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这批人,事实上就是那些有心投效新天子,但是,又因为双方之间没有足够的了解,而若即若离的人。
在过往的朝堂博弈当中,这些人大多数时候,会跟着丰国公一起敲敲边鼓,但是,真正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却是顾虑重重。
这一点,在这次的廷议当中,也有所体现。
相比较丰国公和靖安伯的表态,这些人可谓是谨慎的紧,虽然口口声声愿意和靖安伯一样,但是,却又给自己留了后手。
靖安伯的表态可谓干脆,凡是涉及军屯的田亩,人员,不论是自己查到的,还是朝廷查到的,该还的还,该补的补,该处置的,统统交给朝廷调查处理。
但是轮到这些人,话说的漂亮,但是实际上,明显还是存着几分破财消灾的意思。
所谓自查严惩,其实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到最后,他们自己说自查出来多少,就是多少,说自己处置了什么人,就处置了什么人。
看似诚意满满,可话中意思,无非是不希望朝廷插手,或者说,表示自己愿意配合的态度,希望兵部也能不要那么严苛,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把事情办了。
这中间固然有着靖安伯府新晋勋贵,牵扯少顾虑少,而这些世家传承日久,牵涉多顾虑多的因素,实际上也反馈出这些勋贵们矛盾的心态。
他们既想要讨好天子,又怕付出了利益,最后鸡飞蛋打,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试探,靠时间的推移,来一点点的获取天子的信任,同时也建立自己对天子的信任。
相较而言,代表定国公府的永康侯和隆平侯二人,态度就强得多。
虽然同样比不上靖安伯那等干脆,但是,却稳准狠的抓住了重点。
定国公府的表态,总结下来可有两点。
其一,保证军屯的数额,无论是早前被侵占的,还是后来役使军士私垦的,只要和军屯有关系的,不管是自查出来的,还是朝廷查出来的,一概如数回归朝廷。
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定国公府甚至加上了诸多府邸都不敢加的一句话,说若有因种种缘故无法归还的,定国公府自行购置来路干净的民田,充归军屯。
直白的说,就是陛下您说个数,能找回来的我给您找,找不回来的我照价赔偿,反正保证您最后能拿到和数字相符的田亩充归军屯。
不得不说,这一点,简直是直接打中了朝廷的死穴。
还是那句话,朝廷忙活这么久,闹得这么大,核心目的,就是要重新恢复军屯的田亩。
定国公府直接给下了军令状,一步到位!
不过,与此同时,对方也给出了小小的请求,也便是他表态中的第二点,关于人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定国公府和前头那批又当又立的人态度差不多。
所谓府中族中牵涉军屯之人,当自向朝廷请罪,受朝廷处置的意思,其实就是,自己的人自己查,请朝廷高抬贵手,拿回田亩放过人。
这个条件应该说,也正好卡在朝廷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毕竟,朝廷要的是恢复军屯,而不是杀人,就算是要杀,也是为了整肃军纪,并不是完全不可变通。
而且,众臣之所以会将此视为定国公府终于在朝局站队的标志,原因还是因为,这份奏疏的份量并不轻。
要知道,这奏疏乃是联名,换句话说,并不是定国公府一家要付出巨大的利益,而是好几家勋贵都是如此。
定国公府家大业大的,自然赔得起这么多的田亩,不够的也可以买,但是,其他的一些侯府,伯府,可没这么厚的底子。
尤其是一些败家子多的府邸,弄来的田亩早已经发卖,得来的银两早已挥霍一空,朝廷若真要严查,他们要填补窟窿,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定国公府能让他们联名,自然也就要替他们分担这些压力,这中间的花费,可想而知绝不会少。
这也就是定国公府这样的顶级世家,才敢用这种法子,换了其他的世家,想这么做,都没有实力!
不论如何,这场廷议进行到这里,已经算是到了尾声。
随着任礼被拿下,他所代表的这一支勋贵力量,一时之间必然难以有组织的再次掀起反对的声音,只能保持缄默。
而以丰国公为首的这支力量,在和定国公府合流之后,在朝堂上有了足够的份量发声,任礼这一批人不发表意见的情况下,足以代表勋贵武臣的态度。
如此一来,至少在整饬军屯的这件事情上,文武百官再次达成了一致,变成了众望所归之事。
那么,接下来自然就只剩下天子一锤定音,这场廷议,便能够圆满结束。
这种状况下,天子自然也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恢复了众臣熟悉的,听言纳谏的样子,道。
“既然诸卿皆有此请,那么从即日起,便由兵部牵头,各衙门配合,推行整饬军屯章程。”
说着话,天子的目光落在丹墀中间的一干勋贵身上,道。
“至于各勋臣所奏,诸卿能体朕心,为国分忧,朕心甚慰,自查自报是好事,朝廷整饬军屯,乃是为恢复军屯,若得洪武之时军屯半数之力,则我边军声势可壮矣!”
