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朱樉还没发完几个坊，全城便已掀起了练弩风潮。早上出工之前，黄昏下班之后，各闾坊无不充斥着弩矢破空之声。
费宏起了个大早，想趁机练上一会儿，可刚一出门就发现，坊内临时设置的射击场早就排起了长龙。
按照朱樉的日程安排，要轮到他们二十三坊起码还要十来天，可坊内众人早就等不及了。在几个闾政的鼓动下，费宏便在全坊发动募集，凑了点钱好不容易才抢到十把弩具。
僧多粥少，这十把弩具便成了全坊的宝贝，每闾一把，每人每天只能分早晚各练习一次，一次不能超过三发。凡有工作的无不抓紧早晚这点时间练上一练，甚至有时候还得排到深夜。
排在前面的正好是本闾的闾政，一见费宏过来立即开启了“吐槽”模式：“坊正啊，我们凑的钱不是还没花完吗？你倒是再搞点回来嘛，你看看这，大好的时间尽用来排除了。”
这一闾大户比较多，仅青壮便有两百余人，每人一次哪怕只要两分钟，早上也有很多人没机会排上。
更不要说朱樉这弩士勋章只论技艺，不分男女老幼，很多妇女也来凑热闹，更让早上的这一次练习机会变得紧俏起来。
费宏打着哈欠，没好气地道：“要不你来？还不知足，我们坊已经算好的了，有些坊连一把都没抢到呢。我看也别去凑这热闹了，再等等，到时每户一把，都不用抢了。”
闾政叹气道：“今天才轮到第七坊，我们还得等十六天呢！听说樉子连续六天下来已经快吃不消了，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得到樉子亲手茨弩的荣耀了。”
费宏拍了一下闾政，板着脸道：“瞎说些什么！所有的户主都会由樉子亲手茨弩，这是雷打不动的。
昨天已经有二十多名坊正联名向国府建议了，要求将门前单独受弩改为每闾集中受弩，这样樉子可以少走少说一点，分发速度还可以提升数倍。
你看着吧，说不定过两天就能轮上我们了。”
谈话间，终于轮到了闾政，只见他搓了搓手，似模似样地拉弦上矢，还不忘回头向费宏发出示威的眼神：“瞧好了，最多一个月，我一定会拿到上士勋章的。”.
第830章 先发制人
“咻！”弩矢呼啸而出，摧枯拉朽地透过三十米外人形靶的头部。
周围爆出一喝彩之声，费宏扁了扁嘴，嘀咕了一句：“得意吧你就，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本以为自己贵族出身，弩倒是没用过，可射箭的水平也还凑合，怎么也该处于坊中拔尖的位置。可事实却让他大受打击，这几天下来，仅在这个闾，成绩比他好的就不下十人。
这已经影响到他身为坊正的威信了，可一时间他也毫无办法，即使是坊正，一天也就能摸上两次，一点特权也享受不到。
连续三矢，次次命中要害，闾政得意洋洋将弩机交到费宏手里，并不急着离去，站在旁边道：“反正有点空，咱们说点正事呗。”
“有什么空，我今天事情多着呢。这……”费宏正想去拿弩矢，却发现盒子里空空如也，只好等待专门负责收集的人把射出的弩矢捡回来。
一弩只能配十矢，为了不让弩矢损坏，他们甚至在靶场里设置了专门的挡板，上面再铺上一层厚厚的草垫，以便延长其重复使用的次数。
这些经验都源于现实的教训所得，有些人不注意保护弩矢，矢尖便难免会撞击到硬物，没几下就会变钝走形，精准度当然会大受影响。
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很快就发明了诸如纸制靶、沙包挡墙、草垫挡板、吸铁石寻矢器等辅助设施，其他人也跟着有样学样，很快便在各闾坊推广开来。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反正要等一会儿，费宏干脆先发制人。
“我们坊的地块昨天已经划下来了，我问了几次，确定离城只有两周里，至少大部分嘛。所以你放心好了，我们毕竟是先来的，没有分出去的危险。”
