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设计师 第188章

顾时雪嗤笑道：“能让你们一波波地来杀我，御堂九宗是瞎子？”

下一刻，顾时雪就感受到他的生命气息猛地中止了，一松手，尸体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顾时雪喃喃自语：“自杀倒是挺快.......”

她伸出手，将男人脸上的面罩扒开，然后眉毛微微挑了挑。男人的五官普普通通，看上去大概三十几岁，但脸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烙印。在过去的出云，官府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民间私刑泛滥，一些地方就会用烧红的烙铁来折磨抓到的小偷之流。

顾时雪凝视那人的尸体片刻，摇了摇头，叹道：“两天时间，两回刺杀。出云人的热情，我真是承受不住。”

第八十三章 这不对

顾时雪最后看了那具尸体一眼，转身离开。小雪从她的心底冒出来，啧啧道：“打得还不错嘛。我还以为你这个大小姐出身的应该柔弱一点儿，没想到这么冷酷。”

顾时雪撇了撇嘴角：“过去见你杀人这么多，习惯了。”

小雪有些无语凝噎，过了片刻，幽幽地道：“那都是事出有因的.......”

小雪忽然停顿了一下：“嗯？”

顾时雪脚步一顿，感觉心中像是猛地打了个突。小雪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然后剧烈地惊悚了一下，因为那反应太猛烈，以至于影响到了她。下一刻，小雪嘿嘿地笑起来：“我还以为，我骨子里那点儿坏水是我自己的，没想到居然也是继承于你。这么说，顾小姐，原来是你性本恶啊？”

顾时雪微微仰起头，断然否认：“怎么可能。”

又道：“我从来不相信什么性本善性本恶，人的好坏与否，还是取决于后天的环境。”

“所以，如果不是小时候有父亲的影响，你.....不对，咱们俩或许会很糟糕。毕竟学坏容易学好难嘛，想要坚守道德，本身就是很累的事情，放纵自我才更加容易，对吧？”

小雪似笑非笑，道：“你的性子不如我坚韧，遇到大的挫折就没办法坚持自己，所以当初要不是我出现，你恐怕早就一路堕落，现在指不定在干什么勾当呢！哼哼，你居然还一直怪我，恩将仇报，果然是坏女人.......”

顾时雪面色沉了沉，冷声道：“胡说八道！这都是你的揣测！我可没说是对的！”

顾时雪加快了脚步，匆匆地朝着客栈赶去，就像是要将自己脑子里混乱得思绪甩掉一样。小雪同时倒是很高兴，她在大雪面前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儿道德上的优势，大有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人的快感。

过了一阵，小雪又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我了？”

“你好烦——！！我不要听我不要听！！”顾时雪在心中一声大叫。

小雪安静了一阵，然后嗤笑道：“切.......”

过了片刻，她道：“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问的自然是那个跳出来刺杀她的老哥。顾时雪撇了撇嘴，道：“又没有目击证人，这事儿我看没必要宣扬。让报纸上刊登我两天遭遇两回刺杀的事情，想想就头疼。回头那人的尸体被找着了，要怎么办，交给出云人自己解决。”

小雪笑道：“我也大致是这么想的。关键是，回头齐夏肯定又要过来了，我倒不是讨厌他，但人家这么热情，确实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欠人情的感觉不太好。”

顾时雪小声嘟囔道：“说出来，还容易让小葵担心.......”

......

在经历了遇袭的“小插曲”后，夜晚又归于平静。哄着小葵睡下之后，顾时雪盘膝而坐，看似打坐，其实是在心里自己和自己打谱。今天早些时候的三连星，完全是她灵感爆发之下的产物，她只是直觉地意识到可以这么下。

当然，说她只是运气好，那也不恰当。类似的想法，早就在顾时雪心中有了雏形，三连星或者二连星的方案早就在她脑海中时浮时现，因此才会有棋盘上的水到渠成。各种感觉，大概就像是那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现在回过头去细细体味，顾时雪就逐渐领会到三连星开局的诸多妙处和缺陷所在。世上不存在既能攻又能守的棋形，三连星走的是星位，在棋盘的第四线，因此在取势上进度极快，像是一道狂飙的飓风，但在守实上就弱了一筹。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利大于弊，黑棋原本就强调进攻和主动，要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先手优势，正好和三连星完美契合。

顾时雪闭上眼，静静地坐了一整夜。

她和鵺目前是一胜一负，明天，才是更艰难的考验。

......

