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今日,你既求我上门,那么,老夫便再帮你这一次。”
“只不过,今日之后,你我交情到此为止,你非我之学生,我亦非你之师,奏疏我会写,但是,结果如何,需你自己承担!”
言下之意,二人师徒情分到此为止,从此之后,形同陌路!
面对这样的结果,江渊没有感到意外,但是,面上却也忍不住浮起一丝落寞之意。
不过,到了最后,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郑重的拱手,道。
“多谢陈师。”
“虽陈师今日不再愿收学生,但江渊既受教于您,自然终身不敢忘,自今日之后,江渊在外不敢再称陈师,可心中始终视您为师!”
说罢,认认真真的行了个礼,然后一转身,便跨步离开了陈府。
待得江渊的身影彻底消失了之后,杜宁终于忍不住了,问道。
“陈师,您真的就这么……”
然而,话未说完,他就看到陈循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望着江渊离开的方向,陈循眯了眯眼睛,开口道。
“宗谧,你可知道,江渊为何要让老夫举荐你来掌翰林院事,而不是和王翺一样,举荐他呢?”
这……
杜宁愣了愣,然而,依旧是未等他开口,陈循便道。
“殿试一事,虽有蹊跷,但是,终归是萧镃责任最大,陛下纵然怀疑这背后有人搞鬼,可也没有证据,而江渊,作为参与此事最深,最关键的人,必然会被陛下怀疑。”
“这个时候,老夫出手替你谋求翰林掌院的差事,便会把这趟水搅浑,让陛下拿捏不准,这背后到底是江渊所为,还是老夫指使,抑或是有王九皋的影子,或者干脆,是我们联手而为。”
“今日他拉你一同进我府中,且呆了这么长的时间,目的,或许也正在于此!”
闻听此言,杜宁先是一愣,旋即便有些着急,道。
“老师您既然知道,那您还帮他?”
然而,陈循却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
“你知道,江渊犯的最大的错,或者说,他背后那个王九皋犯的最大的错,恰恰就是,太小看天子了。”
“他们以为,这趟水被搅混了,天子摸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便会静观其变,让江渊上位,好看清楚他背后到底是谁,有想要获得什么利益。”
“诚然,这是最好的办法,但那前提是,陛下对此事有所疑虑……”
说着话,陈循的神色有些复杂,轻轻的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皇城的方向,然而放眼望去,却只有一片沉沉的夜色。
“可咱们这位陛下,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且看吧,作茧之人,必然自缚!”
杜宁似懂非懂,但是,最终还是决定相信陈循的判断,轻轻的点了点头。
春天的夜晚不燥不凉,师生二人又说了一番闲话,随后杜宁方告辞而去。
外头月色皎洁,清风怡人,然而,在此刻的京城当中,却不知有多少人难以入眠,只能抬头望向明月,以求心安……
第738章 早朝之前
这一日,旭日初升,薄雾冥冥。
宫门尚未打开,但是,一身蟒衣青袍的舒良,却已经拿着天子给的令牌,通过小侧门进了宫中。
不多时,舒良到了乾清宫外,怀恩已在等候,见他过来,便迎上来道。
“见过舒公公,皇爷今儿起得早,刚刚更完衣,今日朝会,还有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公公仔细着,莫要耽搁。”
同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但是,怀恩在舒良的面前,却无丝毫的自矜,反而十分客气。
在这宫里头做事,最紧要的,就是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怀恩如今的确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大珰,随侍天子身侧,日常宣旨传召,可谓是天子最信重的内宦。
但是,怀恩自己却知道,他还远远不够。
越在天子身边待得久,怀恩便越明白,无论是在外朝还是在内宫,天子都是量才取用。
他能够在天子身边侍奉,只是因为他做事周到,并不代表他更受信任。
或者更准确的说,能够被天子委以重任的宦官,都是深得天子信任的,但是,如果要给这个信任的深浅排个顺序的话。
那么,以怀恩自己的感觉的话,排在最前头的,不是如今声名赫赫的一干大珰,反倒是后宫那个一直在坤宁宫伺候的兴安。
只不过,这个小宦官,受信任是受信任,但是,能力上确实颇有不足。
抛除兴安之后,之后的排序,大概是舒良,成敬,自己,然后是管着皇店的御用太监王诚,最后是管着御马监的太监张永。
这些人当中,舒良应该是在宫里待的时间最少的,但是,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怀恩觉得,无人能超过他。
这既是舒公公用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搏出来的,也是朝廷上下都看的分明的事。
登基以来,天子寥寥无几的少数任性举动当中,其中之一,便是顶着满朝上下的压力,动用了种种手段,将大闹宣府,胁迫太上皇的舒良给强保了下来。
这份殊荣,内宦当中,唯有舒良而已,至于外朝……
“怀恩公公放心,咱家明白,不会耽搁皇爷上朝的!”
