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第二百八十八章 老子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雪停了,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白茫茫。踩着积到脚踝的雪,每动一步,都觉得十分艰难。
难得的,太阳放晴。雪白之上,洒上了一层金黄。
蓝玉坐在树上,静静的看着远方。
这是他的习惯,打仗之前,就总喜欢爬到树上。脚下的积雪,被砸到地面。阳光直射眼睛,蓝玉也不由得只能眯着。
“咱们在这儿几天了。”
副将就在树下,抬头回答,“爷,咱们到这儿整七天了。这七天里头,咱们是连窝都没挪过。”
“那么大的雪,咋动。”蓝玉笑着骂了一句,前后晃一下树枝,积雪砸落,“待会儿,你去那头瞧瞧。吩咐着各营,指不定啥时候,咱们就得拔营起寨了。”
继续往北,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捕鱼儿海。
吴王说了,那里有脱古斯帖木儿,他是元顺帝的亲孙子。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嫡孙,正宗黄金家族一脉,
只要抓了他,覆灭了黄金家族,才算了了朱元璋的一桩心事。
副将再抬头,手指着西北方,“爷,刚刚有令兵来报。雪停的时候,有一队鞑子,骑着马,往西北过去了。看着人数,也得有几千人了。”
西北?
蓝玉顺着看过去,“那是啥地方。”
“武安村。”
这只是一个人口不足五十户的小村子,本该默默无闻,却在元末明初时,大放异彩。
开平王常遇春,只带了一千轻骑,在武安村大败王保保。
此战之后,王保保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打那时起,武安村便成了蒙古败亡、汉人再兴的标志。
而距离武安村最近的一处九塞,便是被有紫塞之称的雁门关。
“他们敢到那个地方去?”蓝玉有些诧异,不禁轻笑,“那儿的百姓,当年可是打鞑子的一把好手。家家户户一把锄头,鞑子压根不敢进。”
武安村好战,在宋时便是抗辽第一村。
平日里,以种地为生。到了打仗时,家家又都是一把好手。砍起鞑子来,丝毫的不手软。
副将也是眉开眼笑,拍手道,“谁知道呢,当年爷您也是在武安村,徒手砍翻了十几个鞑子。以至于后来的脱尔不花,听到武安村的名头,也不敢再冒进一步。有您的名头在,鞑子怎么敢去的武安村。”
蓝玉冷哼一声,“哼,老子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
接着,蓝玉变得有些惆怅,冲副将招招手,“你记得,蓝玉这条命是皇爷给的,你又是老子一手带出来的。你们贪、抢、掠、占,老子都不去管。只一条,忠于大明,忠于皇爷。”
从树上跳下来时,蓝玉脸色有些不好,掸去手上的冰雪,继续说着,“传令下去,拔营起寨,就跟着这几千鞑子骑兵走。”
说罢,蓝玉自己带头进营,一手拍在还未来得及卸下的粮车。
“三爷给我脸,我可不能不兜着。打了仗,砍了脱古斯那个老小子。就凭这颗人头,到三爷那儿换酒喝!”
提到酒,蓝玉立马变得眉开眼笑。
忽的又板着脸,“粮到了,雪也停了,咱们也该走了。”
第二百二十章 刑部大牢
“嘿,来壶酒。这菜里连点油水都没,咋吃呀。”
蓝玉坐在干草堆上,不耐烦的隔着木头栅栏,往外头去喊。刑部大牢,这儿关押的,多不是重刑犯。与诏狱相比,刑部大牢也就没那么多的酷刑。
狱卒探进一颗脑袋,“蓝爷,毛大人吩咐了,不准给您吃油水,也不准喝酒。这也是太子的旨意,俺们不敢抗旨呀。”
蓝玉不吱声了,嘴里嘟囔着几句,“又没犯啥事,何必关在这个鸟地方。”
那边,狱卒咬咬牙,扯出自己嘴里抠出来的一大块鸡腿。挨着栅栏送进去,“蓝爷,您要是不嫌弃,先吃小的这个。再晚些时候,小的瞅个准儿,给您淘换点酒来吃。”
鸡腿不大,蓝玉似有些瞧不上眼。倒不是嫌弃鸡腿,却是太小。塞进嘴里,也挨不着满满当当。
“你叫啥。”蓝玉嗦起了鸡骨头。两根手指,在嘴里舔着。
不知多少天了,蓝玉没再见过荤腥。这鸡腿,吃着无味,却也舍不得丢了。鸡肉的纤维在嘴里时,蓝玉享受的紧。
“小的叫王二。”
蓝玉斜眼去瞧,长的倒也板正。就是太瘦,放进军营里,也是个喂马的主。
“今晚,你去开国公府,要些金子去。府里若是有人问了,你就和他说这是蓝爷我的意思。”
蓝玉好动,缩在刑部大牢里,难受的紧。地方不大,完全的施展不开。
不大的木板上,冰冷且坚硬。
刑部大牢地方不大,即便是在最深处,也能听见开门的声音。蓝玉竖起耳朵,朝那边去看,“嘿,咋回事,这又进来一个?”
