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少年皇帝穿了一身金甲,辉煌醒目,行至阵前,竖起皇旗,曹操凑上前,低声道:“皇上且去说上几句,以励士卒战心。”
敖卢斡激动地满脸通红,狠狠一点头,策马而出,金甲白马,于自家阵前来回驱策,高声叫道:“朕乃大辽国天兴皇帝耶律秀,今日与诸位共赴国难,同战沙场,实乃平生之幸……”
他胸中想说的话不少,只是初次做这般大事,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只说了两句,脑海中便一片空白,一着急,干脆抽出宝剑,狠狠一掷,刺入地面半截。
手指着那剑叫道:“朕非大言之人,平生不爱说空话,诸位请看,此剑之所在,即朕之所在,今日一战,任他敌兵万千,朕绝不退后一步!”
曹操见这一幕,哑然失笑,暗忖道:本初当年掷兜鍪死战,不曾目睹,今日倒是补上了。
辽兵们士气本不甚高,但见敖卢斡如此豪气,都不由想起辽国往日荣光,激发起了胸中血性,齐声高吼,若群狼啸月。
这时对面敌军也到了近处,见他这般气势,未敢直冲,也自列成阵势。
两阵对圆,一员金甲大将纵马而出,手指着敖卢斡大骂道:“敖卢斡,你背着王爷私逃,可谓叛臣逆子!如今见了萧某大军,不速速下马受缚,竟欲顽抗乎?”
敖卢斡平生最恨之人,便是这萧奉先——
这厮的妹妹乃是元妃萧贵哥,生下三个皇子,封为梁王、秦王、许王,萧奉先之所以大肆陷害敖卢斡母族亲眷,便是想让自家外甥成为太子。
此刻见萧奉先指着自己鼻子骂,敖卢斡怒往上冲,正要反驳,却听曹操低声喝道:“陛下何等身份?岂能同一佞臣对骂?且让北院大王出马,质问他是何人!”
敖卢斡一想对啊,我一个皇帝,和他对骂,万一还骂输了,这脸皮去哪里捡?当即看向自家姨父。
挞曷里正准备看戏,不料自己却是主演,仓促出马,一时不及组织言语,也顾不得许多,顺口大喝道:“呔!你是何人,敢对我主犬吠!”
话一出口便后悔:啊呀,不该听便宜妹夫所言,他不知对方是谁,我却知道,这般明知故问,不是闹笑话么?
然而后悔的念头只一转,便见萧奉先哑口无言,面色难看,忽然回过神来——
啊哟,这一问妙得很呐!如今天祚帝降了金国,他便是金国臣子,大辽给他的身份,岂有脸面说出口?至于金国的身份,天祚帝自己才混了个云州王,这个奸佞又能有什么身份?
这才明白老曹为何要他如此质问。
这一下灵感可不就有了么?只见挞曷里仰头大笑三声,把自家盔甲一拍:“嚯嚯嚯,我乃大辽国北院大王耶律挞曷里,来将迟迟不通姓名,莫非姓猪名狗,怕贱名为人取笑不成?”
老曹苦笑摇头,这大姐夫平时附庸风雅,实则肚内空虚,这等骂战,倒和村夫骂街一般了。
萧奉先万没料到,自家北院大王头衔,居然被挞曷里无耻顶充,又听他骂的难听,愈发恼怒,大喝道:“云州王归顺大金,世上已无辽国,哪里来的什么北院大王。你等乱臣贼子,势单力薄,若行顽抗,徒令将士枉死耳!”
又指着小皇帝骂道:“还有你敖卢斡,如今大金国国势煌煌,天下谁能相抗?云州王降顺金国,只为辽国百姓少遭劫乱,乃是顺天应仁之举,你这厮趁机窃取神器,害国害民,为臣可称不忠,为子堪称不孝,你一个不忠不孝之人,有何面目活于世间!”
“你!”“你!”
姨父和外甥同时涨红了脸,一指对方,没了下文。
曹操摇头叹息,忍不住便要亲自上场,转念一想,我大姐夫把《出师表》倒背如流,看来对诸葛亮颇是推崇,那段词儿说不定也曾背过呢?
遂咳嗽一声,低声道:“此人所言,恰似当年王朗。”
挞曷里精神一振,心道你早说诸葛孔明我便不困了!