在舒良的面前,怀恩客客气气的,投桃报李,舒良对于怀恩,也并无丝毫倨傲之色。
虽然怀恩的资历不如他,但是,毕竟是天子身侧侍奉之人,舒良并不怕他,可也知道跟他打好关系的好处。
更何况,怀恩的提醒本是好意,早朝的时辰虽然是固定的,但是,不同于大朝会的礼仪森严,因为一些状况,偶有早晚都是常事。
其他情况也就罢了,若是因为他一个宦官耽误了早朝,天子自然不会责怪他,但是,传到外朝去,那帮御史“嗡嗡”起来,总是一桩麻烦事。
作为一个合格的忠犬,给天子尽量避免麻烦,也是舒良的行事准则之一。
“奴婢给皇爷请安!”
天色尚未分明,乾清宫中还掌着灯,舒良进去一瞧,果然便见天子已然穿戴整齐,坐在御座上,虚手一抬,倒也不多说别的,直接问道。
“何事?”
“回皇爷,前几日您命奴婢查探的事,有眉目了!”
舒良低眉顺眼的起身,往前凑了两步,低声开口。
于是,朱祁钰的神色立刻就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他却没有着急继续发问,而是想了想,招怀恩近前,让他在收好的奏疏当中翻找了一番,最终取出了厚厚的十几本奏疏。
最上头的两份,其中一份来自于内阁首辅王翺,举荐大学士江渊另一份,来自于工部尚书陈循,举荐大理寺卿杜宁。
但是,两份的内容都一致,希望能够尽快确定翰林院掌事人选,主持馆选事宜。
至于剩下的,则都来自于科道御史。
还是那句话,春闱虽然结束了,但是,围绕着春闱而起的风波,却并没有结束。
虽然黄榜如期公布,这次殿试并没有在民间掀起太大的影响,但是,在朝堂之上,却毋庸置疑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十位读卷官集体受罚,为首的翰林学士萧镃被免职待勘,这些迹象,都表明这件事情的背后,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理所当然的,作为朝廷言路的代表,御史们很快闻风而动,一本本弹劾的奏疏,纷纷递了上来。
只不过,如朱祁钰所料想的一般,这些奏疏基本分成两个部分。
其一是将矛头直指萧镃,捕风捉影的揣测萧镃和程宗之间的关系,弹劾他为一己私利操弄抡才大典,指责他无才无德,不能为国家取才,乃清流败类。
那话说的,仿佛萧镃不自裁谢罪,都不足以平民愤一般!
其二则是关于馆选,不少科道官员进谏,觉得萧镃不宜继续在翰林院任职,提议尽早任命新的翰林学士,保证馆选的正常进行。
这么多份奏疏递上来,似乎在朝局之上,已经形成了“汹涌”的朝议,那就是……
无论是真是假,萧镃完了!
他身上的污名洗不清了,即便是最后安然无恙,可士林中的清誉已然毁了,仕途又能剩得下什么呢?
眼下看来,萧镃最好的出路,就是上疏辞官,或许还能保有最后一点体面。
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
弹劾萧镃,目的只是为了要把他赶下翰林学士的位置,最终的目的,必然还是要拿走这个位置。
所以,便有了最上面的这两份奏疏……
“查到什么了?”
舒良欠了欠身,开口道。
“回皇爷,按您之前的吩咐,奴婢们没有入各处的家宅,只是在外界有消息渠道。”
“奴婢那日领命之后,回去查了近一个月以来,内阁众大臣及几位侍郎大人,陈尚书,杜寺卿等人的行踪。”
“几位侍郎大人,还有杜寺卿,陈尚书等处都并无异常,只不过,在殿试之后,江阁老先是去了杜寺卿处,密谈了一段时间后,二人联袂去了陈尚书府中,随后第二日,陈尚书便递了奏疏举荐杜寺卿兼掌院事。”
“不过,江阁老和杜寺卿虽是同去的,但是却未同出,奴婢布置的人手在府外瞧见,江阁老离开的时候,神色十分难看,似是负气而去。”
“后来,奴婢又找命人了陈尚书府内的下人旁敲侧击,得知那一日在陈府当中,有人隐隐约约听到,杜寺卿曾怒斥江阁老,只不过,具体情形难以得知……”
朱祁钰看了舒良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是人都有私心,舒良自然也不例外,一众内宦当中,舒良的忠诚是最不容置疑的,也是最有能力的,但是,同样他也是有属于自己的野心的。
试问一句,哪个特务机关的头目,不想恢复洪武永乐朝时的威风赫赫呢?
