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木立日
贪狼的眼神带着些许嘲讽，让夏毅很不舒服，他一位神居然因为一只凡妖的挑衅感到了难受。
“我有底线……但如果没得选择……”
“我当时就有选择？”
“你怎么没有？你弟弟难道是正确的？他做了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他可是险些害死龙神王，到时候要葬送多少妖族！”
“大义吗？我的正确代表不了大义，所以他该死，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贪狼说起最难忘的往事，心中五味杂陈，但就事实而言他弟弟是可以背负罪责活下去的，只可惜大义不让。
“那你还……”
“但大义也只属于当时的一部分对吧？和你们人族无关对吧？只限于我们妖族，不，只限于会受到危害的，我们南岭的妖族。”
贪狼说完，夏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贪狼有些啰嗦。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大义这东西，可能从来就不够大，只是一群生灵的自私所聚集起来的东西，单一的自私不行，为什么一群自私就成了大义？”
“少数服从多数罢了，这是常理。”
“但你被亿万人下跪求死过吧？当年五尊和绝大多数门派都要讨伐你，你的少数服从多数又去了哪里？真是……好一个大义！”
“最终，你屠了亿万人，战胜了五尊，恭喜你，以霸道之姿，再一次成就大义。”
贪狼话里有话，霸道和大义是完全相反的，而以霸道成就大义，这番话让身为神明的夏毅产生了动摇。
贪狼的的确确问到他了。
“偷换概念有意义吗？就事实而言你弟弟做的是错误的，而我！我是为了更多人！为了改变愚昧者。”
“那是当然，因为你如今还站在这里，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而我弟弟已是一捧黄土，其实我们生灵的大义或许很简单吧，不过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当时如果有能力保护我弟，我再对妖族做出贡献，这事就能轻而易举的被遗忘。”
“就如……你现在这般。”
贪狼的话直指本质，夏毅低下头，伸出手稍微握了握拳头，感受了一番神躯之中涌动的神力，那神力足以击穿碾碎这世上绝大多数东西，他明白他的大义的确是建立在拳头之上的。
“所以，事到如今你只是和我谈意义？谈胜者谱写历史，败者一无所有？”
“难道不是？但其实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错误，我们是生灵，这是我们最初最后的本能，一切都是为了延续，延续没有对错可言，我们从万古难以计数的生灵之中杀到现在，得到现在的地位，而也最终只能靠杀戮保持自己的地位。”
对于贪狼的话，夏毅听了进去，这是一个值得所有生灵去面对的问题。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但我不同，我也认可先天一族之中的善类，我会以人族的方式去解决一切。”
“是吗？真是伟大，真希望你过去能宽容理解我那蠢弟弟，不过应该不可能吧，毕竟你不是妖神。”
“我说了很多次，你弟弟没有哪怕一点点正确，他鬼迷心窍且不知悔改！”
“我明白我明白，我不需要你提醒，我只是想说……人族就一定正确？”
“我不认为保护自己有什么错误。”
“倒也是，谁让自保也是本能呢，趋利避害，杀戮延续，我们都被本能驱使，而也最终会再一次屈服本能，这就是我弟弟无论如何也要去死的本质原因。”
说完，贪狼慢慢站了起来，对着夏毅挥了挥手后直接转头离去，就如关系很好的老友一般。
“战胜本能或许是解开一切的关键，这个一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一粒沙土，也或许是大道本质，可惜我是个为了弟弟会无视正确的人，看来大道与我无缘，你倒是有这个本事，可你又能做到吗？”
贪狼的语气从一开始就带着讽刺，直至它离去。
8
