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要不怎么说忠义之道,往往代代相传?父子三人的心都想到了一处!
张叔夜欣慰道:“我儿晓得忠君报国,为父老怀甚慰,既然如此,不可拖延,我父子三个,这便发兵那个汴~梁哇!”
老头儿高兴的,都忍不住甩起了花腔。
看官都知,若是原本时空,宋江等人起义,正是被此人所平,又带着去打方腊,因此满朝都晓得他有掌军之能。
然而此世多了老曹这个变数,张叔夜的才华未能彰显,也不曾立得大功,依旧还在海州做知州,虽有勤王之心,麾下兵马有限,点起二千余人,父子三个领着来到汴京。
抵达汴京,蔡京先捉他错——
原来张叔夜有个从弟张克公,曾于大观三年弹劾权相蔡京,蔡京迁怒张叔夜,贬了他去做草场监司,很是沉沦了几载。
如今虽然时过境迁,奈何蔡京此人心眼窄,一见张叔夜,立刻弹劾他:“无旨私自兴兵,存心难测。”夺了他兵马,又要把他定罪。
幸得彼时李纲尚在朝中,连忙替他求情:“张家四代忠良,一番忠心天日可鉴,官家岂能疑他?”
这才不曾定罪,要待打退辽军,再做处置。
好在张叔夜本就是开封府人士,虽然宦游多年,家中老宅,还在汴梁内城,总算有个落脚之处。
于是每日闲居喟叹,只恨报国无门,他两个公子却闲不住,四处访问故旧,想要寻个差事,杀敌立功,替父亲挣一回脸面。
一段时间下来,两位张公子果然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一位,正是内城丽景门守将,姓罗名锷,有个御赐的绰号,唤作“鳄霸”!
这守将乃是岭南人氏,彼处地方炎热,鳄鱼极多,百姓深受其害。
那鳄鱼可不是后世所谓扬子鳄,时人称扬子鳄为“鼍”,比其更凶猛者方为“鳄”,乃是类似湾鳄、马来鳄一流,动辄体长二三丈,翻舟食人,冲波吞牛,屡见不鲜。
昔年韩愈在岭南做官时,曾作《祭鳄鱼文》,苦口婆心、恩威并用,劝鳄鱼们往南迁徙,可见为害之烈。
这个罗鄂本是岭南军官,所以成名,便是入水搏杀一条三丈有余的巨鳄,解其皮制作铠甲,被上官认为有“周处之勇”。
这勇名传至汴京,蔡京当作新鲜事,说与老官家讨他欢心。
老官家性情浪漫,闻听竟然有此勇士,立刻下旨征召来京,试了武艺,果然不凡,夸赞道:“鳄鱼者,水中之霸也,你能搏杀鳄鱼,乃是鳄鱼之霸也。”便令他留在京中效力,镇守内城城门。
直到奸臣献门,兀颜光领军杀入,顺着东大街直冲内城丽晶门,便是这罗鄂反应迅速,当机立断关了城门,随即飞速通告内城各门守将,这才保住内城未失。
不久辽军大举进入,八万辽军,猛攻内城,内城守军不过三千,城门却有九个,如何遮拦得住?
正危难之际,张叔夜挺身而出,说服内城几名守将:“此城不可守,且领军去皇城拱卫,皇城小而高,正好守御,待有勤王兵至,便是生机。”
罗鄂同张伯奋、张仲熊交好,认定张家是忠臣,果断答应,领兵退入皇城。
张叔夜进了皇城,便要面见小官家,谁知寻遍皇宫,莫说官家,皇子帝姬,尽数不见,只找到个慌慌张张来救驾的张邦昌。
两个老张细细打听,这才晓得被供奉的仙师施法救出,一时间也不知是福是祸,沉默片刻,张叔夜咬牙道:“罢了,那个仙师便是真仙,带着那般多人能走多远?我等且守定宫城,吸引辽人,也算为他们争取些时间,但愿走得远些。”
张邦昌惊呼道:“若是这般,辽兵打破皇城发现上当,岂不杀我等出气?”