不过,时代不同了。
网收的太紧,会物极必反,道路以目的旧事,岂能重蹈覆辙?
皇帝固然至高无上,但却不是独夫,他需要的是一群能够辅弼社稷的肱股之臣,不是只会唯唯诺诺,指哪打哪的应声虫。
所以,有些手段可以有,但是,有些手段却需克制。
将心思放在舒良所说的事情上,朱祁钰皱了皱眉,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次殿试,是内阁和陈循联手,想要拿回翰林院的控制权,但是在最后‘分赃’的时候,杜宁和江渊却闹了矛盾,所以,内阁和陈循才会分别举荐,想要争个高低?”
殿试当中发生的事情,毋庸置疑是江渊在背后兴风作浪,但是,仅凭江渊是肯定不够的,这件事情背后,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朝堂之上,朱祁钰让陈镒用科道的力量去查,但是,科道毕竟人多眼杂,而且用朝堂上的手段,迟滞是正常的。
所以,朱祁钰也同时让东厂去查,只不过,不会摆到台面上而已。
说到要下结论的东西,舒良就十分谨慎了,躬了躬身,道。
“皇爷明鉴,就目前来看,应当是如此,近段时间以来,首辅大人并未在内阁当中做什么出挑的事,但是,却和京城当中的诸多大臣关系越来越好,时常相互宴饮,交游甚是广阔。”
“奴婢虽不敢妄自揣测朝廷大臣,但也能看得出来,首辅大人在想法子融入京城的圈子当中,以便更加方便的沟通内外。”
“所以,如果江阁老针对萧学士之事,乃是首辅大人授意的话,也并非没有可能。”
“至于陈尚书那边,向来和萧学士不睦,江阁老更是陈尚书的学生,萧学士如今被罢职之后,能接任翰林学士的,也都是之前清流一脉的人物,这么想的话,倒是对陈尚书也有好处。”
朱祁钰的眸光闪了闪,道。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江渊接任?”
“他和杜宁一样,都是陈循的学生,而且,他和王翺走的近,由他来兼管翰林院事,虽不能令双方都满意,但却可令双方都能接受。”
“如今萧镃被士子们和科道唾骂,闹得沸沸扬扬,如果这个时候,有有力的清流大臣出面制止,也能迅速平复下来。”
“为朝廷尽快安定下来,江阁老,是最好的人选!”
这话虽然说的平静,但是,舒良却半句都不敢接,他敏锐的察觉到,此刻的天子,心中并不像表面一般平静。
乾清宫中静了片刻,舒良方小心翼翼的道。
“皇爷何必生气,左右不过是这些大臣们勾心斗角,瞧着皇爷肯顾及朝局大局罢了,可说到底,这让谁接任,还是要看皇爷的意思,清流又如何?这满朝廷这么多的大臣,难道说,还拔不出来能接任翰林学士的人不成?”
这话说的倒是爽快,让人听着舒心,但是,冷静下来,朱祁钰就明白,按照当前的局面,其实还真就是拔不出来。
前段时间,他对于清流打压的确实有些严重,裴纶,商辂这些可堪一用的人,因为拎不清楚,早早的就被打发出京。
再加上高谷的事又牵连了一批,整饬军屯时又外放出去一批,詹事府那边又弄走了一批,如今翰林院中剩下的,就是些专心研究古籍经义的学究。
朝廷之上,有清流资历,又有能力可以主持翰林院的,还真就是江渊和杜宁两个人。
但是,要是让杜宁来管,且不说大理寺和翰林院两头,杜宁能不能兼顾的过来,单说内阁这边,只怕还是要闹起来。
这次内阁斗倒了一个萧镃,下一次,未必就不会再斗倒一个杜宁。
如此说来的话,要维持各方的平衡,还真就是江渊上位最合适,只不过……
“皇爷,时候差不多了,该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