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虽然说,张輗对政治斗争并不算敏感,但是,这两道旨意同时传出来,很难不让人引发联想。
难不成,是天子迫于无奈答应了东宫出阁之事,但是,却因此而迁怒了成国公府?
或者说,是那帮文臣,用成国公府换得天子同意东宫早日出阁?
张輗一时之间心思纷乱,再也坐不住了,从椅子上霍然而起,他在房中来回转了两圈,片刻之后,似是下了什么决断,道。
“备车,去成国公府!”
闻听此言,管家先是一惊,随后便有些踌躇,片刻之后,方道。
“二爷,这个时候过去,是否有些太过着急了些,毕竟,宫里刚刚传出了旨意,是否等到晚间再……”
张輗眉头紧皱,烦躁的在房中又走了两圈。
的确,这个时候过去显得过于急切了。
要知道,虽然那份奏疏上,他也同样联名了,但是,一则那份奏疏上有不少侯,伯的联名,还有一个胡濙坐镇,二则他毕竟不是现任的英国公,所以,他在其中并不显眼。
但是,如今朝廷刚刚处置了朱仪,他便急匆匆的赶过去,即便是有姻亲关系在,也难免会让人猜测,这件事情当中,会不会是英国公府在背后指使。
重重的在椅子上坐下,张輗端起剩下的半盏凉茶,顺着喉头灌了下去,总算是稍稍平静下来几分,道。
“你说得对,这样,你先派人去内阁,询问朱阁老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找人递上拜帖去成国公府,就说……就说两家的婚事,有些事情需要商议,老夫晚间会亲自拜访成国公府。”
“是……”
老管家点了点头,快步退下出去安排,张輗坐在椅子上却眉头紧皱,半晌,他方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长长的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成国公府当中,舒良手里捧着一份中旨,递到了朱仪的面前,而朱仪的手中,则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铁铸的瓦片。
那瓦片有两个手掌大小,上面用金水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着已经有些年头,并不光亮,反而显出几分古拙的意味。
朱仪看着这块瓦片,眼神复杂,但是最终,还是将它捧着送到了舒良的面前。
“公公,这便是当初太宗陛下赐予先祖的世袭铁券!”
舒良倒也没有怠慢,举着双手将铁券接了过来,小心的放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锦盒当中,方转过身来,道。
“小公爷放心,这世袭铁券,依旧是成国公府的,不仅如此,只要小公爷愿意,成国公府,必定能在小公爷手中再现辉煌。”
朱仪始终盯着那枚锦盒,直到盒盖被彻底扣上,他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移开,闻听此言,他苦笑一声,开口道。
“不敢奢望有父祖之功,只希望,成国公府的门楣,不要失在我的手中便好,事已至此,还要拜托舒公公,能够多在陛 />
舒良这回倒是没有推脱,点了点头,道。
“小公爷放心,皇爷向来不会亏待好好办事的人,只要小公爷按之前跟咱家商量好的做,只怕要不了多久,咱家就要改称小公爷为国公爷了……”
第715章 都是聪明人
打发走了一众群臣,朱祁钰并没有按照往常的习惯,在文华殿继续处理政务,而是回乾清宫换了身衣裳,移驾到了景阳宫。
其实,如今朱祁钰已经登基为帝,奉两宫皇太后。
因此,按照礼法而言,对于慈宁宫和景阳宫两处,他都应当是晨昏定省,以示孝道的。
但是实际上,孙太后那边,因为每次见到朱祁钰都容易被坑,尤其是后来,将太子接到慈宁宫之后,更是防备着一些歪门邪道,因此,索性便免了这一出。
至于吴太后处,倒是亲近,但毕竟是自家儿子,每日处理国政已经够忙旳了,而且还要早朝,吴氏体恤朱祁钰辛苦,也不让他日日前去。
反正如今都在宫中,若是想见面说话了,遣人唤一声,随时都可以见面。
不多时,銮驾便到了景阳宫的门口,照旧是青珠带着人等在外头迎接,待銮驾停稳,她脸上依旧带着恭谨的笑容,屈膝行礼。
“参见陛下!”
“青珠姑姑?”