第二日清晨，顾时雪和小葵在屋里吃过早餐。她还没下楼，只是推窗向外望了一眼，就看见客栈外头围满了一圈儿的记者，比起昨日，居然人数不减反增。好在前些天那场刺杀案，让客栈周围增派了许多巡警，这会儿便起到了拦人的作用，要不然，顾时雪估摸着铁定会有记者冲上来敲门。

稍远一些的地方，报童从街道上跑过去，挥舞着手中的报纸，高喊着今日份头版头条：“来自九夏的新布局！围棋界的革命！！”

顾时雪趴在窗口向下看去，过了片刻，一些记者看见她的身影，顿时招呼起来：“陆雪小姐！”

“女棋仙！”

好多摄像机抬起来对着她咔嚓咔嚓连拍，也不知道有啥好拍的。这些天，出云的媒体从各种角度都拍了她不知道几百张照片了，但现在居然还在乐此不疲地疯狂抓拍。顾时雪有些应付不来，身子往后缩了缩，躲回屋子里。陆望伸着懒腰走到窗台上，道：“真不打算下去说两句？”

顾时雪疑惑道：“有什么好说的？”

“可以说的很多。”陆望提醒她：“你不止是陆雪，还是个九夏

人。”

顾时雪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花板，过了片刻，道：“确实.......应该说点东西。”

陆望笑道：“去吧。”

顾时雪正要抬脚，陆望又叫住她：“等一下！”

“嗯？”顾时雪露出些许疑惑。陆望道：“之前你一直没好好应付过记者，能躲就躲，所以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记者的问题。不论是哪家媒体，都很喜欢搞些诱导性发问，还喜欢问人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就会被人断章取义，炮制出一番大新闻来。还有些时候，他们的提问完全就是个陷阱，你无论承认还是否认，都不对劲。我问你，这时候该怎么办？”

顾时雪茫然了一下：“怎么办？”

陆望舔了舔嘴唇，道：“我教你一个窍门，面对媒体的时候，你不要听他们问了什么，你就只管说自己想说的话。如果他们一定要问你问题，你就说，这个问题很好，但是真正的问题在于.......然后继续说你想说的话。总之，千万别跟着人家走。”

顾时雪略一思索，露出恍然之色，竖起拇指道：“高！实在是高！”

陆望点头道：“说完了。下去吧。”

顾时雪点点头，走到门口，忽然又转头道：“陆望，谢了。”

陆望愣了一下，叉起两只前爪，道：“见外了啊。”

顾时雪嘴角翘起，胸有成竹地走下楼去。见到她出来，外面的记者更加激动，差点儿冲破了巡警组成的一线人墙。一只只摄像头从人墙的缝隙中伸出，几乎是要凑到她脸上来。

“陆雪小姐！关于新布局，你能说几句吗？”

“你来出云，是不是想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你对现在的出云围棋有什么看法吗？”

人头攒动，许许多多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团嗡嗡嗡的浓云。顾时雪看着前方，脸上逐渐露出缅怀之色。过了片刻，她道：“其实新布局的思路，并非是我的首创。”

“第一个提出将主战场放在棋盘中腹，强调快速进攻的，是我的师父吴清安。那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思考这种新的布局方法.......只是最后也没能完成。吴师父和泉道策在银瓶湖下的十局棋，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十盘棋是四胜四负一平，最后一局棋没下完，但棋界普遍认为是泉道策更占上风。”

“泉道策两次来九夏，两次酣畅大胜，这是他的本事，厉害，不得不让人佩服。但你们出云棋界就认为九夏棋界不堪一击，进而认为九夏的文化以及衰落，九夏人卑劣怯懦，不值一提。但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吴师父十年前就在研究的新布局，我今天拿出来，依旧让你们如此震惊？你们以为我是个个例，是个意外，以为我是来复仇的。不是。我不是想要将出云的棋界重新踩下去，也不是为了羞辱你们。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们一声——”

“过去这么多年，你们出云，还有那些洋人，全都觉得九夏已经腐朽了。觉得这个国家方方面面都已经不可救药。的确，九夏没落了。可是你们光是看见九夏表面上的衰弱，却没有看到.......”

说这番话的时候，有无数道身影忽然地从顾时雪脑海中划过。有东奔西走的师父李行舟，有想要革新武学的燕长卿，有几十年都在为了一条铁路奔波的郭罡正，有痛心于鸦片泛滥的王星怜.......还有操心教育的陈知行等先生，有她学堂里那些年轻的学子，有挣扎在底层的贩夫走卒......

