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大片的芦苇和荒草一支绵延到汜水河边,荒凉中有种原生的独特韵味。
到了傍晚,北面烟尘滚滚,人声鼎沸。
隔得老远,就听到男人的狞笑声,女人凄惨的呼喊声。
司马家把华夏玩崩了,崩的不仅仅是江山,还有人性,不知有多少人沦为野兽。
斥候沿途观察过,这群人为了活下去,也就不管什么人伦道德,什么能吃就吃什么……
这也导致其中迅速崛起了一股势力,奴役其他流民。
人性之险恶,被这乱世无限放大。
几十个彪形大汉提着斧头堵在山口,“休要多言,快快将山上的粮食、兵器、牲畜、女人、孩童送下来,大父们还要南下投奔朝廷!”
李跃眉头一蹙,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就没看上黑云山,而是要南下投奔司马家。
要粮食、兵器、牲畜、女人可以理解,连孩童都不放过。
“真他娘的一群禽兽!”李跃骂道。
暗忖这伙人怎么一点瘟疫的征兆都没有。
转念一想,以他们的作风,只怕出现症状之人早就被抛弃了。
徐成冲山下喊道:“既然不愿留在黑云山,自去。”
“尔等是聋了还是哑了?东西全部送来,若敢说半个不字,屠了你这鸟寨,灭了你这伙儿蟊贼!”对方的气焰越发嚣张。
退一步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得寸进尺。
攻下季家堡之后,李跃将人口迁到山上居住,因此周围势力并不清楚黑云山的实力。
寻常山贼能用六千人就算大寨子。
这伙人有两万之众,自然不把一群“山贼”放在眼里。
“敬酒不吃吃罚酒!”李跃感觉自己被这伙人鄙视了。
这群人中肯定有感染瘟疫者。
李跃并不想与他们厮杀,最好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
但黑云山放过他们,他们却并不想放过黑云山。
一旦厮杀起来,迁延日久,瘟疫迟早还会蔓延到山上,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是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此外,若是此战拖延时间太长,难免会引起洛州刘国和豫州张遇的注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才是悬在黑云山头顶的利剑。
“攻!”李跃拔出腰间环首刀。
身后赤旗招展,一支四百人规模的驴骡骑兵忽然从芦苇荒草丛中杀出。
黄昏之中,驴子骡子们欢快的鸣叫着,有种莫名的滑稽感。
魏山骑在一头大青骡上,提着长槊,“恭候多时了!”
徐成拔出长刀,“敢死营,出击!”
“杀!”敢死营披着破烂的皮甲,提着生锈的刀矛兴奋的从山上冲下。
那几十个彪形大汉愣在当地,仿佛还没明白过来。
他们楞了,敢死营的人却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养了许久的狗,忽然嗅到了荤腥,急吼吼的扑上去,刀光矛影,那几十个大汉瞬间被撕碎,血流满地。
场面极其血性,李跃也忍不住佩服敢死营的战力。
对方人数虽多,虽然悍不畏死,但不过是一群流贼而已。
没有阵列,没有协同,只有混战。
在成建制的战兵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魏山率“骑兵”一拥而入,宛如长矛一般刺入其阵中。
过不多时,几颗肥硕的人头被挂在旗杆上,“贼首已诛,投降不杀。”
流贼们你看我我看你,却并无惧色,眼中爆出血丝。
他们一路赶来,九死一生,早就不把性命当成一回事了,极为凶悍,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干了,自然不会因为首领被杀而投降。
大头领被杀了,还有小头领。
几百人互相聚在一起,裹挟其他青壮,试图负隅顽抗。
“黑云山可以让你们活下去!”几名年轻的斥候大声疾呼。
但换来的只是流贼们的冷笑。
“无可救药!”魏山毕竟人少,驴子和骡子的冲击力有限。
刚要用旗语向山上求援,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几声怒吼,只见几个衣衫破烂的女人一跃而起,扑向身边的流贼,一口咬在他的脸上,凄厉的惨叫一声声响起。
即便被刀刺穿身体,这些女人们也不管不顾,用最后一丝力气疯狂撕咬着流贼。
霎时间,那些如绵羊一般观望之人忽然暴起,扑向最近的流贼。
两人、三人、四人……
一个流贼身上扑着四五个青壮,惨叫声越发凄厉起来。
饶是久经战阵的魏山脸上也忍不住浮起畏惧之色,也不知道这些百姓经历了什么,仇恨如此浓烈。
如野兽一般的敢死营也愣在当场……
不用黑云山的人出手,那些流贼就被愤怒的人群一一清理。
暮色四合,凉风习习,夜色之中,嗅到血腥气的野兽们发出一声声的嚎叫。
而那些身上沾着血人,在山口跪成一片,“乞活!”
