是再贸然往前走,怕是脑子会像砸碎的西瓜一样爆开。

  他看了看脚下——自己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

  “不行……没行过福义胜‘香堂大礼’的人,根本没办法强闯……难怪连练气士都进不来。”

  香堂大礼是帮会的入会仪式。只有通过它成为福义胜的正式成员,才能免受关圣帝君像的影响。

  方白鹿经营五金店好几年,经手过无数的货物,堪称见多识广。

  但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懂福义胜的这尊“关圣帝君像”到底有着怎样的原理。

  遗物就是这样,难以用新世纪的技术理解。

  他静了静心神,用之前角头教他的通行词:

  “方白鹿前来拜山!”

  无数人声的山呼海啸中,传来一句回答:

  “报上山、堂、香、水,四大名来。”

  “山是华夏山,堂是志士堂,香是五岳香,水是四海水。”

  ……

  听了方白鹿的回答,那无穷无尽的吟诵声骤然消失。

  由极吵闹转为的极静让方白鹿更加难受,险些再次呕吐出来。

  “他妈的,等等得让角头给我加钱……”

  方白鹿把鼻血仔细擦拭干净,走到内堂厚重巨大的木门前。

  他没有试图用手去开那两人来高的斑驳木门,而是视若无物地径直走过去——

  扑!

  像是穿过了一层肥皂泡似的,方白鹿已经进到内堂里了。

  这并不是真正的实木大门,而是方白鹿卖给福义胜的全息投影——实木的价格太过昂贵,连福义胜都承担不起。

  福义胜的内堂里烟气缭绕不散,十几个帮众跪在正中。

  他们手秉着永燃不灭的电子香烛,口中诵念着关圣帝君的祭文:

  “……关圣帝君,大义参天,至圣至尊。圣之正气,同天地之不朽;圣之忠义,同日月之照临。驱魔障而正人心,圣之教化彪炳史册;扶名教而植人伦,圣之勋德历久弥新。兹当良辰,谨以致祭,尚飨……”

  香烛冒出的烟气汇到一起,圈成一个环形,簇拥着房间中央的关圣帝君像。

  关圣帝君像,方白鹿也卖过不少。

  无论是东欧人、北美人还是东南亚的原住民……只要聚集成群,便会集资购置上一尊关公像以“护佑气运”。

  关公像一般都内置了各类刀术软件,以及顶尖刀具,战斗力不逊色于一般的刀客。虽然价格昂贵,但镇宅、驱邪都是一把好手。

  但福义胜内的关圣帝君像不同:它是一件由泛亚跨海而来的遗物。

  它是一尊捏制阴干后的泥塑,约有两人来高。手握偃月大刀,端身抚须而坐,颜色鲜艳涂料沿着凹凸处描线,勾勒出关圣帝君摄人心魄的眉眼。

  有些颜料早已斑驳褪色,有些部位也破损得不成样子,但——

  那双眼睛在眼眶里转动打量着四周,鼻孔不断抽动,将烟气吸入其中。

  明明是货真价实的泥土塑成,却不知为何可以做出这种真人般的形变来。

  “白鹿!”

  关圣帝君像下,传来一声含混的叫声:

  那是一颗漂浮在培养皿中的人头。

  他稀疏的头发漂散在淡绿色的营养液中,络腮胡须从鬓角蔓延向下,盖住下半张脸。一根根管线连接着培养皿与他的脖颈断裂处,为他循环血液、排出废物、输送营养并给大脑供氧。

  满脸的伤疤与发亮的眼睛就算有钢化玻璃相隔,也清楚地映入方白鹿的眼帘。

  这是福义胜的角头。自从几年前的一次街头恶斗后,他便只能以这种形式存活——这套吊命的维生系统,便是方氏五金店的前任店主卖给他的。

  “你来了!好、好、好……福义胜有救了!”

  模糊的声音从培养皿顶端的喇叭中传出。

  “角头……一个牙人能帮上多少忙?!就算是泛亚人又能怎么样?”

  一个遍体多毛的帮众大声喝到。他的汉语里满是卷舌音,方白鹿听得出他多半是从俄罗斯来的新马来西亚,只是做了整容手术。

  非母语的汉语使用者更喜欢咬文嚼字,以显示自己掌握之纯熟:牙人、牙子、牙侩、牙郎,这些都是对于“中间人”的古称。

  “你们懂什么,都给我闭嘴!继续祭拜去!”角头怒声呵斥,扬声器都震出了杂音,“白鹿,我们到一边谈一下。”

  方白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培养皿抱在怀里。他避开还在祭拜的帮众们走到角落:

  “角头,怎么回事?外堂里还有研究会的练气士在。要不是外门道士在,我都进不来这里。”

  方白鹿虽然猜到了原委,但可不会和盘托出。

  “外门道士也来了?原来那个练气士是研究会的……”漂浮在培养皿里的角头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找你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努了努嘴:“看见那边的尸体了吗?去看看吧。”

  内堂的角落里铺了一块帆布,起伏凹凸让人看得出下面盖着一具尸体。

  进来内堂时,方白鹿便看到了,但他等着角头主动提起。

  方白鹿蹲下身,将培养皿放在一旁。他掀开白布——

  一具苍老的身躯出现在他眼前,皱巴巴的皮肤上凸显着几点弹孔,旁边是干涸的暗红色血块。

  “我的小兄弟发现的。你知道,一般在街上找到尸体,都要统一拿到我们这把义体和植入物拆卸出来……”

  方白鹿接手过不少福义胜送来的二手义体,但来源他从不过问。

  “虽然看起来至少六十岁了,但这具尸体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改造。”

  “赤脚郎中判断他至少死了数个小时,但是连一块尸斑都没有。”

  “还有这些弹孔……我搞不懂谁会用手枪对付一个完全没改造过的老头。”

  “这是安本诺拉为了混淆视听留下的枪伤……”

  从尸体的出血情况来说,安本诺拉是在这活死人心脏停跳前便朝他开了枪。

  在新马来西亚,脑死亡便是法理上的死亡了。

  几颗气泡从角头的嘴里滑出:

  “尸体运到这没多久,练气士就找上门了……事有蹊跷,这具尸体不对劲。我觉得,研究会的人就是为这具尸体而来。”

  方白鹿把帆布盖了回去,转过身面对着培养皿:

  “角头,为什么不直接把尸体交出去?”

  在方白鹿的预想中,活死人的尸体被发现应该会有进一步混淆视听的效果。

  包括安本诺拉打出的弹孔,都是为了将研究会往错误的方向引导:

  即是——“还有其他势力也插手了对于仙人肉身的争夺,并得知了活死人的重要性”。

  只是没想到这祸事直接跑到熟人身上来了。

  “那个研究会的练气士……一进福义胜就动了手,连问话都没有……只有留在内堂里的兄弟们用关圣帝君像保了一条命……白鹿,现在福义胜只剩下堂里这些人了。”

  角头低垂着眼,似是黯然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