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第148章

作者:蓝薬

  她忽然有些更昏沉了。

  “你在王府里有没有相熟的丫鬟,我替你从教坊司里赎出来。”

  陈易浑身湿漉,稍微拧干了些水后,解开发冠,把头发披散下来。

  “没有,娘还在的时候有,后来娘不在了……”

  继续走着,殷听雪顿了顿,落寞道:

  “娘不在了,父王跟神教的人接触,怕暴露,就不敢给我留贴身婢女,全送走。”

  所以好长好长的时间,她都是一个人过的。

  陈易没来由地问道:“很孤独吧。”

  “什么?”

  “不孤独吗?”

  殷听雪这才知道他在说她,想了想后道:“我?其实也没有。”

  三人间一时无话,廊道很长,砖石冰凉,陈易发梢不断滴水,而始作俑者周依棠却并无关切愧疚之意,这引得殷听雪不住担忧,她害怕那可怕的人报复独臂女子,这人的手段最多了,连两只手的自己都招架不过来。

  料峭寒风拂过,走过廊道可见远方层峦叠嶂,泛白的山峰像是慢慢逼压过来。

  遥远的群山积着雪。

  “从这里走到银台寺要多少步?”陈易忽然一问。

  “三百七十六步,有时是三百七十九步。”

  殷听雪捻着荷叶,不明用意,还是老实回答。

  陈易哑然失笑。

  唉,这孤独却又不自知的少女……

  陈易轻轻攥起她的手,温声道:

  “要到银台寺了,记得给我们家祈福。”

  殷听雪点了点头,她有些昏沉,但还是打起精神道:

  “会的会的,我一直记着。”

  见这一幕,周依棠眸子微垂。

  不知为什么,素来在乎陈易的她,却对陈易和殷听雪的亲昵并无多少反应。

  只因她气的其实从来只是陈易,而并不是殷听雪。

  银台寺越来越近了。

  “你那时说两年之后心甘情愿爬上我床塌,是真的?两年之后真的会?”

  “…不是,我想着乖乖服侍你两年后,你会放过我……”

  “好啊!你骗我。”

  “不骗你了,很早就不骗你了。”

  殷听雪连声解释着,她捻着荷叶,笑了起来,像是陷入在回忆里。

  她脸烫得厉害,走起路已经有了些摇晃。

  陈易就那样拉着她的手,步步向前。

  “三百七十一、三百七十二…”

  陈易侧眸看她,她像是嘀嘀咕咕什么。

  还不待他开口,走到银台寺时,她忽然转头笑道:

  “我说了,三百七十六步,没错吧。”

  陈易愕然了下,摇头失笑。

  丝丝细雪拂面,殷听雪一个分神想伸手去抓,却又什么都没抓住,她看着雪中的银台寺,想起了母亲给她讲名字的来历。

  “雪是顷刻花呀。”

  她失神嘀咕了一句,明白那是留不住的花。

  她曾在这里烧掉了三千两银子,一张张银票飞落起来,眼下细雪飘渺,如似昨日未竟的残骸。

  殷听雪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越过前殿,便是中庭,殷听雪忽然僵住,愣愣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里只有一个树桩,年轮圆圆滚滚,还有落尽一地的枫叶,似是彻底抄家后,被伐走了。

  幽暗的寺庙静得可怕,倏忽间,她猛地冲了到宝殿,吃力地推开了门,却见那莲花台上,早已空空如也。

  连那烧走三千两银票的聚宝盆都已不见了影踪。

  碎开的瓦罐,被砍倒的枫树,空荡荡的莲花台……

  “没了呀,什么都没了呀!”

  细雪纷飞,少女的脸已被泪水拥裹,

  再也没有跟她说话的菩萨姐姐了,再也没有严肃教训她的枫阿姨了……全都消失不见了。

  原来,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像顷刻花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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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你不要走!

  殷听雪病倒了。

  从家里带过来的地铺,她躺在上面,疲倦地喘着气,俏脸发白。

  茫茫的小白花散落着,匆匆刮过,落在树桩的断面上,然后就消失不见。

  她额上烫得厉害,昨日的着凉,这时化作灼骨的风寒。

  银台寺的灰瓦昔日曾漫射午后阳光,与如今的晦暗截然相反,那时仆役婢女们曾在梵门来来往往,母亲亲手点上一炷香,跪坐蒲团上,一边诵着佛经,一边摸着她的头,她就像条小木鱼,温顺垂着脑袋,接着一呼一呼地打瞌睡。

  初冬的时节,女眷们越过石桥,河水流过浓重的群青色,曲线平缓静谧,石阶上夫人们说说笑笑,丫鬟们也挤眉弄眼,可等来到银台寺前,便都不由安静下来,少女曾听母亲说过,在遥远的天竺,有这样一条河流,它承载着人的魂魄,送入轮回转世之所,人之污秽得洗礼,朝着来世而去,当女眷们越过石桥时,她就想到那一条河。

  天色溟漠,雪色纷扰,殷听雪抽了抽鼻子,嗅到了熬药的气味,她抬起眸,便看见那人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抖了抖,曾经,他就是这样踏进来的,后来把她迫为了妾室,要走了她的身子。

  “好些了吗?”