不过,见到她早早的侯在宫外,朱祁钰却显得有些意外,他平日里来,一般都会提前半日打招呼,而且多数时候,都是午间或者傍晚,刚好能和吴氏一同用膳。
但是这一次,他却是临时起意,在处理完朱仪的奏疏之后直接过来的,可看景阳宫的样子,明显不是仓促准备的。
青珠是景阳宫的老人了,自然对朱祁钰多有了解,因此一看表情,便知他在疑惑什么。
不过,青珠却并为多说什么,只再屈膝一礼,道。
“陛下,太后娘娘已在殿中备好了点心,等候陛下多时了,请陛下随奴婢来。”
如此说来,景阳宫的确不是临时准备,而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到来。
朱祁钰跨步走进内院,进了暖阁,便见吴氏端正坐在榻上,手里捻着一串翡翠佛珠,面前摆着一本佛家的心经。
“儿子给母妃请安。”
吴氏抬了抬眼,面色倒是平静,搁
“皇帝来了,坐吧!”
于是,朱祁钰便依言坐下,不过,他还没开口,对面的吴氏便已然问道。
“这个时辰,你应是在处理朝政,这般急匆匆的赶过来,是……为了济哥儿?”
话虽是问句,但是,口气却并无几分疑问。
朱祁钰点了点头,苦笑道。
“母妃料事如神,正是为了这孩子,不过,母妃怎么知道……”
话未说完,但是,吴氏自然明白意思,随手摆弄着晶莹剔透的珠子,望着朱祁钰,道。
“你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应当比哀家清楚,这世上哪有什么料事如神,无非是知道的多些罢了。”
“你贵人多忘事,想是早就记不得了,明渠那个丫头,可还是你当初大婚的时候,哀家送给杭氏的。”
这……
被这么一提醒,朱祁钰才记了起来。
确实如此,当初他大婚的时候,是同时娶纳了汪氏和杭氏,只不过,汪氏出身高门,虽然不算显第,但她家族也是世袭的金吾卫指挥使,陪嫁的婢女众多,流環就是汪氏出嫁前的贴身丫头。
但是杭氏不一样,她出身民间,家中也算是小富,要陪嫁婢女,自然是有的,可是,毕竟是民间门第,贴身侍奉,帮忙管理内宅没有什么问题。
可如果说,想要挑出一个像流環一样,熟知宫中规矩,能够在王府后院侍奉管事的贴身丫头,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可不是临时教几天就能教会的,非得是从小生长于朝堂世家的府邸之中,才能慢慢培养出来的丫头。
所以,为了能有人帮杭氏在王府不闹出什么笑话来,当时吴氏特意从自己身边拨了几个宫女到杭氏的身边,明渠就是其中之一。
时间隔得实在太久,以至于,朱祁钰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不过,有了这一节的话,事情就容易理解了,在御花园当中,他让杭氏准备准备,教济哥儿和慧姐儿认字,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避着人,消息传到了景阳宫中,以吴氏的聪明,自然能想到,自己会来找她。
只是……
“母妃,贵妃心思简单,她侍奉您也是全心全意,一片孝道,您……”
虽然早忘了明渠的来历,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杭氏对明渠这个丫头的信任,朱祁钰是晓得的。
还是那句话,杭氏虽然出身民间,但是家里也不至于连个婢女都陪嫁不起,只不过是民间养出来的,对王府的规矩懂得少而已。
但是再懂得少,这么些年下来,也该培养出来了。
然而,自从明渠到了王府,她就是杭氏身边的大丫鬟,后来杭氏被封了贵妃,明渠就是她宫里的大宫女。
虽然不是陪嫁过来的,但是,明渠在长春宫里的身份地位,和流環这个跟汪氏自幼陪伴长大的贴身丫头在坤宁宫的身份地位,几无二致。
尤其是,对于杭氏来说,她进宫之后,对于吴氏比谁都要孝顺,变着法的讨吴氏的欢心,虽然说可能是打着那么点小心思,但是,总归是没有不周到的地方。
因此,类似这种事情,在朱祁钰看来,还是吴氏做的有些不妥当。
不过,面对朱祁钰委婉的不满,吴氏倒是摇了摇头,一副看傻儿子的样子,轻哼一声,道。
“钰哥儿,国政大事你自是懂得比哀家多,可这后宫之事,不是哀家说,你真的未必能懂几分。”
“别的不说,你那皇后和贵妃,可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说着话,吴氏见朱祁钰的面色有些不愉,心中便叹了口气,不着痕迹的转而道。
“你呀,别觉得哀家太过谋算,要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
“你怕是不知道,当初天天带着济哥儿过来我这景阳宫中玩耍的,就是明渠那丫头,那个时候,她可是承了自己主子的令来的。”
“而且,这么多年下来,杭氏一直把明渠留在身边,又岂是单单因为她办事周到好用?”
