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白
后宫内侍干政的事一旦开了口子,将来就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没有彻底放心,是因为陛下的话……现在做的主,以后未必能做的主。
将来再有某位大玉的皇帝陛下实在太信任身边的某位内侍,就可能以此来举例引证……
古秀今沉默良久后,忽然开口道:“陛下是想逼死臣吗?”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着了。
古秀今没有再次下跪,也没有俯身,而是站得笔直的一脸肃然的看着皇帝陛下。
“臣知道陛下心疼臣,总觉得臣有治世之才,所以想着,这该是在为臣了却一桩心愿,陛下把臣看的透彻,臣确实不是虚有其名,臣自己也认为,臣真的有治世之才。”
“小古,你……”
“陛下,请听臣把话说完。”
古秀今就那么看着辛言缺,语气无比凝重的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陛下真觉得臣有那样的能力,就不该做出这样的安排,因为有那样能力的臣,看的到这样安排之后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
“按理说,臣应该叩谢皇恩,然后兢兢业业的把陛下交给臣的事办妥办好,如此才是不辜负陛下信任。”
“但,臣如果真的答应了,那臣就是千古奸贼,臣也会让陛下成为昏聩之君!”
这最后一句话,震撼了御书房里所有人。
不管是那些位高权重的辅臣,还是那些刚才心里极度羡慕古公公的内侍,全都被震撼了,震撼的无以复加。
当然,也包括辛言缺。
古秀今大声说道:“如果陛下执意让臣去做这奉办处的辅臣,臣只能以死谢罪,因为听陛下刚才的话之后,臣就已经看到了未来有无数个如臣一样身份,却没有臣这份本事的人掌控朝权,造孽造的天怒人怨,祸国殃民!”
辛言缺喃喃道:“怎么会?”
古秀今道:“陛下觉得如臣这样的人没那么大的本事去祸国殃民,可是天子能!”
这句话,又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吓着了。
一句天子可以祸国殃民,就不是寻常人可以说出口的。
别说其他人,就连奉办处里这些清流辅臣也不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古秀今却一脸坦然。
“自古以来,从不缺少天子信任谗臣之事,而谗臣,往往都是天子身边近人。”
“满朝文武再近,也近不过日夜服侍在陛下身边的后宫内侍,这样的人最懂得如何讨天子欢心,最明白如何搬弄是非。”
“他们当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祸国殃民,但天子可以给他们那么大的本事和胆子!”
宁未末听到这觉得这话越说越重,轻声咳嗽了几下提醒古秀今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可古秀今显然没打算就此停住,他看了宁未末一眼表示了自己的谢意,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接下来的话更加胆大包天。
古秀今竟然抬起手指向辛言缺:“陛下觉得这是敢开先人不敢开之先河,敢创先人不敢创之制度,却不知道,陛下已经走在成为昏君的路上!此举一出,陛下就是昏君!”
辛言缺,脸色煞白。
古秀今却继续说道:“如果陛下还是一意孤行,且觉得这是在满足臣的心愿,那臣……只能是一头撞死在这御书房门外,也请诸位辅臣大人记住今日古秀今撞死之事,要记录在史册之中。”
说完这句话,古秀今转身朝着御书房门外大步走去。
“小古!”
辛言缺喊了一声。
“朕,朕可以收回刚才的话!”
古秀今听到这句话后沉默片刻,转身,朝着辛言缺跪了下来,连续叩首。
“臣知道,今日陛下所做之一切都是为了臣,可臣今日所做之一切却忤逆了陛下,如果臣答应了陛下,那臣就是千古奸贼,而臣现在抗旨且羞辱陛下,臣是欺君罔上还抗旨不尊。”
他叩首道:“臣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请陛下成全臣,臣得给后人留个样。”
“古公公。”
宁未末此时上前一步说道:“古公公有没有想过,今日你死,是成全了你的名节,也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正确的榜样,可你将陛下置于何地?”
“你死了,后世之人必会夸赞你忠贞,夸赞你大义,可后世之人又该把陛下骂成什么样子?”
宁未末上前,伸手扶着古秀今说道:“唯有你不死,陛下才有一个圣名啊。”
古秀今脸色有些发白。
他懂了宁未末的意思。
如果他执意要死,那陛下将来就会背负一个逼死贤良的骂名。
如果他不死,陛下听他劝阻收回成命,那将来陛下留给后世的,会是一个有过改之的贤君之名。
片刻后,古秀今再次叩首道:“臣有罪,是臣太过自私了,臣只想着自己,没有为陛下着想。”
辛言缺快步过去将古秀今扶起来:“不想做就不做,你这样真的会把朕吓着……混账东西,你确实是太自私了!”