张叔夜闻言大怒,一掌掴翻张邦昌,指着骂道:“奸臣!国家已是如此,你还拿自己性命计较,老夫愧与你这奸贼同姓!”
张邦昌见他须发戟张、怒不可遏模样,也自气短,嗫嚅道:“蝼蚁尚且偷生……罢了,你也不必生气,你我多半同死在此,若有气力打我,多杀几个辽人不好?”
张叔夜这才点头,找一副甲披了,按剑上城,指挥坚守。
残辽八万兵马,须臾间占了汴梁,耶律淳领着杨戬等叛臣,亲自坐镇开封府,发出安民告示,萧干则领军守护外城,防御金兵,剩下兀颜光、耶律大石两个,领兵三万,攻打皇城,要捉了南朝新帝,逼他签订割地结盟之约。
然而张叔夜家传的兵法战策,端的不凡,虽只几千败军在手,但一来安排有序,二来却仗皇城城小墙高,竟也守得固若金汤,辽军几番猛攻,都被打退,气的兀颜光哇哇乱叫。
至此,金兵、辽兵、宋兵,在汴梁形成了三重关系——城外是金兵,城里是辽兵,皇城里是宋兵,一时间,谁也难把谁奈何,只得暂时僵持。
且说雷横诸将,突破了金营,一路急行,不敢自郑州面前经过,故此折往西南,欲自浮戏山绕行。
浮戏山者,位于嵩山北麓、郑州之南。
只是彼等却不知,因纪山军遁走无踪,银术可怕他藏匿在附近,觅机来袭,故此洒出无数哨探,早早侦知雷横这伙举动,派出猛将韩常,领兵一万,径直杀来。
可怜雷横这伙兵马,本是守城时临时定计,急促杀出,又无粮秣食水,又无帐篷辎重,星夜急行数十里,渐渐能望着浮戏山时,已是一日不得水米着牙。
似这般人困马乏,疲惫不堪之际,忽然斜刺里撞出韩常兵马,顿时乱作一团。
王焕、张开对视一眼,张开虎起脸大喝道:“若不留人死战,大家一个难逃!你等且快走,今日我两个老家伙,便替诸位断后!”
说罢,两个老节度同声大喝,各带百余人马,径直撞向金兵!
这正是:浮生如戏亦如风,半世英雄水自东。功业都由天记取,大名永驻史书中。
第六百三十五回 男儿白发亦风流
这伙宋军杀出汴京时,尚有七八千众。
然而连日苦战,本就疲乏,多数人又没马,一夜奔波下来,只剩得四千余人。
真个是:阵不成阵、队不成队,前拖后扯,不成规模。
本来欲至浮戏山中,加以修整,不料命运多舛:山方在望,敌即杀出。
两个老节度王焕、张开,一看这情形便知道,若不当机立断,留勇将断后死战,必是全军覆没局面。
正所谓大丈夫当仁不让,值此危难之时,两人不说把言语去挑起雷横、姚兴等年轻人热血,径直带马,自家迎向金军。
领兵的韩常年纪虽少,这数年马不解鞍,也自经历了许多阵仗,堪称阅历十足。
因此一见宋军中分出一小股来,便知道是舍死断后的。
再一细看,为首却是两个老将,暗自笑道:这两个老革,自以为时日无多,却来挡我的兵锋,岂肯叫他如意?
当下挂住了三尖两刃刀,暗暗取弓在手,摸箭搭弦。
及两边近了些,忽然挺腰开弓,啪的一箭,射向王焕。
韩常绰号“射入铁”,一身射术,金帝阿骨打都是赞不绝口的,便连手中弓箭,亦是金帝御赐。
他这一箭之快,可谓“声出箭到”!
若是别个,单凭他宝弓神射,多半便要中了手脚,然而王焕是什么人?
若论武艺,他在十节度中,堪称数一数二,往前早个二三十年,值他年轻力壮时,乃是宋军战力天花板一流狠角,如今纵然老了,一身厮杀经验,却愈发炉火纯青!
他正飞奔间,忽听弦响,听得这响声干脆无比,心知必是快箭,伸手往面前一抓,正将那支箭抓在掌心!