当即“嚯嚯嚯”大笑三声,放开嗓子叫道:“吾以为昔日大辽王侯,必有高论,岂期出此鄙言!吾有一言,诸君静听:昔日天祚皇帝在位,赴混同江钓鱼,按例召见女真诸部酋长,令彼等依次歌舞,至完颜阿骨打时,阿骨打再三不肯,天祚皇帝恼怒,遂对萧奉先曰:此人跋扈,当诛杀之,却是萧奉先这老贼,再三苦劝,声称阿骨打粗人不识礼仪,杀之有碍诸部归化之心,天祚皇帝信他谗言,纵虎归山,以至后来做大,多少辽国好男儿,死于战场,皆托他萧某人之福也!”
“哦哟!竟有此事?”老曹一听来了精神,这件事情颇为隐秘,他也从不曾听说,原来这萧奉先,还是阿骨打的福星?
两边兵马顿时一阵骚动,显然也是初次听说此事。
萧奉先青筋都暴了一头,但他此时已是金臣,难道不认这般奇功?
只得大叫道:“吾皇乃是天生人主,自然逢凶化吉……”
挞曷里使出吃奶力气,再把音量提高:“你放屁!姓萧的,你老萧家世受国恩,理合匡君辅国,安辽兴耶律,何期反助逆贼,同谋献国!哼!你罪恶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愿食汝肉!”
这姐夫也算给力了,中间一段不宜照抄的,用萧奉先纵虎归山一事带过,结尾却又绕了回来:“今幸天意不绝大辽,天兴皇帝继统军中,率领吾等忠臣义士,兴师讨贼。汝既为谄谀之臣,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称天数耶!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何面目见诸位先帝乎!”
这年头可没有三国演义。
两边兵卒,识字的也不多,谁也没看过诸葛亮这段饶舌,听挞曷里有理有据,慷慨激昂,都不由暗自点头:这个北院大王果然肚里有货,不同凡响。
萧奉先气得直抖,他如今五十还不到的年纪,虽然有几个白头发、白胡子,但连花白也还说不上,如何就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了?
又见挞曷里胳膊一挥,摇头晃脑,嘶哑着叫道:“老贼速退!可教金狗与吾共决胜负呀儿!”
却是把嗓子都喊劈了。
萧奉先恼羞成怒,呐喊道:“好!狗贼,我就同你决胜负来!”
得胜钩上摘下长枪,纵马直杀过来。
挞曷里本来还沉浸在致敬偶像的爽感中,忽见他杀来,心中大惊:这厮是武举出身,我这般风雅的人儿,如何是他对手?
当即撤马就走,却听大外甥天兴皇帝一声怒吼:“老贼,且来授死!”
也摘长枪在手,飞马上前,拦下萧奉先交战。
莫看他年少,枪法倒是不凡,孙安、史文恭在老曹身边,都讶然道:“这小皇帝倒是个能吃苦的,这手枪法,等闲练不到这般境界。”
曹操不由皱眉,寻思片刻,拉过史文恭,耳语道:“此子颇有志气,有这般肯下苦功,非是池中物也。如今摆弄他无碍,只因年纪尚小、见识有限,但他既有这天资,说不定哪一日,便要跳出我掌中,因此为兄意思……”
他声音越发低沉,脸色亦显狞恶,史文恭连连点头,低声道:“都在小弟身上!”
这时场中二人已战二十余合,萧奉先近年来养尊处优、贪色好酒,枪法虽精,力气却跟不上了,吃小皇帝敖卢斡杀得筋疲骨软,大叫道:“嗣先何在!”
便见对面阵中,杀出员黑甲大将,手使铁枪,气势汹汹而来,挞曷里惊呼道:“不好,这是他弟弟萧嗣先,此人却是个勇猛的!”
老曹晓得他手下无甚勇将,叹口气:“既然是勇将,哪个兄弟去挡他一阵?”
史文恭、孙安对视一眼,意思是咱们俩谁上?不料他两这一迟疑,“赛仁贵”郭盛一马抢先杀出,拍马舞戟,敌住了萧嗣先。
老曹心中担心,凝神观战,却见郭盛戟法圆熟,施展如意,丝毫不逊对方半分,遂放心笑道:“郭盛兄弟这几年进境不小,如今亦能独当一面也。”
话音未落,对方又是两个少年将军齐齐杀出阵,挞曷里指着道:“不好,这是他两个儿子萧昂、萧昱,此二子都是年轻一代中的好手。”
吕方见郭盛厮杀,早已手痒,闻言叫道:“我去战他们!”
策马冲出,先攻萧奉先,口中叫道:“陛下万金之躯,且先回阵,看我弟兄杀敌!”
