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烟遮掩流星
好不容易等到陈鑫回来,这才知道由于U普相王的缘故,虎牢关加强了盘查,不再像以往那样收了通关费就放行,还得细查所携之物,速度自然就快不起来了。
偏偏听到这消息想去凑热闹的人也不少,一下子完全超出了虎牢关的承受能力,使得关前滞留了大量行商和游学仕子,这才有了朱樉看到的大排长龙的情况。
虎牢关不仅是洛邑东边的重要门户,同时也是魏、大明、尚、亚东出中原的重要通道之一。
虽然秦魏都在大力发展水上运输,可大河滔滔,水情变化多端,并不是天天都适合航行。陆路虽慢,相比之下因其风险更小,反而成了更多人的选择。
看来今天是出不了关了,朱樉不禁有些茫然:他根本没有预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仗着自己马快,没带任何用于露宿野外的装备。
原本以为怎么也不会错过宿头,却没想到遇上这等意外。
这才是初春,虎牢关南靠嵩山余脉,北邻黄河。近在咫尺的黄河也才解冻不久,河面还飘着不少碎冰块,宿在野地里只怕会冻得够呛。
意识到这情况的人显然不止朱樉一人。
再往前行出数十米,一个白衣男子坐在道旁不远处,他身旁的篝火上翻烤着一只羊腿,香气扑鼻而来,引得周围的人大咽口水。
男子身后不远处,几个健壮的仆人正在山脚背风处安营扎帐,显然是在为露营作准备了。
正心生羡慕时,白衣男子将目光投了过来,不知什么原因竟被朱樉一行所吸引,上下打量一番后起身走了过来。
白衣男子一边走,一边将目光在朱樉等人身上来回巡视。朱樉也被其优雅的步态所吸引,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此人的目标显然是自己,可脑海中却并没有丝毫的印象,应该是初次见面。
不多时,白衣男子已走到朱樉马前,揖手一礼:“请恕在下唐突。天寒地冻,今日出关已是无望,若足下不弃,在下已备好楚酒烤羊,何妨一叙?”
这男子高矮与朱樉相若,衣服倒是常见商人的款式,可用料和作工都极为考究,皮肤保养得很不错,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岁左右。
同样是商人,与吕布威那种暴发户相比,此人就显得儒雅得多了。
到底是谁呢?
朱樉翻身下马,回礼道:“多谢兄台美意,我们……”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凑近了些,刻意压着嗓子道:“本是在下冒昧了,敢问足下可是周室之天官冢宰樉子大人。”
朱樉心里一惊,眼神不由透出一丝警惕。
他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别看他官位大得吓人,理论上连诸侯都受管辖,可出了周地,还知道他这号人的恐怕就没多少了。
有道是:“无事殷勤,非奸即盗。”他可不会因为此人相貌堂堂、举止文雅就毫无戒心。
“不知尊驾……”朱樉不自觉地向后挪了一步,高鹤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侧,让他顿时放心下来:“不好意思,我们可曾见过?”
白衣男子对朱樉举动毫不介意,洒然一笑:“在下端牧茨,不过一平民行商而已,想必还入不了樉子之耳。”
端牧茨?朱樉脑中灵光一闪,差点就冲了上去,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这才回礼道:“原来足下就是梓恭?我总算碰上你了。”
朱樉的语文成绩只能说一般,更深受古文晦涩难懂之苦,高考的几道相关的题目差不多也是蒙的,现在也没办法知道自己有没有蒙对。
由此,也让他对经常可以在大堆“子曰”中找到身影的梓恭印象深刻,同时捎带着查看过其“光辉事迹”。
他对梓恭的了解远不及孔德、墨子等人,唯一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句:故梓恭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彊晋而霸越。
完全是个妥妥的外交达人和计谋大师。
朱樉此刻真是爱死这个时代了,出门随随便便就能碰上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嗯,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老窝在洛邑当“宅男”了,这个时代还有那么多的名人没能结识,实在是太令人遗憾了。
梓恭却对朱樉的热情非常意外,脸上写满了疑惑:“足下竟知道在下?”