夏毅盯着走远的贪狼，金鹏似乎有点想追上去，贪狼的态度对夏毅太不敬了，金鹏在担心夏毅对妖族的印象会不会受到影响。
“夏神大人，不教训教训它吗？”
金鹏的语气有些献媚的味道，夏毅盯着金鹏看了一眼，心想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贪狼有成神之姿而金鹏没有的原因吧，贪狼并不把夏毅当做是什么有多尊贵的神明，虽然话语全程讽刺，却也让夏毅收获了些许东西。
贪狼弟弟当年的死看来也让贪狼思考良多，走出了自己的道。
“我还不至于容不下异己，况且它说的也没错，只不过我和他不同的地方在于我当时会选择……”
“选择……”
“呵……原来如此。”
夏毅忽然笑出了声，假如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犯傻，夏毅会用长枪对准一切敢让自己的妹妹去死之人，只要妹妹站在身后胆怯的抓住他的衣角，夏毅便会冲动行事。
哪怕妹妹和邪神做了交易，夏毅觉得自己多半也会践踏大义，对贪狼而言，他弟弟当时唯一的依靠便是他，唯一能躲在其身后的人也是他。
但换成现在自己会怎么做呢？是大义灭亲斩掉夏诗，还是以力量让他人臣服，告诉他人妹妹会改过自新，他人看在自己的力量和面子上也不会深究，但那样做的话又如何以身作则？
如果夏诗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夏毅很可能会让夏诗死，而且还是毫不留情的宣判，但事后夏毅会复活她，并给她一个新的身份。
如此一想似乎大义与私心兼得，但本质上来说他还是顺从了自己的自私，他眼里有不少可以践踏大义的人，夏毅只希望那些人们永远也不要触碰自己的底线。
“好了，继续出发去睚眦族地吧。”
再往前似乎是贪狼谷，怪不得会在这里遇到贪狼，或许曾经赐死贪狼的弟弟对夏毅而言只是一件小事，但那却是足以改变贪狼一生的大事，贪狼所言的战胜本能，或许已经到了为了正义，能毫不迟疑杀母弑父的程度。
注意，是毫不迟疑，将一切献给大义，夏毅还不是这样的人，但已经有一半是了。
夏毅认为若是有人真能大义到如此地步，那根本就不再是一个人，甚至都不再是生灵，过犹不及而物极必反，保持现在就好，中庸即可，他不能迷失在大义之中。
否则他将再也不是夏毅，而是真正意义上由某种东西聚集起来的存在，或许，会成为人道本身吧，夏毅没想到就连大义居然也会反噬，贪狼的讽刺又何尝不是一种帮助？
看山似山非山却又还是山，看水似水非水而又还是水，这便是夏毅如今的境界，说是得道高人也一点不过分。
以金鹏的速度，路程上没有再出什么波折，顺利的到达了睚眦的族地，凶窟之一就在睚眦族地，而还有一位故人也在这里。
睚眦虽以凶恶闻名世间，但睚眦族地倒是比夏毅想象中还要宁静祥和，或许正因为睚眦的凶气影响，导致万兽不敢鸣叫，虫鸟也不敢靠近，只有风声和树叶互相拍打的声音不断。
“欢迎，夏神大人。”
前来迎接夏毅的妖算是一个老面孔了，去龙墓的时候夏毅就见过，正是睚眦一族的少族长，南岭域原本最优秀的年轻一辈，当年和东玄夏毅，西荒神体，中天景一，北海夏政一起冠绝五域，也本该是天君战的前五人。
千年之后，夏政早已经逝去，景一霸道不再，睚眦更是经此一役再无声响，天龙神体也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冲动的小和尚。
“睚眦老兄，你似乎……有些显老。”
化形后的睚眦毫无当初那种锐利的气息，尽显疲乏之色，睚眦听闻只是苦笑几声，从被贪狼击败之后他就越来越怀疑自己，直到现在反而是看开了。
“尊得夏神大人叫我一声老兄，虽然你我之间没有深交，但我向来都挺敬佩你的，从东玄仁雄到天灵天君，从仁武天尊到如今的人族之神，只可惜我明明身为龙九子之一，天赋却反而不及你们，说来也是丢脸。”
“有什么好丢脸的，我只不过是……算了，我也不谦虚了，各有各路，我此次前来是想解决一些遗留问题，凶窟底部有着什么？”
“穷奇。”
睚眦少族长神色非常冷静的说出了一个词汇，这让夏毅忍不住嘴巴微张。
“难道是？”
“不不不，不是穷奇之祖，但也不是什么善类，是最初那只凶麒麟的后代，或许就是儿孙，它并非邪神，而是凶神，能承受得起它凶机之物不多，我们睚眦一族可以，蛮巫两族可以，其他妖族触之即被凶气沾染成为只知杀戮的恶妖。”