“此次整饬军屯,各军府勋臣,亦当通力配合兵部,都察院及刑部调查,如实呈报,不可虚瞒,朝廷政务,唯有文武协力,方能政通人和。”
“今日便到此吧,退朝!”
声音落下,群臣俯首拜倒,天子则在一干内宦宫女的簇拥下,上了驾辇,离开了奉天门。
随着天子离开,老大人们纷纷起身,“嗡”的一声,便掀起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第645章 天子有召
实话实说,今天的廷议,虽然没有发生太多的事情,但是却属实是惊心动魄,而且,这中间的种种变故,隐含的信息量太大,不论是文臣,还是勋戚武臣,都势必要回去再细细的思索一番,好确定自己之后该如何做。
当然,天子最后的那番话,还是让不少的大臣,尤其是一些勋贵世家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虽然天子依旧没有明着表态,但是,最后的那番话,却耐人寻味的紧。
这段话中,首先说了整饬军屯的目的,是为了恢复军屯,即那句‘若得洪武之时军屯半数之力,则我边军声势可壮矣!’
这就是前提条件,换句话说,也就是这次军屯必须要达到的最终状况!
其次,则是最后的那句话,‘唯有文武协力,方能政通人和’。
这句话在大多数人看来,有两层意思。
其一是,文武之间要相互妥协,寻求一个平衡点。
换句话说,这次整饬军屯,至少天子不会坐视兵部真的‘铁面无情’,而是会适度的下场拉架。。
其二就是,虽然天子不会坐视兵部太过分, 但是,具体能够争取到什么地步, 还要靠勋贵们自己的能耐。
但是, 无论双方博弈到什么地步,整饬军屯的目的必须要达到。
如此一来, 文武两边可做的事情就多了。
所以实际上,还是那句话,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天子的态度一旦清楚的表露出来, 所有人在做事的时候,心里头也就有了谱儿。
廷议结束, 老大人们三三两两的相互议论着, 开始往外头走, 准备继续回衙门处理公务。
但是, 就在这个时候, 司礼监秉笔太监怀恩却带着一队人走了过来, 道。
“陛下口谕,召兵部尚书于谦, 左都御史陈镒,刑部尚书金濂, 丰国公李贤, 靖安伯范广, 昌平侯杨洪武英殿见驾。”
说这番话时,怀恩并没有刻意的避着人, 所以,在场的大多数大臣, 基本上都听见了。
这六人当中,于谦, 陈镒,李贤,范广, 都是实打实的天子党,被天子召见商谈政务不算奇怪。
整饬军屯的奏疏虽然通过了,但是,到底还只是开端,后续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需要解决,天子召见他们商议一番,合情合理。
但是, 金濂和杨洪……
老大人们纷纷想起刚刚被投入诏狱的宁远侯任礼,心中不免对此次召见的内容, 又多了几分猜测。
不过,无论在场之人如何作想,天子召见, 都不可怠慢。
于是,于谦等人客气的朝着怀恩拱了拱手,没多犹豫, 便跟着往武英殿方向赶去。
到了武英殿中,怀恩引着众人到了偏殿,然后拱了拱手,道。
“陛下正在更衣,吩咐请诸位稍待,今日廷议时间不短,想必诸位也饿了,咱家吩咐宫人备了些点心茶水,诸位可以进些先垫垫,咱家便先回去伺候了,有什么事情,诸位吩咐宫人即可。”
怀恩到司礼监不久,所以,相较于成敬,众人对他并不算熟悉,只听说是和舒良一样,是自幼在宫中服侍,后来得了天子青眼,才被新提拔上来的大珰。
现在这么一接触,老大人们倒觉得,此人和舒良那等口蜜腹剑之辈,颇有几分不同。
如今天子身边得宠的宦官有不少,但是,大多都是在内宫办事,真正和朝堂上打交道的,其实无非是成敬,怀恩,舒良三人。
舒良自然不提,前一段时间,宣府城中‘劝谏’太上皇的光辉事迹,彻底让这位东厂提督太监出了名。
虽然说,没有像王振一样那么招人恨,但是,也十分符合文臣们对宦官的一贯刻板印象。
依仗皇权,嚣张狂妄,肆无忌惮,脸上永远带着虚浮的笑容,看着便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舒良再嚣张,却有一点好,那就是惟天子之命是从,自然,也因此十分得天子的宠,地位稳固难以动摇。
再加上,很多时候,他虽然行事乖张,但是除了太上皇的那件事情之外,也只是恶名在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让群臣无法容忍的事情。
所以,老大人们对他,也就是敬而远之,当不存在罢了。
除了舒良之外,相对来说,读书人出身的成敬,给朝臣们的观感就好得多。
虽然同为宦官,但是行事老练,政务娴熟,而且难得的是,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时常能够劝谏天子,简直和舒良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端。