此话倒是有些自谦的成份。可作为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之一,他的名头仍然传遍各国。
朱樉认识他并不意外,可这态度就着实令梓恭费解了:儒家诸贤名头虽大,可儒家那一套并不为各国所喜,能够出任实权要职的儒家名士寥寥无几。
四个字便可道尽儒家现在的境况:敬而远之。所梓恭虽有那么点名头,但所受的冷遇也并不少,而一国掌权如此更是从未有过。
“天下何人不识君!”朱樉毫不脸红地送上一句“后人”诗句。
像一个追星族遇到自己的偶像一般,激动地连连发问道:“梓恭为何在此地?孔子大师此时又在何处?你的那些师兄弟呢?对了,你又是如何认出我的呢?”
梓恭没想到朱樉竟如此激动,脑子中的疑惑并不比朱樉少。
不过见朱樉已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只得先把疑问放在一边,再拜道:“果然是樉子,茨岂敢当此美誉。老师目前暂居渠抚,师兄弟们大多也伴其左右,有劳关心。
樉子虽刻意扮作尚人,可这套胡服与尚风颇有细节上的差别,布料更是周地所特有。所骑之马虽是赵之驽马,可马具却与赵地的大有不同。
在下之前曾在洛邑盘桓数日,所以对洛邑物产略知一二。”
稍稍观察了一下朱樉神色,梓恭继续道:“周地缺马,四骑皆胡服而出,又有墨家剑士在侧,想必樉子是想偷偷赶去许州吧?
周地够资格参与会盟的,也就仅樉子一人了,所以在下斗胆相邀,没想到侥幸猜中了。”
果然是名士。
朱樉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了,没想到还不到一天就被人家一眼就看穿,汗颜之余却多是敬佩:“一切都瞒不过梓恭。
足下居然也到过洛邑,真是失之交臂,幸好老天对我足实不薄,还是遇上了。”.
第723章 公平的负担
还有后半句朱樉没说出来,既然遇上了,那……嘿嘿嘿。
朱樉如此看重,让梓恭足实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正好仆人们已将营帐搭好,他便立即邀请朱樉入帐一谈。
看着长长的队伍,朱樉颇有些犹豫: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四好青年,排队之礼自然已成习惯,他还干不出仗势插队这样的事来,更别说目前无势可仗。
自己若是应了梓恭之邀,到时恐怕又得重新排队,那可就麻烦了。至于让陈鑫、马辰贡留在这里而自己却入帐吃喝,朱樉一时还真没有这样的“觉悟”。
梓恭对朱樉的迟疑微感意外,旋即露出敬佩之色:“樉子无需多虑,我可安排家仆代为排队。而且我的马车就在前面,明日樉子亦可与我同行出关。”
这毕竟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作为周室的掌权,怎么对待随从也不为过,至少梓恭就没有朱樉这样追求公平的负担。
“这怎么好意思呢?”朱樉还没来得及拒绝,梓恭已招来两个仆人熟练地牵着朱樉与高鹤的马,随即招呼陈鑫和马辰贡下马。
“那就叨扰了。”偶像都这样了,朱樉也再不犹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更何况他怎么能错过与梓恭这样的名士相会。
马辰贡毕竟是奴隶出身,不由得显得有些拘谨,远远地坠在后面。陈鑫和高鹤就自然多了,了一左一右伴着朱樉进了营帐。
入帐分宾主坐定,梓恭在朱樉的介绍下一一与三人见礼之后,终于忍不住发问:“茨虽微有薄名,可怎入得樉子之耳?”