还有，她的父亲。

“你们没看到.......依旧有无数人，为了取回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尊严，在奋斗，在努力，在牺牲。”

无数的身影，像是银河中的星点一般，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奔腾呐喊，前仆后继。

“.......而你们，居然完全不知道。”

顾时雪沉默了一阵，轻声道：

“这不对。”

第八十四章 气势如虹

顾时雪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抛开记者，用轻功飞快来到棋院。考核棋室之内，鵺跽坐在棋桌前闭目养神，反倒是另外四位棋家家主还没到场。顾时雪故意加重了脚步朝鵺走去，鵺睁开眼，冲她一笑，道：“可算来了。”

顾时雪笑道：“咱们俩的考核可没约好具体的开始时间，万一我今天就是磨磨蹭蹭，你难不成就在这儿一直等我？”

鵺笑道：“我随师父修行多年，其中一项内容就是静功。我能这样坐上三天。”

顾时雪啧啧道：“有点儿厉害。”

鵺道：“你才是真厉害。一手三连星，史无前例的新思路可是将人震撼得不轻。我昨天晚上大半宿都没睡好，一直在琢磨你这招。我估计另外那四位家主也是如此，你这是要在围棋上挂起一股新风啊。”

顾时雪拱了拱手，得意道：“承让承让。我这也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我师父吴清安很早就开始研究这种新布局了。”

鵺沉默了片刻，道：“我很抱歉。”

顾时雪摆摆手：“没必要。吴师父是棋痴，为棋而死，对他而言，想必好于老死在病榻上。我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让他见到新布局成熟的那一天，见到自己的这种思路被人法阳光大。”

略一沉默，顾时雪道：“不过当初，吴师父没能和你师父分出胜负。这个输赢，我一定要当面向你师父讨回来。”

她看向鵺，坚定道：“你拦不了我！”

鵺嘴角一翘，道：“那可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顾时雪双手抱胸，朝鵺凑过去，道：“我还能是吹出来的本事？”

鵺不动如山：“你那套新布局的缺陷我已经找到了，想要再用同样的方法赢我，想都别.......”眼看着顾时雪越凑越近越凑越近，鵺终于是忍不住，抬起手，用指尖点住顾时雪的额头，将她往回推了少许，没好气道：“你干嘛？”

顾时雪哈哈大笑，道：“考验你的定力。”

顾时雪扭头看向门口，接着在鵺对面坐下。浅川雪谷走入考核棋室，身上穿的并非如昨天一般是套紫色吴服，而是换成了正式的黑色羽织。这位雌雄莫辨的美人没有马上落座，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顾时雪，过了片刻，才道：“很不错。”

顾时雪拱了拱手：“前辈过奖。”

浅川雪谷只是轻轻点头。再有一会儿，先是有蛮牛之称的宫本越大大咧咧闯入棋室，然后是安井岩和上杉仗和两位老人鱼贯而入。第二天的棋赛正式开始。

其实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已经认可顾时雪拥有“准名人”的九段实力，不说别的，光凭顾时雪拿出的这一手新布局，都足以让她超越历史上许多名人。但九段的考核还是得继续。顾时雪和鵺互相鞠躬，然后猜先，这次又是鵺先手。

鵺迫不及待地落子星位。顾时雪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哑然。鵺方才还说要破解她的新布局，没想到一转眼功夫，反倒是自己开始尝试用三连星了。

顾时雪也是落子星位。

鵺走出一个标标准准的三连星，顾时雪这边也是连着两个星位，二连星。黑白双方在棋盘上分明无比，就像是两只军队对峙，清晰地将棋盘分为两块。那棋形，与其说是围棋，反倒更有种象棋的感觉，规规整整。

但顾时雪的第三手，是挂角三六。

三连星重在突入腹地，攻势大开大合，一旦成势，棋力奇大无比，基本上在中盘就能决出胜负。但缺陷也很明显，不重视边角等实地。顾时雪的挂角就是针对鵺的薄弱处而来，一刀精准无比的递出。在座子制的古棋中，三六挂角被誉为最佳侵角，现在双方虽说下的都是座子的新棋，但互相走在星位上，局部的棋形居然也和古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鵺忍不住呲了一声，她也想过这种应对，果然棘手。

黑棋以一间低夹应手，和白棋分庭抗拒。顾时雪下一手是点三三，黑棋档，白棋长。双方的棋子接连落下，就像是龙与蛇在大地上角逐。白棋下长，黑棋一封，棋盘上形成一个黑棋势力与白棋实地互相对抗的局面，从目数来算，黑棋依旧占据上风，但鵺眉头却开始逐渐紧蹙。