而怀恩,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既不像舒良那么肆无忌惮,也不像成敬那么不苟言笑。
如果非要给他一个印象的话,那么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周全。
不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言行举止,他都好像有一种气质,让人觉得,事情交到他的手里,可以让人放心的气质。
摸了摸刚送上来的,温热的刚好可以入口的茶盏,就连于谦都罕见的起身拱手,算是给怀恩回了个礼。
送走了怀恩,偏殿中的氛围却反而有些沉寂。
忙了一大早上,众人也的确是饿了,捏起送上来的点心,便吃了起来。
稍顷,待众人用了些吃的,却又有内侍来通报,道。
“各位老大人,陛下临时有些事务处置,大约盏茶时候,还请诸位在此继续等候片刻。”
于是,在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只能坐下继续等。
不过,点心也用过了,只这么干坐着未免尴尬,于是,沉默了片刻,李公爷率先打破了沉默,道。
“今日廷议,侯爷当众揭露宁远侯的罪行,实乃大勇之辈,若非侯爷挺身而出,老夫都难以置信,竟然有人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暗杀重臣之事。”
然而,话音落下,场面不仅没有什么缓和,反而变得更加尴尬。
“丰国公过誉了,老夫也只是……”
杨洪苦笑一声,看那样子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似乎又有什么顾忌,一直犹豫着,半天也没有说话,到了最后,也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苦笑连连。
不过,这个时候,一旁的金濂却开了口,道。
“说起此事,不瞒杨侯,老夫有一事想问。”
将目光落在杨洪的身上,金濂继续问道。
“宁远侯和于少保素无旧怨,就算是他在甘肃牵涉军屯一事,可究竟是多大的事,值得他如此冒险?”
“方才在廷议之上,杨侯还未提及这一点,任礼便被陛下拿入了诏狱,但是,杨侯既然敢在廷上指证于他,想必对他的动机,应该也知道清楚的吧?若是有的话,不知杨侯可否,为老夫解惑!”
第646章 四脸震惊
说起来,这次廷议虽然到最后依旧是圆满结束,但是,不得不说,整个廷议的过程,实际上是存在着种种让人疑惑不解之处的。
先不说任礼反对整饬军屯时,勋贵们迟缓犹疑的表现,便单说宁远侯谋刺于谦的这桩案子,就有很多疑点。
虽然说到最后,天子以一番圣训大义,拿下了宁远侯。
但是作为刑狱大家,金濂敏锐的察觉到,在整个廷议的过程当中,天子对权术的运用,超过了对证据本身的印证。
尤其是天子今天反常的表现,在诸多大臣看来,或许是天子施政理念的转变。
可是,作为常年经手各种刑案档案的刑部尚书,金老大人对于审讯中的各种手段十分熟稔。
如果抛开朝堂局势不谈,单纯从审讯技巧的角度来说,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一般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
或许,对其他的朝臣来说,这并不重要。。
毕竟,天子已经当朝斥责了任礼,并亲自下旨将其押入诏狱,事实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中间透出的政治信号。
但是,对于金濂来说,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这件案子,虽然是三司会审,但是实际上的审讯过程,还是要落在刑部这边的。
既然要审,就会被朝野所关注。
如今任礼虽然被押入了诏狱,但是爵位仍在,他背后的那帮勋贵,大概率也并不会就此放弃他。
所以,刑部既然要审,就要审的清楚明白,要经得起所有人的质询。
刑部没有天子的权威,也没有天子的手段,所以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充足完整的证据链。
事实上,在金濂看来, 这或许也是天子给他的一个考验。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荣宠和权势, 想要拿到权力地位, 就要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刑部想要提升自己的权力,自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