敖卢斡初次与人交手,打到此刻,也有些乏力,喜道:“好!你杀了这老贼,朕重重有赏。”遂归本阵,却不入阵内,只在他插剑之处傲立。
这时萧昂、萧昱杀到,各使一条长枪,吕方抖擞精神,同他交战,萧奉先擦一把汗,便要退下,不料吕方画戟一勾,向他攻来,口中喝道:“老叛徒,谁许你走的?你若改名不叫奉先,某倒还饶你一回。”
萧奉先万万想不到,他这名字犯了“小温侯”忌讳,只道是借口挑衅,大骂道:“小匹夫,如此无礼,昂儿昱儿,父子合力宰了这厮!”
吕方浑然不惧,一条戟使出了花儿来,守得风雨不透。
孙安等人连连点头,都笑道:“这两个兄弟,扬名立万,便是今日!”
郭盛见吕方以一敌三,大显身手,不由焦急:我两个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他一对三,我一个对一个,哥哥们见了,必道我输了吕方一筹。
一咬牙,见萧嗣先一枪扎来,竟然不去格挡,放那枪到了胸前,这才急让,胳膊一夹,捉住枪杆,把来枪夹在了腋下。
萧嗣先一惊,连忙拔枪,却见郭盛单手持戟,当头斩下,他正发力夺枪,一时矫正不过身体,下意识扭过了头,那戟上月牙刃,贴着颈子入肉,连外甲都遭劈开,来了个一步到胃。
郭盛哈哈大笑,带转马头去帮吕方,萧奉先见弟弟惨死,肝胆俱裂,儿子也不顾了,扭马就逃。
萧昂、萧昱也想逃时,早被吕方拦住,郭盛加入,两个对两个,不出几合,萧氏兄弟便先后落马。
这时萧奉先已回本阵,双目通红,领着全军杀将过来。
吕方、郭盛唿哨一声,返身回阵,曹操正要指挥迎敌,忽见天兴帝敖卢斡还在阵外,神情惊异古怪,这才惊觉,这孩子竟是把剑插在阵外地上,他若应誓不退一步,敌军冲来,便要首当其冲。
心中暗笑,却也知其初次临阵,难免犯些小错。一推挞曷里:“莫把皇上陷在外面,快令全军向前。”
挞曷里一看,也吓一跳,忙令全军向前,那些弓箭手本来正待发箭,谁料阵势忽然移动,只得跟着往前,就这一耽搁,萧奉先兵马已到,同挞曷里部下撞在一处。
萧奉先人多势众,挞曷里士气高昂,两边杀得难解难分,曹操旁观挞曷里,见他出错频频,也不理会,除非那里要被攻破,才会出言指点一二,或令手下兄弟去相帮。
萧奉先一战折了三个至亲,咬牙切齿发狂,领兵狂攻不休,双方大战了约一个时辰,四路兵马,各三千人,渐渐从萧奉先屁股后面包抄上来,苍凉的号角声接连响起。
曹操笑道:“罢了,胜负已定,让全军齐声大喊,辽人不杀辽人,一起去杀金狗。”
挞曷里哈哈大笑,指挥亲卫队先喊,不多时,满阵数千人齐声大叫:“辽人不杀辽人,一起去杀金狗。”
关胜、秦明、石宝、杜壆,各引一军围杀上来,萧奉先部顿时大乱,许多昔日辽兵,立刻跪倒投降。
这正是:新扎辽帝舞长枪,北院大王骂阵香。出战告捷降兵众,再同金狗战寒霜。
第五百九十一回 老曹一战破寰州
老曹此战,早早便把自家兵马派出,长驱远绕,于两军僵持时杀出。
仓促间,降金辽兵只见他四路合围杀来,也不知兵马几何,岂能不溃?
萧奉先见不是头,领着数十个忠心的亲卫,奋力要杀出重围,乱军中恰逢关胜。
两个对面交战,只一合,关胜一刀劈断萧奉先长枪,单手擒过马来,往地下一掷,自有刀手们虎狼般扑来按住,牢牢绑了,送去见老曹。
老曹这里,正看挞曷里计点伤亡。
因是平原,老曹的人马要避开敌军,自然绕得远些,挞曷里所部八千人,顶着三四倍之敌,厮杀个把时辰,伤亡哪里得小?
一番点算下来,折了两千余人,挞曷里不由流下老泪。
曹操笑着安慰:“姐夫,将士们虽有折损,这一战至少也擒一两万人,补充进我军,实力还要反增。”
挞曷里摇头叹道:“妹夫啊,这八千人都是对我极忠诚的将士,尤其伤损的更是最敢战者,岂能不让我伤心?”
