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将军,前方十五里便是薛县,李农派遣左卫将军王鸾率三千屯兵白水坞,与薛县成犄角之势。”斥候风尘仆仆的赶来。
魏山道:“王鸾并非我乞活军的人。”
“小小一座薛县,何必分兵?定是李农借我们的手除掉王鸾!”李跃基本已经摸清李农的脾性。
打仗稀松平常,背后搞小动作有一套。
在荥阳时,若非常炜血字提醒,李跃有六成的可能中了他的鸿门宴。
当时两边尚在“蜜月期”,李农尚且心怀不轨。
魏山嘿嘿笑道:“那就直接攻打薛县,不理白水坞!”
“我倒是想,不过现在还不能动李农,动了李农,广宗乞活军与我们就彻底决裂了,石闵更不会放过我们!”
石遵夺位后,张豺被夷三族,李农与石闵一样是羯赵炙手可热的人物。
斗争要掌握分寸,最好的局面是斗而不破,尽量不要撕破脸皮。
再则,李农手上一万多大军,依托坚城,守上十天半月,石闵就来了。
“传令全军,日暮之前攻破白水坞!”
既然李农抛出王鸾,李跃没道理不吃。
“领命!”
一路上本就气氛沉重,现在找到突破口,士卒们顿时精神大振。
能止刀兵者唯刀兵尔!
李农不是要对付黑云山么?先一刀剁了王鸾,让他胆寒!
大军气势汹汹的直奔白水坞而去。
六月的天气本来晴空万里,天气还不算太炎热,不过大地上却滚动着一团黑云。
黑云之中刀矛铁甲反射日光,熠熠生辉。
杀气浮动间,惊动无数飞禽走兽。
新招募的士卒,这几个月中几乎没空闲过,不是高强度的训练,就是高烈度的行军打仗。
在严苛而残酷的生存环境下,每个在北方大地上活下来的人都是勇士,没人抱怨苦和累,没人退缩,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杀、杀、杀!”
士卒们眼神兴奋而狂热。
眼看白水堡就躺在前方地平线上,斥候却来禀报:“王鸾为我军声势所惧,已率三千骑兵退往彭城!”
“哐当”一声,魏山手上的狼牙棒掉在石头上,“就不能让我等好生厮杀一场?”
周围黑云将也是一脸的欲求不满。
李农想要借刀杀人,但王鸾混到了左卫将军,肯定也是老江湖。
来了一招釜底抽薪,退守彭城,将李农推到了前面。
这年头没一个人是傻子。
彭城乃淮北数一数二的重镇,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曾是项羽的都城,一万五千余黑云军加上南军,很难攻下,战线也拉的太长,随时有被人截断后路的风险。
看着天色尚早,士卒精神气尚佳,李跃挥鞭向东,指着薛县的方向,“那就趁势去拜会拜会司空!”
黑云军多有驴骡骆驼代步,南军稍微累点苦点,不过也还能跟得上,十几里的地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很多人都能光着脚挑五六十斤重的东西赶十多里路。
士卒们就在驴骡北上吃着干粮喝着水,驴骡饮水白河中,喂了些盐和豆料,继续赶路。
到黄昏时,终于赶到薛县。
士卒们挑着两肩的余晖,堵在薛县西城之下,背后的晚霞光芒万丈,大片的火烧云在天空中浮动。
牙纛之上,“黑云”二字鲜血淋漓,仿佛有种莫名的威势附着在上面,猛然间望去,触目惊心。
“属下李跃特来拜见司空,请速速开门!”亲卫们披着重甲提着狼牙棒重斧在城下呼喊。
城上一片安静,守军大概没想到黑云军这么快就来了,满脸惊讶,手足无措。
李跃在盾牌的簇拥下,走到一射之地外,“司空这是作甚?快快打开城门,属下特来拜见。”
过不多时,城墙上十几员甲士簇拥着一人站在稚堞后,苍发高冠,儒甲红缯,一脸威严状,不是李农又是何人?
“行谨啊,某令你单独来见,却带如此多的甲兵,意欲何为呀?”