朱祁钰默然,这些小细节,他的确并不清楚,自然,也无从反驳。
而且,不得不说,吴氏说的没错,后宫中的这些事情,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知道的都不是太多。
但是,细想下来,也未必不是这个道理。
杭氏的确没有什么太深的心计,但是身在宫中,她自然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明渠的事,她未必就不清楚,只是有些事情,难得糊涂罢了……
第716章 母子连心
景阳宫中,朱祁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吴氏说的这番道理,他自然都是懂的。
但是,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越是清楚天家凉薄, 越是明白人与人之间时刻纠缠着利益,朱祁钰就越希望能有纯粹不掺杂其他的感情,至少,不能是纯粹的利益谋算。
就像吴氏喜欢杭氏,虽然朱祁钰觉得不妥当,但是, 他也能够接受,毕竟, 杭氏的性格,很多时候也的确招人喜欢。
但是,现在吴氏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和杭氏之间,并非是杭氏孝敬她,她偏爱杭氏这么简单,而是掺杂着更多的,心照不宣的东西,这就让朱祁钰忍不住感到有些失落。
说白了,吴氏宠着杭氏,并不单单是因为她能讨吴氏喜欢,更重要的是,她既能听话,又愿意听话,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这看着或许很好, 但是, 只要仔细想来,其实是很残酷的。
因为,这个人今天可以是杭氏,明天也可以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后宫妃嫔,她们对于吴氏来说,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个道理不难明白,但是,真的剥开表面的温情脉脉,将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却始终让人难以接受。
景阳宫中沉默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如今已是春日,暖炉早已熄了,窗户开着,微风吹过,掀起桌面上的心经微微翻动,整个暖阁当中,只余风声。
朱祁钰明白,这是吴氏在教导他一个道理。
一個,他早就明白, 但始终不愿意去做的道理, 那就是……
天子和藩王是不同的, 若是藩王,如何随性都无所谓,只要不犯不可饶恕的大罪,朱家的藩王,日子还是过的很舒心的。
但是,身为天子,注定称孤道寡,要变成一个无情之人!
原本,朱祁钰觉得,吴氏抬举杭氏,一是因为她会讨吴氏欢心,二是因为她的处境和当初吴氏相似,让吴氏起了怜惜之意。
但是,刚刚的一番话,他才发现,他的这位母妃,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脆弱,她老人家的心境比谁都强大。
她在后宫中做的这些,无论是最开始提醒自己不能动摇元后,还是之后抬举杭氏,冷淡汪氏,其实想要达到的目的就只有一点。
那就是希望朱祁钰能够明白,身为天子,可以宠爱任何一个后妃,但是,却不能爱任何一个后妃。
专情,对于皇帝来说,是罪过,对于后妃来说,是祸事!
后宫当中发生的这诸多事情,其实归结到底,都是吴氏希望他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可这个道理,他不仅明白,而且明白的比吴氏要深刻的多。
因为他亲眼见过,宪宗若不是专宠万氏,不会给孝宗留下那么深的阴影,孝宗若不是独爱张后,也不会子嗣单薄,嫡脉旁落,神宗如果不是早和郑妃有约,也不会有长达二十年的国本之争。
虽然说,这其中个个都掺杂着种种复杂的政治因素,但是,终归是因为帝王有情,而酿起一桩桩的风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吴氏做的是对的,从朱祁钰真正在后宫投入感情的时候,他就没办法一碗水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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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某个人无关,问题出在朱祁钰自己的身上,但是……
“母妃,对于朕来说,您,皇后,贵妃,都是朕的亲人,与……旁的任何人都不同。”
朱祁钰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吴氏在上头看着,竟惊讶的发现,自己这个儿子,眼角不知何时,带上了一抹泪痕。
随后,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直接击穿了她的心防。
“娘,钰哥儿这辈子,过的够苦了……”
“在家里,您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只这一句话,便让吴氏愣在了原处,手里的珠子都停止了拨弄,这句话声音很轻,但是,吴氏却从中听出了发自内心的疲惫和无奈。
于是,这段时间以来,吴氏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起自己这个儿子。
从土木之役开始,这个往常温吞怯懦的儿子,首次在她的面前展露属于自己的锋芒,并且一次次证明了自己。
朝堂之上,不动声色慑服群臣,边境之外,运筹帷幄,力挽天倾,无论是面对着朝廷内的宵小之辈,还是面对草原上的野心威胁,他都能沉着冷静,临危不惧。
吴氏虽居深宫,但也清楚的知道,外朝当中无数大臣,对于朱祁钰的一片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