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设计师 第119章

作者:远方来

顾时雪正色道:“请。”

陆望轻盈地跳到桌上,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下。他最近给顾时雪找的全都是棋圣吴清源的对局,第一次是三三星天元之局,第二次则是对阵木谷实,若是从后世的角度去看,这两局棋里面都有不少无理数,但在其诞生之初,里面蕴含着足以震动世界的思想,是一个新时代的序幕。

这一次,陆望心知肚明,应该是顾时雪进进城去他的最后一次返回现实,换而言之,就是他最后一次给顾时雪带来新棋局,因此他找来的对局也格外重量级。

仍然是棋圣吴清源的棋。说到吴清源,必然绕不开那传奇般的十番棋,吴清源一人轮番挑战七位日本大棋手,并且取得全胜,他就如同流星般现世,击穿了天幕,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崛起,奠定了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当时的日本民调显示,在那个日本国内极右翼民粹主义横行的时代,吴清源在日本民间的知名度甚至仅次于天皇。

这次他带过来的,是十番棋中,吴清源和木谷实下的升降十番棋,第一局,木谷实持黑先行。对弈的双方都已然站在棋界的巅峰,赢的人将会加冕为王,而输的人,则会被降级。这对围棋棋手而言,是死亡般的屈辱。

这一局棋,堪称王者登基前的破茧之战。

顾时雪将一张白布摊开,上面画着纵横十九道,这就是她的棋盘。陆望走过来,在棋盘上三、四线交叉的点上按了一下,道:

“黑棋先行,第一手,小目。”

第一百四十四章六成把握

顾时雪目光沉重,将棋子落下。黑棋的第一步走在小目,白棋则以落子星位应对,随后黑棋再度落子,又是一个小目。黑白双方都在棋盘上稳健地推进布局,顾时雪屏息凝神,感觉像是看见两名绝世高手,以棋为剑,棋盘上杀意纵横。

黑十三手,厚重而坚实的一拐,呯然落在棋盘上。顾时雪眼前微微一亮,倒不是因为这一手有多高明,而是因为这一拐带着浓郁的个人风格,感觉就像是双方对峙许久之后,终于递出了第一招。接下来白棋的应对十分出彩,面对黑方势大力沉的攻势,白棋选择以轻盈的步法应对,十四、十八、二十跃动如飞,这让顾时雪忍不住想起自己对阵照彻时的局面。

双方仍在稳健地布局,但白棋已然逐渐占据优势。陆望为了教顾时雪围棋,除了狂背棋谱之外,也恶补了一番围棋的知识,这会儿也算得上稍微有点儿眼力劲,哪怕是他,也能看出黑棋的微小劣势。黑棋质地坚实,但白棋的布局已然缓缓生成,棋盘之上,如有白龙抬头。

顾时雪抿唇不语,将自己代入黑棋棋手的角度,心想,如果是她,会怎么应对。

黑五十五凭空杀出,一击突入敌阵。

这不算是太过高明的一手,但极为决然,带着冲天的杀气和要将局势逆转的决意,哪怕是作为旁观之人的顾时雪,都在目睹这一手之后,心头骤然发紧。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白五十六,毫不客气地将黑棋的后路截断。

顾时雪微微摇头。破釜沉舟,有时候也不一定能起到效果,此后黑五七、五九两手在棋盘上奋力做活,但都不成功,好在黑棋及时壁虎断尾求生,那一支以黑五五开头的孤军很快宣告全面,但黑棋吃掉了白棋的另外五子,站住棋谱一角,将自身两块局势联络起来。双方刀来剑往,互换了一招。

棋盘之上,黑白双龙的两分之势已然形成。

顾时雪下棋的速度越来越慢。这倒不是陆望报的慢,而是每一步落下,顾时雪都需要将自己代入白棋或者黑棋的角度去,思考自己下一步要怎么走。对于陆望给出的棋谱,她倒也不是全盘接受,比如在黑七十七的时候,顾时雪就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见解:“这一手似乎有点儿俗了,不足以和自己的另一边取得联系。”

陆望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中途苏瑶和白渔都清醒过来,在旁边看了一阵。一盘棋从早上下到中午,顾时雪出门吃了一顿饭,回来继续。白棋步法灵动,落子却颇为沉稳,黑棋布局坚实,但在进攻上极为果断,到了黑九十七,双龙缠斗,黑龙忽然间露出獠牙,发起了凶猛的进攻,黑九九,一百零一!