他虽然只在周地呆了几天,却也知道此时的周地正是农墨的天下,这也从朱樉此次的随行人员中得以体现。而这两家跟儒家的关系虽不说势同水火,却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朱樉却没有非此即彼的负担,他当然不敢直言对梓恭印象如此深刻的实情,只好转移话题道:“梓恭居然也会光临洛邑,不知所谓何事,若是我能帮得上忙,尽可直言。”
在此时的周地,若连朱樉都帮不上忙,只怕也没有人可以帮忙了。
梓恭也是个聪明人,见朱樉不愿回答他的问题,随即顺着话茬道:“只是点小事,若能得樉子之助,当然感激不尽。”
洛邑这两年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却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一来周室本就是“遗忘之地”,朱樉掌权以来,正值列国竞相变法图强,又有U普相王这样天下瞩目的大事件发生,哪里会有心情将目光投向周地。
二来洛邑流出的商品较少,最为知名的也不过就是纸罢了。由于数量有限,外售的纸几乎被几家商社包下了。
虽然用的大多是文人显贵,可正如喜欢吃鸡蛋未必要去了解下蛋的鸡这个道理一样,并没有多少人有兴趣追溯其源头,影响力也就相当有限了。
望远镜倒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可外售型号无一例外都经由吕布威售出,以其性格和在尚京的遭遇,更不会道出原产之地了。
而且商贸之道,实在挤不进此时的“主流”,即使是闻名天下的巨商,在权贵阶层里也没多少地位。
梓恭之所以亲来周地,为的恰恰是近来供不应求的纸。
U国给孔子的俸禄倒也不算少,可要养活这么多人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更别说这个时代胜之处就太明显了,孔子一见之下立即如获至宝。
“有事,弟子服其劳”,用纸来代替竹简这样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梓恭身上。
可纸目前不仅贵,还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几经周折之下,终于让梓恭探听到各大纸商皆在洛邑采购,只得亲自赶来,希望可以达成老师之愿。
可没成想,即使在洛邑,外商想要从国府商城里买到纸,那也得排上一年半载。
再加上计冉最新颁布的外商积分制,买纸的门槛又高了不少,不止是花钱那么简单了。盘桓数日之后,自知无望也只能离开。
听完梓恭之说,朱樉不禁有些尴尬:他还真不好帮这个忙。
周地目前的商贸政策他当然一清二楚,真要走走后门倒并不超出其能力范围,可后果就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不要说计冉会有何反应,连他自己也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掌权以来,洛邑不仅没有像各国一样订立完备严明的法律,甚至连各项制度都是七零八落。
周地目前完全“人治”状态,只是因为人口太少,朱樉这个掌权和充当骨干的诸子又没有多少私心,还勉强能运转自如,取得不错的成绩。
一旦计冉定下的吞并两周的谋划实现,人口暴涨至二三十万,再靠目前的政治架构和治理方式,非得出乱子不可。
对于“微操作”朱樉倒还算是有点心得,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既无比渴望规模扩大,又对自己的掌控能力缺乏信心。人治绝不能长久,随意破坏已定下的规则更会后患无穷。
见朱樉面露难色,梓恭毫不为意,从仆人手中接过温酒樽,揭开陶盖,醇郁的酒香立即迎面扑来。饶是朱樉并不好酒,也忍不住为之赞叹:“好酒。”
周地连续丰收,粮食已有富余,可周人被饿怕了,哪里舍得用来酿酒。再加上朱樉和农墨众人都不好此道,使得周地的酿酒业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发展,商铺出售的酒大多源自进口。
获此称赞,梓恭却并无得色,手持玉勺一边将酒舀入一盏白玉羽觞,一边低声歌咏:“瑟彼玉瓒……”
听到梓恭的吟诵之声,朱樉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他隐约听说过,元朝时期上流社会交往时,往往吟诗以贺,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身份、该吟哪些诗句甚至还有严格的规定,其间有一套繁杂无比的礼仪规则。
身为天官冢宰,他也算是上流中的上流了,可他来到这个时空两年多了,交往的是哪些人:老聃、计冉就不用说了,别指望他们会喜欢这一套.