  陈易端着药汤,柔声问道。

  少女突然就病了,差点摔倒在地,陈易扶住了她,让周依棠从方地取出带过来的床铺被褥,给她躺下好好歇息。

  陈易环顾了下空荡荡的银台寺,他以前也没有想到,银台寺竟会成了这般面貌。

  “你不把头发挽起来吗?”

  殷听雪慢慢坐起,正欲接过药汤。

  他披散着头发,让她记起在银台寺里,娘也是这样披下头发,

  “不了,还没干。”

  陈易没把药汤给她,而是抬起勺子道:

  “拢着被子别着凉,我喂你。”

  殷听雪犹豫了,本能地不想要陈易喂,但还是点了点头,她脑子昏沉得可怕。

  银瓷勺子兜着苦涩的药汤,一口口地喂到她的嘴里,她有点怕烫,小口吹了吹,陈易瞧见后,就先帮她吹了吹。

  殷听雪恍神了一下。

  待药汤喝完之后,陈易知她怕苦,便从掏出蜜饯,递到她嘴边,她吃着蜜饯,甜意像是河流,渗入了舌尖。

  “陈易,你今天…真好。”

  她小声道。

  “我以前不好?”

  殷听雪杏眼瞪大了些,一时为难,说他不好吧,那许会惹他生气,说他好吧,又是再撒谎,而他发现后翻脸怎么办,她犹犹豫豫了好半天,只能吐出四个字:

  “有点不好…”

  陈易失笑了下,揉了揉她脑袋,亲了额头。

  “知道你乖,放松些。”

  他柔声许诺,

  “在这里,我怎么都不欺负你。”

  殷听雪“嗯”了一声,轻轻贴到了他怀里,陈易温柔搂住这个不幸做妾的少女。

  不知抱了多久,远方山麓层峦在雪中迷离起来,忽隐忽现,像是人在天竺之河里渐逝的魂魄,多少人就是在那走向了轮回转世,他的怀抱没来由地温暖,殷听雪过去惧得不行,眼下还是惧,却又依依难舍、不忍离去,她忽然好慌,如果陈易也没了,那她还剩什么呢?

  抱过之后,陈易轻轻放开了她,吩咐她躺好,便把药汤拿走了,空空如也的寺庙里只剩她一个,殷听雪失神看天,黯淡而幽静。

  她还记得菩萨姐姐的模样,也记得枫阿姨,前者面带微笑,永远都垂着眼眸,后者一入秋就格外傲气,枫叶簌簌飞落……

  她更记得母亲,被母亲抱着睡觉,听着母亲哼唱儿歌,少女老是想回到从前,那时她什么都有。

  殷听雪越想越是昏昏沉沉。

  她已经失神了,偶尔还能听到细雪纷落的声音,四肢使不上力。

  怎么,娘那时也是这样吗?

  喉咙想发出声音,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呜呜咽咽的,好像一下坠入到了无明世界,娘那时就这样躺在病榻上,临终时凄苦的干枯面目,好像在告诉她,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自己要乖,要做个良人。

  殷听雪很怕孤单,也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喃喃着,她忽然觉得好苦,自从碰到陈易之后,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她知道一切不是他害的,但又好像一切都是他害的。

  他迫她为妾,夺走了她的身子,她都已经那样百依百顺了,他还是对她不好,好不容易回到银台寺,一切又都不见了。

  最后呢,是不是连他也要消失不见了?

  连他也要消失不见吗?

  昏暗中,她听着雪,听着母亲说过的禅,想起了古老的传说:魔主波旬对佛陀说,到了末法时代,他就会穿佛的袈裟、坏佛的正法,在佛的梵门里,将一切都推入虚空、虚空的虚空,什么都是空荡荡一片,那个时候,佛陀沉默地哭了。

  佛陀就像那时的娘一样,最后沉默不语着。

  殷听雪泪眼摩挲,蜷缩在被褥里,像是丢了三魂七魄,连那人走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听雪…”

  他喊了一声,殷听雪朦胧间听到了,她转过身,看见他披散着头发…

  像是那时候的娘。

  他慢慢走了过来,她滑落一滴朦胧的泪,抱住那个迫她为妾的人。

  “娘!”

  他怔了一怔,双手有些颤地搂住了她。

  “娘,我好苦啊。”

  “…为什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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