连续三步,惊煞眼球的三连击,就像是天外飞仙一剑西来,在谁都没能料想到的时刻,猛然间朝着白棋的薄弱处发动了绝命一击!霎时之间,棋盘上潜藏的杀气被骤然引爆,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顾时雪落子的时候手都抖了一下,兵行险着!她属于外谦内傲的性格,骨子里极为狂放,但顾时雪抿心自问,自己大概是没有黑棋那种惊人的勇气和胆识的,这三步棋,她无论如何都下不出来。

怎么抵挡?

顾时雪心脏一时间悬起,伸手去摸一旁的棋子,却抓了个空,这才意识到棋子已经下完了,她才雕琢了八十多颗棋子,还是因为此前黑白双方互相吃了几子,让棋子轮番上场,这才让她能支撑到这惊天动地的黑一百零一手。不过没有棋子也问题不大,顾时雪记忆力卓绝,将棋子全部收起,从第一百零一手接着往后下,此前的整整一百手,每一颗棋子在什么位置,她都影响深刻,完全记住了。

自黑棋的决死一击之后,顾时雪落子速度逐渐加快,黑白双方此刻俨然打出了真火,两条大龙在棋盘上张鳞探爪,撕咬在一处,以至于甚至递出了不少有悖棋理的招数。白棋俨然占据上风,到了第一百二十手,没有选择稳妥的二路弯收官,而是为了多吃两目,打出了一手飞。

黑棋一百二十一突然长蛇骤然扑起,直直刺出一剑,劫!

棋盘上的场面顿时混乱,白棋从占据上风的姿态被陡然间拉下马,棋局陷入一片难以预测的混沌之中。船舱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风,煤油灯加了两次油,在旁边放出光芒,黑白棋子都像是被提出了汗,顾时雪脱去自己的外套,只穿着短短的衬衣,额头出汗,坐在桌前,手指缓缓摩挲着棋子。

劫。

这是围棋上一种较为常见的复杂局面,也就是指黑白双方都把对方的棋子围住,这种局面下,如果白下,可以吃掉一个黑子;如果轮黑下,同样可以吃掉一个白子,如此往复,循环无解。所以围棋上明确禁止“同形重复”,根据规则,在劫争的一方提了一子后,对方不能马上回提,而要先在别处下一着,待对方应一手之后,再去回提。

空气几乎凝固,棋盘上透着凄绝的气势,劫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惨烈的白刃斩。

随后的局面变化,依旧让人瞠目结舌。围绕着劫争,黑棋做出了一个近乎丧心病狂的举动,宁愿舍弃自己的一条大龙不要,放着白棋在棋盘右上角蜿蜒破空突入自己的大本营,也要将劫赢下,然后直捣黄龙,和白棋鱼死网破!

顾时雪下意识咬住自己的嘴唇,目光盯着棋盘。她的影子将棋盘的一角几乎完全遮黑。

一子落下。

白一五六提劫。

黑一五七找劫。

顾时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四枚黑子提起。消劫了,白棋赢得了劫争。顾时雪道:“看来白棋是胜券在握了。”

陆望在旁边摇了摇头,笑道:“你再仔细数一数。”

顾时雪愣了一下,低头盯紧了棋盘,仔细算了算,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白棋赢了劫争,在右上破了黑棋的二十七目,但黑棋却也趁机突入,在左上换掉了白棋的二十九目,而追根溯源,白棋之所以会亏掉这两目,源头还在其一百二十手时,为了多便宜两目,而打出的一路飞。

简直就是天道轮回。棋谱上双方均势,一目的差距就可能扭转胜局,黑棋就凭着这细微的两目,微妙地扳回了局面,但之后黑棋却在第一百九十三手,犯下了一个和白一二十一般无二的失误。原本黑一百九十一,凌空一剑杀入中腹,已然是高歌猛进宣告胜利的一招,但黑一百九十三实在是叫人痛心疾首,这就好像是高手过招,其中一方眼看就要获得胜利,结果脚下一滑......

顾时雪的眉头都皱了一皱。白棋一百九十四,悍然打出一击堪称教科书的强手,扳回局面,棋盘上第二个劫争形成,整局棋再一次跌入混沌之中,至第二百四十手,白棋在劫争之中第二次取得胜利,宝剑霜锋犹带血,胜局已定。

白二百七十六,收尾。顾时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眼花缭乱,心力都有些憔悴。最后算了一下,白胜两目,小胜。

抬头看向窗外,已是傍晚。

顾时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经意间露出一截肚皮。她靠在椅子上,笑道:“双方但凡少一个失误,局势恐怕都会被逆转。不过旁人复盘容易,真的在当场,恐怕黑白双方都已然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智力穷尽,难有更多的变化了。总的来说,一波三折,确确实实是精彩的一局棋。”

陆望笑道:“若是和泉道策对弈,你有几成把握?”