“那紫霄韵她？”
“借助我族圣物镇封凶机，也想救助自己的母亲，但也因为长期直接面对和自己血脉同源的穷奇，如今已经……不算是人了，不，甚至都不算是穷奇，她解开了血脉的第二成束缚，就连真正穷奇都难以办到，你绝对猜不到她复苏了什么血脉。”
“圣灵白虎？”
夏毅几乎脱口而出，因为凶麒麟也算是白虎和麒麟的后代，属于少之又少的存在，诞生即为凶麒麟，若是屈服于凶便是穷奇。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不过她也是厉害，圣灵血脉可相当人族圣体。”
“厉害是厉害，只不过你这位老友可能会让你非常陌生，因为她似乎是上古灵魂转世。”
“转……世？”
夏毅有点懵，但很快又察觉到了什么，他在十万年前杀了白虎，收掉白虎残魂交给灵儿，但灵儿居然没有在成帝后复活她，而是带着她一起转世了吗？
“关于这点，我认为你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吧？穿梭时间之人，玄黄刀魔。”
忽然，一道清凉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夏毅转过头看过去，虽然确实看到了紫霄韵，但她给人的感觉却是熟悉之中带着陌生，很怪异。
而玄黄刀魔这个称呼方式，只有十万年前的人会这么称呼夏毅。
9
紫霄韵对夏毅表现出的态度在睚眦少族长看来可以说是既正常又不正常，紫霄韵是认识夏毅的，但紫霄韵又是古存在转世，且这个古存在并没有以紫霄韵的角度对夏毅打招呼，而是以曾经的角度，这就说明她在转世前就认识夏毅。
“夏神，您也是上古存在转世？”
睚眦少族长只能这么认为，他觉得夏毅也是古人转世，那就能够解释夏毅为何这么优秀了，不仅是当年的天君，天灵第一人，如今更是成为了人族的第一神。
“小睚眦，他可并非是什么人转世，我之前应该说的很清楚了，他是穿梭时空之人，后世的事我也多多少少知晓了，只是没想到当初跟在你身后的那只笨狐狸居然能够成帝，你怕是一开始就知道吧？”
紫霄韵的话说完，睚眦瞬间瞪大了双眼，成帝的妖狐天灵只有一位，九尾妖帝，通称灵帝，那位灵帝居然曾跟随过夏毅？？
“是这样没错，如今想来灵儿能成帝，或多或少也有我的原因，你似乎有些怪罪我的意思，我有哪里得罪过你吗？还是说你记恨我亲手斩了你，白虎。”
夏毅这一声灵儿在如今的紫霄韵听来并不感觉哪里奇怪，夏毅在十万年前就是一直用这样的称呼方式称呼灵帝的，睚眦已经无话可说，将灵帝称为灵儿，且话音中还带着一丝柔和，夏毅和灵帝之间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身份也被挑明后，白虎察觉到夏毅似乎有些误会，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她又不是什么傻子，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夏毅已经帮了她很多很多，只是再一次见到这个人，因为有太多问题所以才导致她的语气不是很好。
至于睚眦，他表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已经掀起轩然大波，夏毅的秘密还真不少，只是他居然斩了妖族的圣灵，这几乎等于是对妖族宣战啊，但夏毅不是一向和妖族关系很好吗？且白虎似乎也对夏毅没有什么仇恨。
“我没有资格怪你什么，我对你只有感谢，但以如今的方式重生，对我来说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残忍。”
“啧……”
听到白虎的话，夏毅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阴沉，他凝视着白虎，想找出紫霄韵曾经给人的那种强撑着都要故作坚强的感觉，紫霄韵是一个会笑着哭泣的人，但白虎不是，白虎多了刚猛少了柔弱。
“紫霄韵呢？”
夏毅想知道真正的紫霄韵去哪里了，她似乎和尤雨儿回忆起前世的情况不一样。
“我就是她，我记得她经历过的一切，但我目前更为认同我身为白虎时的记忆，也可以说是我自己选择了我。”