顺手一扔,大喝道:“鼠辈莫用冷箭伤人,是好汉子,当面分个高低!”
韩常见这老将绰了他箭,也自喝彩:好个老将,这把年纪,难得还有这等眼力,竟能捉我箭去!
一时见猎心喜,摘了三尖刀在手,厉喝道:“老东西,手脚倒快,且来与小爷分胜负!”
王焕呵呵大笑:“小金狗,脾气倒狂,今日便送你归西天!”
说话间,二马相逢,韩常一扯缰绳,胯下坐骑陡然人立,惊嘶声中,韩常大吼一声,三尖刀劈头斩落。
他这一招出手甚奇,饶是王焕身经百战,也自一惊。
眼见他这一刀难招难架,索性把枪一挑,那枪毒龙一般蹿起,直扎韩常小腹。
韩常岂肯同个老将两败俱伤?没奈何,长刀截落,封住来枪。
这时战马前蹄落地,韩常顺势一挺刀杆,突刺王焕胸腹,王焕把马一带,斜刺里蹿开,一招回马枪刺出,韩常俯身躲避。
这时后面金军冲至,最前方数百人,都是韩常父子自怨军带出的旧部,受他恩重,最肯出力厮杀,一片刀枪剑戟纷纷杀来,王焕无奈,只得调转长枪招架。
韩常正要回马去杀王焕,张开斜刺里蹿出,冷笑道:“小金狗,还有你张爹在此!”
手中长枪一抖,寒芒闪耀,罩住韩常半身。
韩常见他招数精奇,也是一惊:这两个老将,恁般好武艺!忙把三尖刀奋力横斩,破开张开招数。
张开也不恋战,他一招试出韩常武艺,晓得非是须臾间可胜,立刻马不停蹄冲入金军之中,一条枪龙飞凤舞,刺得金兵纷纷落马。
韩常本意,是要速斩这两个老将,然后一举全歼后面宋军,此刻见他两个奢遮,一时倒为难起来。
眼见两个老将在自家军中,如虎入羊群般狠杀,踟蹰片刻,愤愤大吼一声,终究回马杀去:“今日不把你两个老东西挫骨扬灰,爷爷也不姓韩!”
二百余宋军,被大股金兵裹着狠杀,全仗两个老节度无往不利,带着在阵中转战。
余下宋军,一边狂奔,一边频频回头,面上都是兔死狐悲神情。
雷横纵马跑了一程,忽然止步,咬牙道:“罢了!若是眼睁睁看两个老人家断后,雷某在江湖上也没脸厮混!姚小玉!”
他喊住姚兴,指着凌振厉喝:“这兄弟是个大才,他的本事不在厮杀上,用得当时,可抵万马千军!你替我好好护住他,将来想办法引荐给郭京道长,他自知我心意!”
说罢拉转马头,便朝那边战团奔去。
暗自嘀咕道:“他娘的!当初做都头时,朱仝便笑我爱算计小便宜,今日若是这般苟且逃生,将来见面,岂不要吃他笑死?反正老娘在山上,不愁没人养老送终,倒要让世人晓得,雷某虽有些算计,终究不负‘插翅虎’威名!”
他一马一刀,直冲过去,倒竖起两眉,大吼道:“‘插翅虎’雷横在此,金狗受死!”
那口朴刀尽全力剁去,瞬间杀死几个金兵,撞入了阵中去。
姚兴带住马,望着雷横身影发怒道:“雷老虎独自去踏阵,岂不是小看了我?如今平了明教,师父的仇也算报了,本要好生为童贯效力,他却终究是个没卵子的,我若这般跑了,岂不是同刘家父子成了一类?”
想到这里心中一突:当初多少名将随童贯征辽?王禀、王渊、杨家兄弟、杨惟忠、马公直、冀景、高世宣等人,还有更早的王德、姚平仲等,如今死的死折的折,又或是不知所踪没了音讯。
迄今还在宋军的,果然只有刘家父子和自己!
正自不寒而栗,忽见凌振背着个老大包袱,跳下马背,提口朴刀,深一脚浅一脚跑去,顿时奇道:“凌砲手,你欲何往?”