说话间,关胜领几个刀手,推了萧奉先来。
此人身材颇为高大,却被绳索缚做一团,哀叫道:“缚太急,乞缓之!”
老曹一脚将他踢翻,冷笑道:“命在顷刻之人,缓又如何?”
萧奉先满脸尘土,仰头看来,却是一副生面孔,愕然道:“你是何人?”
曹操狞笑道:“我乃江南圣公方腊,如今投效大辽,陛下许我做南院大王!”
萧奉先急急道:“辽国已如死灰,不可复燃,敖卢斡得意一时,终难免身死国灭,阁下如此英豪,何必追随此等活尸?倒不如随老夫降金,以阁下本事,封王拜将不在话下。”
曹操一脚踢在他脸上,骂道:“住口!当我方某人是两面三刀之徒乎?你劝我投降?我倒要劝你投降哩!来来来,姓萧的,你若不想死,便老实投降。”
萧奉先大叫道:“好,痛快!既然如此,老夫果然不想死,情愿归降!”
老曹看他丑态,哈哈大笑,挞曷里恨声道:“愿降?太好了,你这厮果然是识时务的,来来来,且待本王赏你一顿鞭子!”
说罢提起马鞭就打,萧奉先吃他抽的满地打滚,哀嚎不绝。
敖卢斡听见声音,过来看见萧奉先受刑,不由哈哈大笑:“老贼,汝也有今日乎?”
萧奉先听得耳熟,挣扎看去,却是敖卢斡,当即告饶道:“陛下,你饶老臣一命罢,老臣知错也,以后定当赤胆忠心报效。”
关胜在一旁见他如此不堪,低声骂道:“无耻小人。”
曹操一笑,低声道:“这便是王朝末世的丑恶之态了,猪狗之辈,充塞朝堂之上。”
史文恭哂笑道:“若是蔡京、王黼之辈,怕不也是这般情状?”
敖卢斡不知他几个人低语,指着萧奉先痛骂一回,拔出宝剑,便欲手刃。
曹操上前拦住:“陛下剑下留人,末将却有话说。”
敖卢斡奇道:“方帅要为此等鼠辈求情?”
老曹笑道:“还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敖卢斡提了剑,同他走到稍远处,曹操低声道:“萧奉先此时还杀不得,末将有一计,正要靠他取寰州。”
敖卢斡听了一喜:“还请方帅教我。”
曹操便道:“今日一战,末将何以远驱人马,自后合围?便是不肯放他走脱一个!寰州不知此战虚实,正是用计之时。不杀萧奉先,逼他带着人马归寰州,去赚城门。”
敖卢斡听罢,皱起眉头,迟疑道:“这个计策……方帅,萧奉先反复小人,他知我恨他极深,临阵之时,必生枝节!”
曹操赞道:“陛下可谓识人,只是末将此计,正要他生出枝节!”
敖卢斡一愣,奇道:“这却从何说起?”
曹操笑道:“便是从这般如此,到如此这般也。”
敖卢斡听得半晌,倒吸一口凉气:“好计策!”
两个扭身回返,只见萧奉先躺在地上大喘,已是去了半条老命。
敖卢斡皱着眉,居高临下望着他道:“萧奉先,你是真心投降,还是假意报效?且说一句实话来。”
萧奉先露出意外神色,随即精神一振,忙不迭道:“陛下,老臣乃是诚心!一者,老臣毕竟姓萧,对大辽国岂无忠心?天祚皇帝降金,老臣也是痛心疾首啊!二者,老臣这般多兵马,却被陛下轻轻击溃,可见历代祖宗都在护佑,陛下如今是我大辽唯一希望,老臣乃辽之忠臣,岂能不是诚心?”
挞曷里惊道:“陛下,此人口蜜腹剑,说出的话便似放屁,岂有一个字能信?”
说罢,拔刀便砍,敖卢斡宝剑递出,架住他刀,微怒道:“姨父,朕在此处,不曾说杀他,你岂能擅自行事?”
老曹在旁一拉,扯住挞曷里手道:“不许在陛下面前无礼。”手上一捏,挞曷里晓得他们当有用意,一时忍气吞声退开,神情兀自惊疑不定。
敖卢斡还剑入鞘,扶起萧奉先,沉声道:“你是元妃娘娘兄长,也算朕的舅舅,朕不愿骨肉相残,虽然你此前行事可恶,但朕还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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