顾时雪想了想,看看眼前的棋盘,道:“自己和自己打谱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眼下自己到底是什么棋力。不自夸了,先和人下一下再说。嗯.......不过若是看《十局》棋谱上泉道策的手筋,纸上谈兵一下,我估计起码有六成。”

陆望看向窗外,道:“天下棋手头顶上方的那个老天爷,难道要被一个小姑娘拉下马?”

第一百四十五章大将军

大京龙城。

正午时分,烈日煌煌。

一个多时辰之前,一封驿站快马加鞭的传书惊动了整座龙城,带来一个消息。

黄世尊即将入城!

天下唯一一座人口达到百万的巨城一时间云波诡谲,城内主轴道上的高楼都被各色人物占满,只求一睹那位传说中雄镇北地的安塞总督的真面目。即便是见不着,看看车马阵仗也就心满意足。清流士子焦躁,江湖武夫不安,达官显贵喧闹,平头百姓.......不好意思,不配在这儿站着,滚。整条街上的贩夫走卒,全被早早地撵走了。

黄家早年跟随大央先帝一同南征北战,颇有功勋,因而被封亲王,世袭罔替,世代镇守北地,实际意义上的分疆裂土。后来朝廷削藩,当然世人盛传,黄家若是一怒之下挥兵南下,江山龙椅或许就要易主。没想到黄家最后居然乖乖交出藩王的头衔,因而在那场席卷天下的藩王之乱中独身世外,安然无恙,时至今日,依旧是个跺跺脚就能让朝野震动的庞然大物,

安塞总督的这个位置,两百年来基本就是给黄家的人准备的。这一代的总督黄世尊,此人在王朝内的名声向来毁誉参半,因为这个总督位置其实原本轮不到他做,但黄世尊的一个兄长和一个叔叔后来莫名其妙横死......朝中一直有传言,说就是黄世尊权欲熏心,杀了自己的兄弟和长辈。对待自家人都如此残忍,能指望他为朝堂尽忠?

这两年大央和康考尔在边境开战,龙城内对黄世尊又有了新的争论。黄世尊连战连胜,有相当一批人对黄世尊大为赞赏,说打得好,打出了九夏的威风!

但同样有另一批人忧心忡忡,觉得黄世尊将事情办得如此决绝,得罪了康考尔,那对大央是大大的不利。以和为贵啊!

最近盛传说大央要和康考尔的使臣谈判,加上这次黄世尊赴京“述职”,两件事放在一起,极有嚼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廷对于此事的态度,大概是批评为主,因此这会儿就有一批骨鲠士人,约好了要在龙城主轴干道上联袂拦车,冒死怒骂那黄世尊的荒诞行径,妄生边衅,致我大央与友邦不睦,该当何罪!!

官道上一线铁骑疾奔而来,尘土飞扬,马蹄声疾如夏日雷暴。

马蹄声渐近,雷声越来越响,地面仿佛都在震动,那一杆黑色为底字体猩红的“黄”字大旗从地平线上升起,旋即,一线铁骑的后方,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庞然大物缓缓浮现。那是两架高达两丈有余的巨型金属大块头,甲胄狰狞,重炮指向天空,就如同钢铁的巨人缓缓走来,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一声擂鼓,砸在人心头。

那是被俘获的,康考尔陆战主力机甲。

当城门以及城墙上众人看到那两个庞然大物的时候,秋日里本不炽烈的阳光,忽然就让人难熬了起来。

黄世尊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冲着整座京城发出不屑的冷笑。

有点儿烦啊。

赢了战争,非但没有赏赐,反而接到了一封兵部的调令,要他入京述职?述你妈的职,和你们这帮人没话讲。如果只是兵部的命令,那黄世尊大可以不去理会,反正他也不在乎朝廷里有没有人骂他,但跟着兵部命令一道来的还有一封皇帝的圣旨。

黄世尊心里其实很想将圣旨也丢在一旁,但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行,只得捏着鼻子来龙城。这段时间大央就要和康考尔谈判,之后大概会将他明面上惩戒一二,给康考尔人卖个面子,以确保谈判能顺利进行。黄世尊一想到这些就不爽,和洋人这么温柔干嘛,谈情说爱啊?