王二也顺着看过去,丢下手中的饭碗,急促而小声的提醒蓝玉,“蓝爷,吴王来了。”
蓝玉赶忙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干草与尘土。
“这是过来骂人的,若是要放我出去,哪用得着亲自到这个地方来。”蓝玉自言自语,忽然怒了,“狗日的,又是哪个杂碎的,在朝廷里弹劾老子。待老子出去了,提刀砍了那帮读书的。”
朱允熥正转过来,听见蓝玉抱怨,也来了脾气。
“你这是要砍谁呢。”
后头的亮起蜡烛,蓝玉穿着一身满是破洞的衣服,就这么站在干草堆上的。头发披下,双目无神。干裂的手,连同着手臂,就这么垂着。
双脚,被一副脚镣锁着。其上的锈迹,与蓝玉脚踝摩擦,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顶上头有一个小孔,却透不过太多的光亮。赤脚而立,哪有大将军的样子。
突然间,朱允熥有些于心不忍,嘴上却不轻饶,“现在知道骂了,早干什么去了。皇爷爷正气头上呢,你就这么撞上去,不抓你抓谁。”
蓝玉笑了,把干草拨开,露出里面的小凳子。
借着烛光,蓝玉蹲着吹去板凳上的灰尘,再用手擦了一遍。这才把小凳子递到朱允熥跟前,“三爷,您坐。”
“您也知道,臣这嘴巴,也没个把门的。说话的时候,总不经脑子。”
朱允熥长出一口气,高声责问,“蓝玉,皇爷爷让我问你,你知道错了不。点个头,咱放你出来。若是再有犯的,咱指定不能轻饶了你。谁说情,也不顶用。”
蓝玉立刻伏下,“皇爷,臣知错了。”
两边,狱卒头子照着王二的屁股踢了一脚,“还愣着干啥,快给永昌侯去了脚镣子。”
王二一个踉跄,到了蓝玉面前,小声说道,“蓝爷,您受苦了。小的这就给摸您去了脚镣,小的恭喜蓝爷官复原职了。”
戴了许久的脚镣,一下子给撤了,蓝玉竟还有些不习惯。
两只脚互相的甩一甩,蓝玉笑道,“三爷,这玩意儿还是去了好。一直戴在脚上,臣这脚脖子也受不了。”
朱允熥坐在小板凳上,左右去看,抬手说道,“你们都出去吧,孤有话与永昌侯说。守在外头,未得孤的意思,任何人都不准进来。有擅闯进来的,斩立决。”
待左右两边的人都退了去,朱允熥将自己手抄的一份折子,在蓝玉面前展开。
“舅姥爷,我问你,在大宁府时,你有没有侵占民田。你们在大宁府驻扎不短的日子,朝廷供给有时跟不上,你们靠的什么自给自足。”
蓝玉神色一紧,作思考状,“三爷,是不是又有人弹劾臣了。”
“臣在出征前,三爷您就叮嘱了臣。到了辽东,大权虽在我。实际上,燕王也分去了不少。打仗时,户部、兵部的粮草,也只断过一周,又给续上。您说,臣又何必去侵占老百姓的地呢。”
自打出了京城,蓝玉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自个儿做错了什么。
到了关外,更是如此。除了打仗,他每日都窝在大营里,不曾外出。打了仗,又赶紧回京,路上一刻也不曾耽搁。
朱允熥将那手抄折子调转,用手指着,“没人弹劾你,都是我自己去想的。”
“前四次北伐,魏国公挂帅。上一次,是你挂帅。前四次,都没滋出流民了。独独这一次,应天府就出了三千的流民。我便想着,是不是你侵占了老百姓的地。”
蓝玉摇头,“没根的事,臣自家的地多的都吃不完。臣还要那大宁府的地,做什么。”
朱允熥陷入了沉思,如非蓝玉,那这些流民又从何而来。三千人,瞧着不多,却也不是个小数目。他们的吃喝,全都要算在应天府的头上。稍有差池,三千张嘴,就能让应天府滋出一次民变来。
如今,户部已经是揪着这事儿不放了。
虽有心遮掩过去,但朱元璋也不能真的不顾这三千人的死活。
想到这儿,朱允熥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罢了,不去想了。既然不是你,那就没事了。若是无中生有,倒也罢了。就怕,你军中有人侵占了民田,而你却不知。到头来,老百姓怨恨的还是朝廷。”
蓝玉忽是想到了什么,“三爷,您还记不得记得,五年时,皇爷曾下旨给魏国公。命魏国公着人开垦荒田,修筑水渠。”
第二百二十一章 要打哪儿,您说话
洪武五年,北元西侯也速不花、平章赵平经率兵南下,前锋直至蓟州。