第724章 岂敢他求
方一志或许还懂些,可周地之前破落的那样子,也得有场合给他发挥啊,更别说对他进行指导了;至于墨子、许星这些人,恐怕对这些礼节更多的是厌恶了。
生怕自己出丑被人笑话,朱樉根本不敢接茬,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以沉思状掩饰自己的尴尬。
梓恭却视而不见,双手捧起羽觞,呈到朱樉面前,又吟道:“清酒既载……”
朱樉并不熟悉这两句诗句,但凭他已经增长不少的古文功底,却多少知道其意:看来梓恭是志在必得,自己话已经说在前面,要是没点表示就不行了。
双手接过羽觞,朱樉搜肠刮肚,却实在找不出一句应景的诗来,只好叹道:“梓恭盛情难却,自当尽力而为。”
“樉子把在下看成什么人了,不必介怀。”梓恭微微一笑,举觞道:“洛邑三日,足以让茨惊为天人,同饮已是荣幸之至,岂敢他求。”
面对这个“熟悉”的儒家名士,朱樉不由有些心怯,自己以往并不怎么重视“礼”,所以他连此时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喝下这觞酒都颇感为难。
梓恭似乎知道朱樉难处,双手微举,居然就这么仰头饮下,右手放下羽觞,左手举袖抹嘴:“痛快,我也讨厌这些繁文缛节,酒就该这么痛痛快快地喝嘛。”
朱樉没想到梓恭竟然如此体贴,当下也学着豪饮而尽,温酒入肚,心里顿时生出亲近之意。
虽为孔门十哲,可梓恭却是个“另类”,不仅没有像孔子那样追求“克己复礼”,反而有着不墨旧礼的务实思想,为人更善机变灵活。
丢开玉勺,梓恭一边向高鹤等三人告罪,一边端起温酒樽再为朱樉续酒:“三位,自请了,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此酒乃楚地秋米所酿,我也是托要好之人才要到几坛,今日正好与樉子一醉方休。”
三人都是比较沉默之人,只在朱樉侧身一一介绍时揖手示意,便再不作声,自有仆人盛上温好的酒和烤好的羊肉。
梓恭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一个劲地向朱樉劝酒。他向以能言善辩著称,“涉世不深”的朱樉哪里抵得住,再加上这酒度数不高,味道醇和。
羊腿烤得也刚刚好,酥嫩可口,大快朵颐之际,更觉这酒越喝越好喝,不多时便已微有醉意。
在酒精的催动下,朱樉已和梓恭称兄道弟起来:“梓恭兄放心,你老师要纸的事包在我身上。
我们虽然对外商有所限制,对内就简单多了。要不这样,你让孔子大师来洛邑,纸嘛,要多少有多少,我会优先保障他的使用。
我聃老师也在整理周室藏书,听说他们也是朋友,正好可以凑一块。”
“那就太过打扰了吧。”梓恭抓着朱樉的手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老师那里还有不少弟子追随,要是来了,实在太破费了。”
孔子在渠抚学宫虽然只是虚职,可毕竟名头在那里,齐侯最初也是“年薪百万”地养着。
可即使这样,要养活其弟子团也不容易,弟子三千啊,即使没有全在那里,也是个不小的数字。若是到了洛邑,自然不好再拿U国的钱了,这缺口自然就落在了朱樉头上。
朱樉却似乎真的醉了,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不打扰。孔圣人呢,还有这么多弟子,实在是赚大发了!”
话一说完,仰头倒在了高鹤膝上,竟这样呼呼入睡了。
等朱樉醒来之时,天已蒙蒙亮。他的眼刚一睁开,高鹤的声音便传来:“憋了一个时辰才睡着,你是不是想骗那个人?”
顺着声音看去,高鹤正坐在帐口,长剑搁在大腿上,百无聊奈。朱樉起身打量了一下,帐内只有他们四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伸着懒腰道:“管住你的嘴哩,之前我们可说好了。”
号称墨家第一剑手的高鹤脑子还真的不太“灵光”,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要么不说,要么就实话实说,要想让其说点“善意的谎言”实在比登天还难。
作为朱樉的贴身护卫,他知道的“秘辛”实在不少,之前便让朱樉很吃了些苦头。
身在洛邑倒还好点,毕竟都算是自己人,虽有尴尬但无伤大雅。此去许州,情况就复杂多了。
是以朱樉行前再三叮嘱,甚至不惜请出墨子专门为其补了一下“保密守则”:只要朱樉不问,就尽量不说,除非事关安全。
太复杂了他根本记不住!
高鹤似乎也记起了约定,只是哦了一声便不再吱声。
朱樉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马辰贡和陈鑫,不忍吵醒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低声问:“梓恭呢?”
昨晚装醉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他并非好酒之酒人,可这个时代的酒还是不会轻易让他醉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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