他算是深刻地认识过那些鬼佬了,骨子里的欺软怕硬,和这帮人和和气气说话,没用,一巴掌揍他妈的狗脸上才管用。陈铁意那个老东西就是个好好先生,让这种人和洋人谈个啥嘛。要他说,就应该让他黄世尊来谈判。

所以黄世尊自作主张,还带了两具步行机甲过来。

就是来耀武扬威的。

就是来让康考尔人不痛快的。

当然,黄世尊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个用意。他其实还是很喜欢这些铁罐头的,截获的机甲都让他好好地珍藏了起来,还俘虏了几个洋人驾驶员当教官,希望以后有一天自己也能搞一个机械化大兵团。如果能让京城的老爷们好好看看这玩意儿的威力,或许他们也会生出一点点紧迫感。

一路南下,黄世尊是亲眼目睹了如今大央各地,军备是如何落后,吃空饷的情况是如何严重。

他心中也是有些大情怀的。

大央现有的军制,弊端太多,优点一个也无。

他希望,以他的黄家军为蓝本,推动大央军制的改革,从组织编制、军官任用到培养制度、训练制度、教育制度、招募制度、粮饷制度等等,全方位进行改革,杜绝军中贪腐、吃空饷的问题,购置新式装备,扩军、练兵,厉兵秣马!

当然.......多半不会成功吧。

黄世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龙城的匾额,笑道:“烦心事太多,倒不如找人好好打一架。九妹,我这会儿唯一好奇的就是,京城的韩朝青和崔镇岳,能接得住我几拳。”

黄世尊身旁的一骑将面甲抬起,露出女子英姿飒爽的容颜。她笑道:“两拳,一人一拳。”

黄世尊眼中忽然露出一丝阴霾:“起码得四拳才行。”

他在边境和康考尔人打了一年半,第一年里,那些号称陆战无敌的铁罐头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但到了第二年,黄世尊猛然发现,这些玩意儿升级了,居然能挡住他一拳半......黄世尊自负无敌于天下,但要是其他的九境连他一拳都挡不住,还不如一个量产的铁罐头,那可不行。

黄九娘又道:“听闻那个出云棋圣月底也要来龙城,问棋。他也是九境。”

黄世尊撇了撇嘴:“泉道策........我就驻军在出云边上,他和我勉强算是邻居,结果这么多年,愣是没能好好和邻居见上一面。我朝围绕出云,和康考尔打了这么久,出云国内却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这次若是能见面,我倒是要和这位好邻居,好好聊聊!”

黄世尊朗声道:“入城!!”

城门敞开。

铁骑在前,铁甲在后,踏入龙城。

整座京城都开始寂静无声。

皇宫的主轴大道上,占好位置的旁观者们不由自主屏住气息,先前约好要拦住车马的清流士子们一个个都开始脸色发白,当整个队伍愈行愈远,才面面相觑,如释重负。

第一百四十六章入京城

十月初五,顾时雪左青君右红娘,身后一只大书箱,一路风尘,总算抵达龙城。

抬头可见龙城那巍峨外城墙。

数千年来,九夏王朝的首都总是在淮远和龙城两地打转转。

淮远很好理解,地理位置优越,真正意义上的天下之中,龙城的地理位置也不差,往北是安塞高原,往南是两江平原,西北是荡颜山山脉,西南是难行山,东面则是九夏最大的出海口望潮。

东、北两面都有天然屏障保护,西,南方向则交通便利,实乃一块风水宝地,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依赖运河漕运的输血,所以央朝还专门设立了“漕运督抚”一职,从二品大员,一般会由直隶总督或者兵部侍郎兼任,如今的陈铁意是天子宠臣,同时兼任了直隶总督、漕运督抚和兵部大臣三大要职,权柄滔天,比起明面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张同和只高不低。

漕运督抚乃是王朝一等一的肥缺,身在其职,若是稍微贪一点儿,一年搂个百万银子不在话下,过去百姓畏漕如虎,陈铁意上任之后,漕运督抚的名声才有所好转。其实陈铁意也不能算清廉,礼物照收,不过他好歹办事儿,而且收来的银子,最后大半都用于建设水师。朝廷户部发不出钱来,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顾时雪抬头仰望龙城。

大央初年战火连天,身为国都的龙城曾经在十年之内经历过三次兵祸,所以城墙进行了好几次翻修和扩建,高十二丈九尺,底宽五丈,一十八道城门,垛口数万,城外以一条宽阔护城河围绕,城墙与水道相同处设有水门、闸口,基地为大条石,墙面以青砖包裹,每一块砖的砖侧皆刻有制造地、监造人和造砖人的姓名,砌砖时,缝隙中需要浇灌以糯米汁、石灰和桐油混合而成的夹浆,传闻当时负责造城工程的工匠持有利锥随时检查,若锥可入一寸,即杀造城人,以血并筑之。