朱元璋下旨,魏国公徐达发兵征讨,此为二次北伐。五年秋十月初三,徐达于蓟州,敗也速不花,并生擒。俘获敌三千,牛羊无数。平章赵平经,放火烧蓟州而去。
徐达上奏,朱元璋下旨,命所俘获男女,收拾蓟州荒地,开垦农田。
“总之,鞑子只要打不过,就要放一把火跑了。那时候,皇爷刚下旨山西、陕西两省百姓南迁。因此,对于被烧的不成样子的蓟州,只得让那些鞑子男女来开垦。”
朱允熥边听边点头,“这个西侯,什么来头。在鞑子手底下,能做个侯,可真不简单。”
蓝玉咧嘴笑道,“啥不简单,那个也速不花有个闺女,嫁给了脱古斯。他自个儿,也是啥用没有。带着三万,打魏国公的五千,还被追着打。自个儿从马背上摔下来,被皇爷下旨给剐了。”
在洪武八年时,朝廷有意加强边防。便遣送百姓,去了长城以北。
收了那些鞑子的地,还给汉人去耕。
“这些流民,都是后来皇爷爷下旨送去大宁府的百姓。他们怕不是被鞑子,赶回关内来的。”
朱允熥摸着下巴,脸色愈沉。
“脱古斯,我记得他是元顺帝的儿子。几次,都妄图复国。皇爷爷下旨,擒脱古斯的人,封万户侯,赏金百两。”
顺帝北逃,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
自从顺帝死后,蒙古分裂为鞑靼、兀良哈、瓦剌三部。脱古斯领着其中一部,于漠北抗明。几次想要复国,却又几次败于北平城下。
蓝玉接着朱允熥的话,开口往下说道,“不错,皇爷封的那些个百姓,距离鞑子太近,朝廷又庇护不到。出了事儿,要么跑,要么死。臣几次都上书皇爷,就该硬力打过去。”
朱允熥忽然的一笑,“信国公带着水师去了义州,而赵思礼并着四叔,也在高丽,加紧练兵。”
“古有周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蒙古人的草原上,也该有咱们大明的牛羊去放牧。我给了赵思礼两年,两年期到,朝廷举一大将,率兵北伐。灭了残元鞑子,生擒脱古斯。”
顿了顿,朱允熥看着蓝玉的眼睛,继续说道,“我想着,这一大将,非舅姥爷你莫属。大明朝的封狼居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拿了。”
蓝玉眼冒精光,胸口不自觉的起伏起来。
“三爷,臣能打!”
朱允熥摇摇头,“你和我说没用,皇爷爷点头了,那才说了算。只是,你这戴罪在身,又总是意气用事。上次北伐,你虽未有大错。但也和四叔之间,生了嫌隙。”
蓝玉急忙解释,“三爷,您知道臣的。那狗和尚,在燕王耳边胡乱说话。臣这也只是,怕太子与您,受了委屈。”
与朱标说最多的,就是提防燕王生异。
虽然多被训斥,但蓝玉始终没改变自己的想法。在蓝玉眼中,朱棣是人杰,亦是龙子。其才学、品性,不亚于朱标。
对燕王朱棣,蓝玉有些惺惺相惜。
也正是这份惺惺相惜,让蓝玉对朱棣,生出嫌隙。在蓝玉心中,朱棣一直都是那个假想敌。
“三爷,您到时候说。您让臣打哪儿,臣就打哪儿。”
朱允熥看着蓝玉逐渐火热的眼睛,一字一顿,蹦出四个字来,“捕鱼儿海。”
捕鱼儿海,这是蓝玉的巅峰,也是蓝玉最为辉煌的那一刻。此战,蓝玉一战成名。从此,便有了大明封狼居胥第一人之称。
在朱允熥的眼中,蓝玉棱角分明,总有着那一股子的冲劲。
私穿元龙袍,强暴元主妃。
这些蓝玉做了没有,朱允熥并不知。只是,当朱元璋以此罪名抓蓝玉时。后者那迷茫与不甘的眼神,刺痛了朱允熥。
或许,这是真的。又或许,这是假的。
但无论真伪,蓝玉都是这一次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即便如此,仍然无法抹去蓝玉在捕鱼儿海之战,让不可一世的以成吉思汗为一脉的黄金家族,彻底销声匿迹。
属于蓝玉的辉煌,谁也夺不去。
“这地方,不好打。除非大兵压过去,不然得被脱古斯的骑兵给遛死。在那地方,咱们大明的火炮,都难派上用场。”
蓝玉并无惧怕之色,面色潮红,握紧拳头,掌面青筋暴起,“三爷,臣不怕死。但臣怕的是,死的窝囊。臣宁愿死在沙场上,也不愿死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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