白棋被压在边角上无法伸展，但她却也愣是吃不掉这一股小小的白棋。两人也就互相交锋了四五手，顾时雪愣是从她的地盘中挖了一块出来。顾时雪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见一处边角上已成定式，立马转移战场，还是挂角三六。

鵺头疼欲裂，只得继续用一间低夹应对。顾时雪这回倒是没有再点三三，而是一个双飞燕，白棋大胆地朝着黑棋的阵中攻入。双方的缠斗一路从角蔓延向边，周围几名棋家家主看得都是眼前一亮，这两人的见招拆招，称得上是对三连星布局的教科书级诠释了。她们简直不像是在争夺胜负，而像是在探讨三连星的下法。

鵺眉头越皱越深。她被顾时雪的棋一路托住，不知不觉中，居然是亏了一手，自己反倒成了后发的那一方。再去看顾时雪，只见她面色如常，落子速度不急不缓，专心致志。都说男人认真的

时候最为迷人，这种说法显然有失偏颇，女人何尝不也是如此？顾时雪专心下棋的时候，只要看她一眼，任何人都会为之倾倒。

这一局棋拖拖拉拉地下到了官子阶段，鵺的三连星始终没能发挥威力，被白棋东一块西一块拆得支离破碎，直到官子才慢慢收复回来一些失地。但清点一下目数，还是白棋技高一筹。鵺无奈地投子，顾时雪得意道：“不是吹的吧？”

下一局，仍然是鵺先手。鵺一时间陷入两难，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棋应该落在何处。小目？那就是延续传统的下法，而星位？继续三连星？刚刚才在顾时雪手中输过一局，这会儿她便有些犹豫。举棋不定中，鵺干脆开始在两个选择之间点点罗罗，最后挑中小目，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好，就是你了。

顾时雪还是走星位。鵺原本以为她会打一个三连星或者二连星，没想到顾时雪悄悄咪咪地祭出了一招星小目，看得鵺又是一阵错乱。双方落子完毕，居然又是顾时雪以白棋主动挑起战火，豪迈地冲入敌阵。她的下法之中充满了新时代的气息，咄咄逼人。鵺已经领教到了顾时雪钻空子的能力，明知道速度慢，但依旧是以沉重的拐来应对，坚决不给顾时雪留下任何机会。

一直快要下到五六十手，始终缓步慢行的鵺突然拔刀！

她的一子悍然飞出，以让人猝不及防的架势直接冲杀进白棋阵型之中。如此突然，还真有点儿居合斩后发先至的意味。顾时雪身子一震，感觉就像是脑子里被敲了一闷棍。这是挑衅！双方的激烈交锋迅速展开，就像是两只野兽露出了獠牙在互相撕咬，一招一式都是血淋淋的惨烈。鵺的黑棋如同疯魔，将白棋的实空生生凿穿，而白棋却巧妙无比地将实空化作了厚势，形势依旧岿然不动。

这一局棋的厮杀，看得人几乎目不转睛。黑棋和白棋都摆出了搏命的事态，每一子的落下，都有血腥气像是要从棋盘上溢出来。一直到第一百二十手，顾时雪的白棋大胆而跳跃地抢下天元。

宫本越喟然一声长叹：“绝好手。”

鵺拈着黑棋，愣在那里。过了一阵，她的目光从棋盘上挪开，看向顾时雪，而顾时雪也恰好向她看过来。

气势如虹。

时隔三年。巅峰的陆雪，回来了。

第八十五章 棋圣

鵺沉默片刻，道：“很厉害。”

她坦然地投子认输。顾时雪的天元是绝好的一手，这一子下来，她已经没多少可以落子的余地了。陆雪当年在泉道策面前的绝地翻盘是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的一局棋，也正因为如此，鵺很清楚，陆望在官子阶段同样强横，在如此劣势的局面上，想要依靠官子将局势一点点捡回来，在陆雪面前，几乎不可能。

顾时雪道：“承让了。”

鵺看了棋盘很久，苦笑道：“你这个女棋仙，是名至实归了。”

鵺没有再多说，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顾时雪看向裁判席上的四大棋主，目光炙热。

九夏与出云两国，各自的最强女棋手之争已经分出胜负。

接下来，她要将“女”字拿掉，去争夺最强的棋手之位！

棋室内一时间居然是静的落针可闻。在顾时雪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面前，就连脾气向来最为火爆的宫本越都没有马上出声。出云这个国家，对强者有着极大的尊重，而顾时雪这两天的表现已经完全展现出了自己的实力——她当得起这份尊重。

片刻，还是安井岩第一个开口：“别开生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