没有多久便要开始秋播了，朱樉当然不会容忍刀耕火种的低效模式在洛邑重现。在他开始发弩的同时，各闾坊秋播土地的划分也随之展开。
土地划好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灌溉渠、便于独轮车甚至马车通行的硬化道路等基础配套设施的兴建。这些都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的，而时间又太过紧张。
虽然战争准备才是洛邑当前的头等大事，可秋播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若不能让下一季的冬小麦大获丰收，粮食危机将再度降临到洛邑头上。
民以食为天，若是连饭都吃不保，用不着外敌威胁，自己恐怕就要先乱了。即使人力再吃紧，朱樉也不得不为秋播拔出足够的人手，以保证不误农时。
“那就好。”闾政拍了拍胸口，一脸庆幸：“幸好我们是第一批，这洛邑城看来是住稳了。”
虽然起码也要在明年才会开始，可分城的消息已经不径而走，一度甚至引得人心惶惶。
为了保证三十万人的口粮，洛邑的耕种面积将会扩大到城外五周里甚至更远的范围，这与朱樉之前坚持居所住和工作地不超过一周里的安居乐业标准实在高出太多。
在城外建立定居点，方便就近耕种势在必行，农家专门负责规划乡村设置的人员也随之开始了前期勘踏。
住在城里跟住在城外，这差别可就大了，就算不提两者在安全性上完全不同，享受各种基础服务的便宜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连称呼都不一样：住在城里的是“国人”；住在城郊也算国人之列，但多被称为“乡民”；远郊的则是遂人、野人，早期甚至连从军上阵的资格都没有。
总之，没人愿意被分到城外去。
无奈之下，朱樉只好发出公告，即使被分到城外，每一户在城内的住所都将得到保留。只有在农忙时节，为了避免来回奔波，才会在城外的定居点暂住一段时间。
虽然勉强接受了这个条件，可分出去的总归没留下来的方便，自己有没有被划分出去，自然广受关注。
“现在说稳还言之过早啊。”费宏面色凝重地道：“世子已请普京主持公道，据上面分析，这一仗恐怕真的会打起来。”
“怕他个鸟！”闾政接过捡回来的弩矢，分出三支给费宏，其余的则放回盒子里，拍了拍弩机，道：“有了这家伙，到时少得要挣点军功。
咦，我突然想起，樉子好像没有制订军功奖赏制度呢，这你可得提醒提醒，别又像以前一样，打了仗流了血，功劳全是你们这些贵族的。”
费宏白了闾政一眼，拉弦上矢，随即扣动扳机，随即传来一阵哄笑，定睛一看，自己居然脱靶了！
“不是这样的。”闾政一副教训的样子：“你看你，手不稳，心不静，眼不明，哪能射得准。来来来，我教你！”
“要你管！”费宏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不过他也知道闾政的话不无道理，当下沉下心来，后面两次总算命中目标。
将弩机交给下一个人，费宏极是嫌弃地看了看觍着脸在那里发笑的闾政，板起了脸：“笑什么笑，你的事做好了吗？后天大家伙就要来了，闾卫队的人选确定好没？十天后就要开始大演习，你还有闲心笑！”
费宏口中的大家伙，正是周地新标准的大型弩，有效射程达到了五百米，任何铠甲在其面前都如同纸糊的一般。
虽然其理论射程还可以再大，可那就完全是“发射后不管”了：射到哪儿全凭天意。所以在朱樉的极力坚持下，兼顾准确度也成为考虑的因素，不过这个精确度，也只是要求能射中五十米大小的目标而已。
作为防御利器，每一闾最终都将分到至少十架，届时洛邑城中将达到超过八千架大型弩机的恐怖数量。
全城动员之下，再不平静的洛邑逐渐露出狰容。
改“零售”为“批发”之后，朱樉总算喘过一口气，从原来的每天发完两个坊都够呛，到现在一天发完五个坊都还能留下一点空闲时间。
同样是亲手将弓弩发到每一个户主手里，集体分发和单独分发的时间花费就完全不同了.