第五十八章 穷困
乞活……
两个简单字,却充满了无限的心酸,让夜色更显荒凉。
“跟随我,我让你们活下去!”李跃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
下面跪着的人,是自己的同胞,是自己的族人,流着相同的血,说着相同的语言。
他们是这世间最勤奋、最勇敢的族群,却在这黑暗的时代,被随意践踏、欺凌、残害。
这一刻,李跃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就算是野兽,也能感受到来自同类的悲鸣!
“跟随我,我让你们活下去,还要带你们收复家园!”李跃热血喷张,却又热泪盈眶。
以前是野心,现在则成了责任……
黑暗中,传来一阵阵嘤嘤的哭泣之声。
仿佛孤魂野鬼们在啜泣,令人毛骨悚然。
李跃知道这一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经历了太多的欺骗与血泪,很难再相信别人,所以他们的愿望只剩下——乞活!
不经历这个时代就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震撼。
一个高贵的民族,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从强盛的秦汉至今,也才多少年?
辛粲带人连夜从山上送下粮食。
李跃令人当场支起釜鼎,熬起粥来。
一团团温暖的火焰在深秋的夜里面升腾,将眼前如同鬼蜮的战场拉回了人间,粟米煮熟时发出的香气冲淡了周围的血腥味。
借着火光,李跃看到了一张张无比疲惫的脸。
未等粟米粥凉透,很多人直接双手掬起一捧送入嘴中。
“慢些吃、慢些吃。”斥堠们不顾瘟疫的危险,穿梭在流民之间。
李跃就这么在山口坐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又下起了缠绵秋雨,淅淅沥沥的,甚是寒凉。
斥候分批带着他们回到早已准备好的草庐之中。
人群沉默的跟在斥候身后。
两万多人,到了早上,只剩下八九千人,除了地上的三千多具尸体,还有近万人趁着夜色逃走了。
李跃心中一阵苦笑,也许是自己的饼子画的太大。
一个小小的山贼头子,也敢口出狂言收复河山……
如果此时自己身上挂着豫州刺史,或者荥阳太守的名头,哪怕只是一个县令,也许会有更多的人选择留下。
“走了也罢,我们容不下这么多人。”辛粲叹息一声。
“既然来了,岂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李跃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起身望着茫茫荒野,细雨之中,隐有野兽穿梭的身影。
辛粲愕然,“将军?”
“不能便宜了他们,追!”
既然是乱世,不妨果断一些,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
追回来当奴隶也不错,遇到战事,赶在前面当废柴烧了也行!
而且能逃走的,大半是身强力壮之人,到嘴边的肉不吃,就是自己矫情了。
他们很难活着走到长江流域,即便到了,江东怎么对待他们,还很难说。
这几年江东渐渐稳定,并没有一扫西晋之颓气,反而故态萌苏,淮南诸将动辄劫掠南下流民、抢人妻女,江东小朝廷不闻不问。
“领命!”斥候们不顾疲惫,走向雨幕之中。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可拘于小节!”李跃将昨日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无论今后成功与否,自己总要试试。
“将军之言是也!”辛粲拱手。
人一忙起来,也就没心思想那么多。
流民们一路坎坷,一场秋雨,让很多人发起烧来,增加了区分瘟疫的难度。
李跃发现比瘟疫更迫切的是缺少御寒衣物。
很多人男人都是光着屁股,女人身上的衣服也少的可怜,靠叶子遮遮掩掩。
深秋一过,没几天,就会下雪。
到时候别说瘟疫,一场大雪就能冻死不少人。
李跃揉了揉额头,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全都成了难题。
多一个人,绝不仅仅多喝一口粥的问题。
原本管山上的一万多人就够劳心劳力的了,现在多了这么多人,资源更加紧缺。
斥候不断押回一队队的俘虏。
仅两天功夫,黑云山又增加了三千多人……
好在这时候陈留和枋头的东西送来了。
陈留的乞活军日子过的也不怎么样,上一次送来四百石粮,已经尽力了,这次只有两百石粮食。
不过枋头出手阔绰,五百石粮,八百斤盐,还有各种黑云山稀缺的药材,装了三牛车。
枋头原本就是魏武帝修建的运河枢纽,也是粮食运转中心,氐人在此深耕十几年,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还有人。
比起石勒,石虎的政治眼光差了不止一筹。
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拱手让给氐人。
原本蒲洪在关中氐族中并非最强盛的一支,迁到枋头之后,关中诸族都团结在蒲洪身边,让石虎深为忌惮。
广宗的乞活军依旧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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