白虎的一番话让夏毅的眼角抽动不止，夏毅看着面前的故人竟一时间无话可说，紫霄韵会变成这样，只能说明她自己放弃了她身为紫霄韵时的意志，她成全了白虎的意志。
“她为何会做出那种选择？”
“我就是她。”
“你不是，哪怕灵魂身躯都没有变，但意志不是，意志才是本我，我很清楚这一点。”
夏毅在浩瀚遇到被封印的大噩，进入九天玄女的梵天一梦后收获良多，更是清楚的知道了自己为何是自己，决定这一点的是意志，意志甚至能短暂的脱离神魂存在。
“也可以这么说，我的灵魂告诉我，比起紫霄韵这个身份，我更认为自己是白虎，是白晓韵，但我并不想承认这一点，考虑到你的心情……”
“抱歉……”
白虎情绪低落的咬着嘴唇看向别处，似乎也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某个人，她早已逝去，也并未留下什么太多的遗憾，作为白虎的自己当年已经竭尽所能，而作为紫霄韵的自己才刚刚开始。
“所以！她为何会做出这种选择！”
复苏血脉哪怕是记忆，都必须要自己的意志承认，就像是百世短暂的替代夏毅当世，如果夏毅愿意，完全可以舍弃自己的意志，让某一世真正重新活过来，但夏毅从没有那么做过，先不说百世会不会答应，首先夏毅就认为自己并非不如百世。
“歉意吧……深沉的歉意，她认为她对不起你的事情太多，且她本来就丧失过一次记忆，按你的说法就是意志太薄弱了，薄弱到都不清楚自己是谁，自己的过往就好似存在于一片雾中，哪怕通过再多的手段拾起，对她而言也像是别人的事情，因为她没有亲身经历。”
“她就像是一个孩子，没有身为紫霄韵的自觉，但我清楚的知道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我的目的是什么，我至今没有遗忘，我必须复兴妖族！”
白虎的眼中闪烁着光华，夏毅见此心中既闷又痛，白虎的意志是那么的强烈，原本的紫霄韵怎么可能胜过白虎，自己当初为了拯救被险些被凶机反噬的紫霄韵，无奈让她遗忘过往，却没想到会成为今天的伏笔。
那个在自己年轻时一心只想要雨儿，尽心尽力追赶雨儿时，却一直默默关注自己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吗？自己总是因为事情太多欠缺对身边人的关怀，雨儿都是这般，更何况是紫霄韵。
“我……这……你……你……那个……她……”
夏毅伸出手，看着眼前熟悉和陌生并存的那个她，支支吾吾的说了许多话，最终却只能咬牙什么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已经迟了，已经太迟了。
他能起死回生，却无法让已经消逝的意志重回，这是夏毅身为神明第一次感觉到无力，意志有时候是那么的强大，贯穿百世也不会散去，有时候又是那么的脆弱，神魂身躯皆在却忘记自己为何是自己。
白虎走近夏毅，想要握住夏毅伸出的手，夏毅见此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回缩手，这一动作让白虎愣了愣，转而退后了两步露出苦笑。
“其实，只要你认为，我认为，我不就还是她吗？”
“我讨厌自欺欺人，装得再怎么像也毫无意义。”
夏毅再一次拒绝了白虎，白虎对此并不意外，但心中却有种被撕裂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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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对夏毅拥有着两份歉意，一份是作为紫霄韵的，一份是她对于紫霄韵和夏毅的，她并不想做这种残忍的事情，但自从意识清晰以后，她就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作为白虎站在这里的。
“或许转世这种东西真的很残酷也说不定，对于那些回忆起前世的人而言，前世其实也已经彻底逝去了吧，换之认为自己是前世重生的人，今生便也彻底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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