第831章 风生水起
当然，这也得益于弩机生产线的产量开始不断提升，从最初的日产千具，到现在已经接近三千大关。
每天发放五个坊之后，还能有数百具用来出售，稍稍补贴一下早已负债累累的国库。
虽然可以无限铸币来化解当前的财政危机，朱樉并不愿意做这样饮鸩止渴之事，一旦开了货币滥发的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府信用又会大受影响。
况且这危机也只是暂时的，洛邑的人口大增，随之而来的也有不断上升的民众需求。各大“国营”场坊的产出早就卖断了货，目前已经成为国府收入的支柱之一。
只要撑过这一关，强劲增长的内需足以让国府达到收支平衡。
再加上这一轮军备升级带来诸多技术上的进步，转入民用领域是迟早的事，洛邑所产出的各种商品竞争力必然再上一个台阶。
朱樉时不时已经开始幻想着“洛邑制造”倾销列国的风光场景，以物美价廉的工业品占据各国市场，再源源不断换回各种稀缺物资，这日子，简直不要太惬意。
前提是提，他能挺这一场即将降临的空前危机。
这一天，朱樉早早地下了班，带着高鹤径直赶往洛邑医院：筹划多日的“大学”终于要举行开学典礼了。
虽然还没有精力建立完整的教育体系，可洛邑“职业培训”早就办得风生水起。
各种各样的士培所让绝大多数的成年男女掌握了一门技术，哪怕仅仅是推车，那毕竟也是一门技术活。
此前洛邑的教育方针完全以实用为主，相当于只是职业教育，空梓的到来，让朱樉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基础教育当然不容忽视，但仅仅让空梓这样的教育大家，又或者将洛邑的教育目标限制在这个范围内，那就完全满足不了朱樉的期待了。
一待基础教育得以普及，教育的目标必然要指向科技创新，那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源泉所在。
目标虽然明确，可到底要怎么做就不朱樉所擅长的了，他也只能根据眼前的情况一步一步地来。
作为洛邑城内最先建成的公共设施，洛邑医院的主体建设已经全部完工。虽然现在其热闹程度仅次于国府商城，可朱樉设计的上千间病房大多只能闲置。
这个时代的人们根本没有住院治疗的习惯，哪怕是行动不便的病人，在诊治抓药后，往往也固执地要家人将自己抬回家里。
住院治疗的费用倒不高，只是观念的转变并不是那么容易，特别是重病患者，更担心自己不能“寿终正寝”，对住在医院里极为忌讳。
观念的转变绝非朝夕可就，朱樉也没有强迫民众的意思，这么多的病房大多就只能闲置了。
闲着也是闲着，反正现在也没有精力修建专门的教育场所，正好可以拿来利用起来，作为洛邑大学的临时场所。
农、墨的思想工作早就做通了，甚至还极为配合，可空梓的扫盲工作仍然没能打开局面。
这其实并不奇怪：对于一个成年文盲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是比从头开始学习读书写字更让人恐惧的了。
空梓没办法强迫民众，可单凭自愿，根本让他招不到几个学生。哪怕是墨子、许星强行“摊派”了一批学生给他，这些人也常常以工作太忙，或者有事有病经常缺席。
没有办法，朱樉只好亲自上阵。
诃萳和巩地的文盲率远远高于洛邑，人口翻了几翻，可“有识之士”却并没有成比例增加，反而拉低了周地的“平均分”，使得方面人才的挑选任用都显得捉襟见肘。
大规模的扫盲已迫在眉睫，有感于师资力量的薄弱，甚至是由墨子和许星主动提出，让空梓派梓恭返回渠抚，联络孔门弟子前来相助。
教材编排和师资配备自有几个老师去操心，朱樉暂时并没有揽事的兴趣，能够放手让别人去做，他自然是乐观其成。
可这一回，他却没有任何逃避的借口：今天举行的开学典礼，并不是扫盲班，而是洛邑大学第一届大弩士培训班的首批学员。
所谓的大弩士，对应的正是目前每日上百具增加的大型守城弩。好吧，洛邑大学的第一批学员，其实就是朱樉的首个军官培训班。
由于标准周弩操作简便、上手极快，一般只要花上一两天，大多数人都能达到射中十米内人形靶的下士标准。
中士的数量也在随着周弩不断发放而显著增加，甚至还冒出了极少数的上士。
相比之下，目前已经普及到每个闾的大型守城弩，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
即使经过多番改进，大型守城弩仍然要笨重、复杂得多，绝大多数的闾经过几日训练后，仍然处于“盲射”，也就是盲目射击的状态。
收到情况汇总之后，朱樉只好降低发放周弩的速度，抽出时间来解决这一难题。
空梓组建五万大军的提议毫无悬念地被上级组织会否决了，甚至将数目减到一万后仍然极具争议。这倒不是委员们不愿意“穷兵黩武”，更多的还是现实因素的考量。
洛邑、诃萳、巩地的庶民，已经有数百年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战争了。承平日久，若是想经过短短几个月的训练，就将他们送上去面对百战立国的诸强精锐，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墨家曾多次帮助弱小国家守城抵御强敌，在这方面更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不管战前表现得多么勇敢，绝大多数人在第一次上阵时，都难免惊慌失措。
一只纯粹的新军，只要稍遇挫折，便有极大的可能发生无可阻止的崩溃。
一般来说，即使逼不得已要让庶民帮助守城，大多只是负责运输补给等后勤事务，轻易不能派他们直接面对敌人。
那种血淋淋地收割生命的场面，足以令很多人连躲在城垛后面扔石头都做不到，反而会对士气造成负面影响。
所以在墨子的坚持下，洛邑的第一条战争原则便确定下来：尽量使庶民在有遮挡的情况下，保持与敌人之间拥有三十米的缓冲距离.