凌振瓮声瓮气道:“凌某虽是砲手,好歹也是男儿汉,岂能坐视袍泽厮杀?你且自走,休要顾我。”
姚兴大怒:这厮也看不起我了!
扭头去看时,刘延庆带着断腿儿子,果然奔在最前面。
心道罢了,今日好歹死战一场,当初我独自藏匿杭州复仇,今日难道就惜命不成?
一念及此,顿觉豁达,把马一挟,得胜钩上取了长刀,飞奔杀了过去。
眼见几个将首先后杀出,数千宋军中,也有数百个血热的好汉,跟着杀了上去。
余下大多数,或许心向往之,终究还是贪生之意占了上风,都低下头亡命奔逃。
雷横武艺,比下有余,比上有些不足,独踏大阵,四面都是敌人,他一口刀左遮右架,很快便觉不支,正焦躁间,忽然身边金兵大乱。
扭头一看,却是姚兴舞长刀冲杀过来,刀锋所向,面前竟无一合之敌,钦佩之余,忽然惊道:“啊呀,凌振呢?”
姚兴大笑道:“吾自家今日尚要死在此,哪里还管别人?”
话音未落,忽然轰轰几声炸响,金兵战马惊嘶,顿时有些乱象。
雷横、姚兴愕然回首,却见凌振站在阵外数丈,朴刀插在一旁,手持火折子,不断从背后包袱里冒出拳头大小瓷罐,就火点燃,丢进金兵阵中炸开。
雷横呆了片刻,忽然大笑:“怪不得叫轰天雷,却有这手掌心雷本事!”
一扯姚兴:“且随我去护住他!”
两个并肩杀出,把冲向凌振的金兵尽数截下。
虽有凌振以掌心雷助战,毕竟两面兵力差了太大,待到凌振把雷用完,那一干热血杀来的宋军,亦眼见凋零殆尽。
凌振同金兵一个小校交战,吃人一脚踢翻,正要戳杀他,雷横一个虎跃跳来,挥刀砍落,砍得金兵跌了个跟头,随即爬起声来杀雷横。
雷横一呆,这才发觉刀已卷了刃。
幸得姚兴一旁扑来,舞双刀斩杀此人,分了一口刀给雷横,雷横连砍两人,只觉胳膊断折般剧痛,叹口气道:“罢了,今日死在此处!”
姚兴正要说话,忽然蹄声震地,几人望去,却见一杆宋字大旗迎风飘扬。
随即听得有人大喝道:“哪一路袍泽在此?且休惊慌,张俊、曲端、王彦,领十万西军在此!”
姚兴大喜:“啊呀,他三个前番败阵而走,原来藏在这里!”
韩常大腿吃王焕戳了一枪,血流如注,忽听杀声四起,心中一惊,看了一眼遍身浴血的王焕、张开,冷笑一声,挥兵急撤。
王焕怒道:“哪里走!”
他身边宋军早已死绝,满地都是金兵残骸,欲待策马去追,马儿蹄子一绊,软软卧倒。
王焕心急,欲下马追击,方才下得马背,便觉腹部一凉,低头看去,划破的腹甲上,青紫色的肚肠都流了出来。
他奋力把肚肠塞回去,叹息道:“‘开山虎’,若不是你老了无用,我王焕岂能折在这等小辈手上?”
稍远处,张开半坐半跪,面色青白,早已断气多时。
及雷横等人找来时,都吃一惊,两个老将四周,金兵尸体,不下三五百具,而宋兵却只十余。
显然是冲杀至此,麾下兵士几乎死完了,这才立定大战,被韩常带兵围杀在此。
王焕捂着肚子,低声道:“十万西军?”
张俊上前,摇头道:“是末将骗他们的,一共一千多人,四面做势罢了。全凭两位老将军勇猛,先自杀寒了金狗的胆,不然这等拙计,岂能让他上当?”
王焕哈哈大笑:“骗得好,骗得好!小哥几个都记住了,打仗和找女人一样,一个骗字,才是上道,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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