“属下这不是担心司空安危吗?近日流民南下,晋军北上,司空乃国之柱石,属下一听说司空亲抵前线,特意不远万里赶来。”
光天化日之下,李跃睁着眼说瞎话。
身后的黑云军虎视眈眈,仿佛要生吞了这座城池一般。
刀矛斧锤皆紧握在手,南军还神奇的抗来二十几架简易长梯。
“原来如此,流民、晋军皆已退走,就不劳行谨了,今日天色已晚,行谨还是早些回返。”李农语气越来越温和,仿佛是长辈在关心晚辈一般。
董闰、高开等乞活将脸色十分古怪。
城墙上很多人的脸,李跃都见过。
“司空啊,既然天色已晚,更该开城让属下进去,这荒山野岭的,到处都是豺狼虎豹,属下对司空之心,犹如这河水清澈见底。”李跃指着白水河道。
“扑哧”一声,城上终于有人憋不住了,笑了一声。
李跃与李农的目光同时望过去,却看到一张张无比严肃的脸,仿佛刚才的那声笑之事幻觉而已。
第一百八十六章 花明
无论多么“诚心”,李农丝毫不动,既不开城,也不出城一战,就这么耗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废话,一直聊到晚上。
当着两军阵前,李跃将绝大多数事委婉的抖了出来。
愿意听的人一定听得懂,不愿意听的人,自然不愿意深究。
论虚与委蛇,还是李农功力深厚一些。
李跃费尽唇舌,也丝毫没有动摇到他。
只能就地安营扎寨,先耗上一晚上再说。
斥候送来的情报有些不乐观,石闵两万步骑倍道而行,加快了速度,直奔鲁县而来。
周边各郡县似乎也接到了李农和石闵的命令,张遇一万军出许昌,向鲁郡接壤的沛国赶来。
青州各郡也积极响应石闵,凑出两三万军屯兵兖州边境。
镇守鲁郡的崔瑾征调民夫,在泗水南岸深沟高垒,薄武、陈端各率荥阳、陈留的黑云军和青壮纷纷赶赴鲁郡,似乎一场滔天大战即将来开帷幕。
石闵虽然只有两万余步骑,但一万是收编的高力禁卫,一万是广宗乞活军精锐,刚刚屠灭了石冲的十余万诸胡联军,战力和士气达到巅峰。
黑云山再一次走到了关口上。
而这次非比寻常,几乎是黑云山以一己之力面对大半个羯赵。
迈过去了,黑云山才会真正的在大河之南崛起。
迈不过去,就只能被李农、石闵绞杀在将起未起之时。
李跃越想越气,石冲、褚裒来的时候声势震天,却一碰就碎,前后一个月都没坚持到……
想了大半夜,也想到了一些对策。
派人连夜去枋头、江陵寻求支援。
唇亡齿寒,黑云山倒了,下一个毫无疑问是蒲洪,蒲洪跟石闵一向不对付,以他的精明,应该不会坐以待毙。
桓温跟黑云山关系相对还算不错,虽然是互相利用,不过黑云山的存在,既能够日后呼应他北伐,还能替他挡住王谢荀殷的渗透。
当然,石闵那边也派人呈了一封信过去。
主要是打打感情牌,追忆当日一同浴血奋战,击斩梁犊。
跟他相处的时间不长,却能感觉出他是一个极为矛盾之人,既性情豪迈,又有几分城府,夹在羯人、晋人之间,既不被羯人当自己人,也不为晋人认同。
有没有用暂且不论,至少能麻痹他。
一直忙到大半夜,刚躺下,甲胄也没脱,感觉只是眯了一下,就被帐外的呼喊声惊醒。
李跃第一反应便是李农夜袭自己。
毕竟黑云军远来劳顿,赵军以逸待劳,士气正旺。
拔刀而起,茫然四顾。
“将军,薛县城门打开了!”张生野一脸狂喜之色。
这转折让李跃愣在当地,直到他重复了一次,“赵军之中,有与我们相熟的乞活将,半夜聚集数百人马,将南城打开了!魏山将军已经带人杀入城内!”
还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农残杀河北流民,本来就是不得人心之举,细作曾传回消息,李农重新得势后,在广宗杀了两名乞活将全家几十口。
人心早就不属于他了。
李跃想起白天跟李农睁眼说瞎话时,有人笑了一声。
“李农,抓到李农没有?”李跃急问。
抓到李农,这盘死棋就活了,捏着李农至少能跟石闵谈谈价码。
石闵虽然权柄在手,但实际上仍处于孤立状态,很多人未必心服,需要借助李农的影响力以及广宗乞活军方能站稳脚跟。
“捉生手已全部出动!”张生野拱手道。
“不够,所有骑兵出动,城里城外翻遍了,也要寻到活的李农,一定要活的!”
李农虽然满身罪孽,但目前还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这点分寸一定要有。
“遵令!”张生野急急而去。
李跃则在大营焦急等待着……
并州汾阴矗立着一座薛汾水堡。
自八王之乱以来,并州各地血火滔天,唯独薛氏堡屹立不倒。
屡次击败前来劫掠流民、胡人,在黄河东西两岸修建诸多坞堡。
即便汉赵匈奴最强盛之时,漫天胡尘,薛氏照样我行我素,不听汉赵、羯赵的号令。
而当地胡汉皆称薛氏为蜀薛,盖因司马昭灭蜀之后,将蜀国巴蜀二郡太守的薛齐连同族人迁徙到了汾阴,与当地的河东薛氏融合,形成三薛。
其族骁勇善战,抵御北地诸胡,威震一方。
三根半夜,薛氏堡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蓬头垢面,脸上带着些青紫痕迹,衣衫褴褛,宛如乞丐,身上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原来是北海王景略,我家少主恭候多时。”门人眼力不错,借着火光,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多有搅扰,还望恕罪。”
在黑云山为孟狂,在此地便是彬彬有礼的王景略,虽说衣衫褴褛,但举手投足,意态潇洒自如,颇有几分披发佯狂的古人风范。
“景略驾到,有失远迎!”坞堡内一人长笑而出,一身笔挺箭服,腰悬长剑,精神抖擞。
整座坞堡火把齐明,仿佛在迎接一位大人物。
“威明兄,某这是落难了,特来投奔你。”王猛出身贫寒,世居北海郡剧县,石虎攻青州曹嶷,肆意屠戮,广固城被杀的只剩七百口。
王猛举家迁往魏郡,以贩卖畚箕为业,及长,父母皆亡故,乃游离大河两岸。
羯赵司隶校尉、侍中徐统遇而奇之,欲召为功曹,不就而去,辗转至嵩山。
“早与你说了,那帮名士徒有其表,焉能容你?去,备好汤沐、酒宴,某要为景略接风洗尘!”薛强冲身边的门人挥手。
“威明兄见笑了。”二人边走边聊。
“如今天下沉浮未定,遍地豺狼虎豹之徒,以我看,景略不必东奔西走了,留在我薛家,待天下略定,再出仕不迟。”
“你自然是不迟,薛家名震河北,汉赵、羯赵累征不就,我出身寒微,一文不名,当然要早做打算,昔者马伏波有言,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王猛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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