第832章 绞尽脑汁
这也是墨家在血与火中得到的宝贵经验：敌人攻城的时候，普通人上了城墙连站都站不稳。
可若是让他们在城内操作投石、巨弩等器械，只要看不到敌人，一般倒还能够保持正常水平。若是再塞住耳朵，连呐喊的声音也听不到，只以手势指挥他们，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朱樉的弩中士标准便是因此而定，而在一定程度上可进行视距外打击的大型守城弩，更被他寄于厚望。
这也才被他进乎变态地要求鲁墨工匠不断改进，要让大型守城弩尽可能的打得准。
为了拥有一支真正过硬的“炮兵部队”，朱樉不得不亲自担纲这一次的大弩士培训，并且为使学员们给予足够的重视而绞尽脑汁。
洛邑医院的楼顶，十架大型守城弩一字排开，早已齐聚的学员们肃然静立。
朱樉登上临时搭起的讲台，一脸凝重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随即大声说道：“各位，从这一刻起，洛邑弩箭军正式成立！而你们将会被铭记于史册，为后人所崇敬！”
虽然不知道弩箭军是怎么回事，可毕竟是朱樉亲临，众人无不挺直了腰板，脸上与有荣焉。
“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有可能！”朱樉话锋一转：“若是在规定时间内通不过培训，哼哼，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面，绝对没你好果子吃！”
这下子大多数人都开始苦着脸了。这段时间各式各样的培训不少，特别是来洛邑医院的，基本上都属于扫盲班的学员，更是叫苦连天。
作为入选首批学员，除了六十个坊正和十五个乡正外，其余的便是在这几天操作大型守城弩表现得比较好的人，合起来刚好一百之数。
这些人差不多算是洛邑的骨干成员，扫盲倒是扫不到他们了，可一看旁边摆着的那十架巨弩，谁又会猜不到培训的内容。
他们这几天可没少跟这些大家伙打交道，自然知道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朱樉走到一架巨弩旁边，将手放在其泛着金属光泽的弩臂上：“此弩名为风神，极限射程一千二百米，列国目前所用之重甲，皆可轻易破之！”
按朱樉最初的想法，是想将周地新制的大型守城弩命名为“东风”，随着日后的不断改进分别以东风一号、东风二号这样替代下去。
虽有至敬之意，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一诱人的想法，改而取名“风神”。目前摆在这里的，正是当前洛邑最新的风神风二号。
拿起一根长近两米的弩箭，朱樉熟练地将其安放在箭槽，然后抓住摇杆用力转动起来，令人牙酸的金属之声随着其摇动而奏响。
威风只保持了一会儿，没转几圈，朱樉的动作便缓了下来，甚至有些微喘粗气。即使经过多番改进，要顺利转动这个大家伙至少也得四个壮汉才行。
实在转不动了，朱樉只好放弃，狠狠瞪了瞪几个偷笑的学员后。
朱樉示意几名助手继续上弦，自己则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入冬之前，每闾将得到至少五架风神弩，而你们，就得在学会之后，负责培养出足够多的合格大弩士来！”
前段时间他与鲁墨的工匠们为了提高风神弩的命中率，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精力，不要说准确射中九百米外的人形目标，就算五百米内十发一中都是个奢望。
无法让风神弩达到后世狙击步武器的精度，朱樉只好退而求其次，通过“暴力破解”来达到相对精准。
温习了一遍自己所学的几何知识，再抽调几名极具天赋的算士和鲁墨的优秀工匠，当世绝无仅有的“弹道分析攻关小组”宣告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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