规模堪称千古第一。

顾时雪眼前便是十八城门中最大的一道神武门,正值上午时分,城门口车马排成一道浩浩荡荡的长龙,入城者不计其数。顾时雪排在队伍当中探头探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递交了路引,守卫的官兵都没仔细看,随便扫了一眼。京城里头再是平民百姓,也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看待外人都习惯斜眼去瞧,当差之人,更是眼高于顶。

顾时雪心里略有点儿心虚,还好没仔细看,她的路引是假的。

路引是个很讨厌的东西,这是一种类似通行证的公文。

央朝早期,为了民治不乱,防止百姓四处乱跑,朝廷颁行“黄册之式于天下,令天下之人各以本等名色占籍。”不同职业必须归于不同籍,比如说民籍、军籍、医籍......十年一核,根据生老病死,重新更造户籍皇册。路引脱胎于这种严苛的户籍制度,《大诰》要求百姓出行,尤其是工商一类,无论远近,水陆,都需要路引。万一没有,甚至还会被抓起来坐牢。

并且路引这玩意儿居然还是有限期的,走在路上没算好时间,或者被什么突发意外耽搁了,一不留神路引过期了怎么办?不好意思,大牢里面请。

这套制度在央朝早期还算执行到位,但渐渐的人们就发现实在是麻烦啊,而且问题一堆,路引连同严苛过头的户籍制度就一起进入了一种半废弃的状态,就好像是顾时雪出行,从东郡一路出发已经走过数千里,就没遇到过需要路引的时候。但唯独在京畿,在京城,这种东西还顽强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顾时雪曾经和陆望讨论过,说路引这种老掉牙又没用的制度为什么在衙门里淘汰不掉,陆望当时回答说,那些麻烦又没用的东西就是给人看的,用来让别人相信,衙门里的官员“确实在做事”。

说回路引这东西,顾时雪当然是没有路引的,但是不要紧,想要伪造这玩意儿出乎意料的方便,京城之外到处都是贩卖假路引的摊贩,居然也没人管。顾时雪就找人买了个路引,填上“陆雪”的假名。万一假路引被人认出来了,顾时雪心想我就扭头就跑,几个普通士兵肯定追不上她,回头再想办法从其他城门混进去。

还好是没认出来。

士兵将路引还给她。顾时雪心中松了一口气,之后正想进城,城门处守卫的士兵猛地伸手将她拦住:“你箱子里放着什么东西,让我们检查一下!”

顾时雪吓了一大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心想你放进去这么多人怎么就检查我一个.......明白了,是看她年纪小,身边又没有大人,好欺负。师兄师姐给她的那本《江湖指南》上说过,京城的守门士兵是个肥缺,油水从哪里来?还不是从进出城的行人口袋里敲诈出来的,一个个练的都是好眼力劲,最是欺软怕硬嫌贫爱富。

顾时雪会意过来,也不想和官兵起冲突,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大洋塞进士兵的手里:“大哥通融一下,箱子里都是些衣服,不方便。”

那士兵掂量了两下手里的银元,在嘴里咬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银元塞进自己的兜里,又打量着顾时雪的腰间:“这刀剑.......”

顾时雪赶紧抽出自己的红娘:“你看,是木剑!”

士兵顿时失了兴趣,挥了挥手:“进城吧!”

顾时雪心下松了一口气,由城外走入城门洞的阴影之中,步步向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神武门便是在龙城的中轴线上,这条主轴大道通体以汉白玉铺就,宽阔程度足以容纳六架马车并行,只是顾时雪走了两步,心中忽然有些微妙,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上居然有一个巨大的.......脚印?总之就是一个浅浅的凹坑,像是被什么东西踩出来的一样,隔几米就有一个,不知通往何处。

陆望从顾时雪的书箱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地面,低声道:“黄世尊前几天应该是入城了。这东西就是他带来的步行机甲留下的痕迹,那可是个六十多吨重的大块头。现在那玩意儿应该正停在皇城里。”

顾时雪眉毛微微挑起:“那个天下第二?”

陆望笑道:“你若是这么说被黄世尊听见,人家肯定一拳头把你当场锤死。黄世尊自认天下无敌。我算算啊........今天是十月初五,黄世尊这些天应该正四处踢馆,在找京城里那些高手的麻烦。你若是想见黄世尊,我知道要去哪儿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