说完抬起脚在古秀今屁股上给了一下:“朕恨不得一脚把你踢死。”
这一脚,就是惩治。
这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宁未末等人又仔细议了一下办学的事后随即告辞离开。
古秀今替陛下送几位辅臣出门,到了御书房门外,宁未末停住脚步,然后很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衣服,一丝不苟,再然后退后两步,朝着古秀今深深一拜。
在他身后,诸多辅臣,整齐弯腰,一揖到底!
大玉宰辅宁未末,次辅姚新远,次辅赵苗欣等人,今日拜谢古公大义!
第1050章 该赏!
奉办处。
宁未末略显疲惫的靠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看着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奏疏发呆,眼神中有些少见的飘忽。
次辅姚新远端着一杯茶放在宁未末面前,然后在宁未末对面坐下来。
“宁公?”
姚新远轻轻叫了一声。
宁未末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姚新远问道:“姚公何事?”
姚新远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见宁公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有些心绪不宁,想问问,是什么事让宁公如此纠结难解?”
宁未末微微摇头:“我在想,我们是多么狭隘。”
姚新远微微一怔:“狭隘?”
宁未末点了点头,语气平缓但格外凝重的说道:“之前在宫里见到古公公那样的表现,我们都觉得深感欣慰,可回来之后我就忍不住想,古公公真的没资格做次辅?”
“圣君曾经说过,只要一个人的品行道德和学识没有问题,那何必纠结于他的出身来为难?”
“我们都觉得,后宫内臣干政是错的,古公公也是这样觉得,所以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坏了大玉的规矩……而我们呢,觉得他这样做是对的。”
“他做了对的事,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天地,我们呢?我们对不起他。”
姚新远因为这番话而陷入沉思,良久之后也是尝尝的吐出一口浊气。
“是啊,我们对不起他。”
姚新远道:“一个人牺牲自己而做出选择,我们都可以站在规矩或是道德的立场上肯定他表扬他,却唯独忘了,人家是牺牲了自己。”
宁未末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这样一个心境下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又是过了许久,他才从这般自责和愧疚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看向姚新远问道:“办学的事,最快可在什么时候推行?”
姚新远如实回答:“宁公心里其实早有答案,现在的大玉要想在举国之内办学,其实就三个字……办不起,哪怕是在富庶些的地方,在每个镇子每个村子里都办学,也极难做到。”
他看向宁未末道:“宁公问我最快可在什么时候推行,我只能回答……十年后。”
宁未末点了点头。
是啊,他又何尝不知道答案?
大玉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办这件事,就算是有这么多银子也凑不出那么多去乡学村学做先生。
读书人,十年寒窗求功名,你把他放在乡学和村学里做个教书匠,有几人能做到心甘情愿?
“难啊。”
姚新远道:“陛下一句话,这事若定个十年规划也还好,现在就想办,什么都拿不出。”
他看向宁未末试探着问道:“要不然就现在京州办?离着歌陵近,陛下问起来,咱们也好说些。”
“姚公!”
宁未末脸色立刻寒冷起来:“你这就忘了古公直言之大义?!”
姚新远心里一震,紧跟着面色上就羞愧起来。
“姚公,这样的想法要不得啊。”
宁未末语气沉重的说道:“今日你在京州办学用意却不是办学而是敷衍陛下,那明日下边的人就能敷衍你我!”
姚新远连忙起身,俯身一拜:“宁公,我也是一时心急,这非我本意,但话既然出口,我理当认罚,请宁公处置。”
宁未末叹了口气后说道:“事大又急,我知道你有些撑不住了,可这事撑不住可以见陛下直言,但且不能敷衍了事。”
姚新远点头:“我,知错。”
宁未末拉了姚新远坐下来后说道:“我已经想过了,古公可大义直言,我心胸不及他,但也不是没胆子效仿,明日我会再求见陛下把此事如实陈述。”
姚新远立刻道:“我与宁公一道。”
坐在不远处的次辅赵苗欣也起身道:“我也愿与宁公一道!”
奉办处里的辅臣们纷纷起身,抱拳行礼道:“我等愿意与宁公一道!”
这一刻,宁未末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微微发酸,他看着奉办处里的这些辅臣,忽然间醒悟到了古公大义直言带来的另一个影响。
只凭这一件事,古公之名流传千古不为过。
“宁某,拜谢诸公!”
宁未末站起身来,向众多辅臣俯身回礼。
与此同时,御书房。
辛言缺看向站在一边的古秀今,古秀今只是微微低着头。
良久后,辛言缺叹了口气道:“朕现在总算明白了一件事,还是你们教朕明白的。”
古秀今问道:“陛下指的是何事?”
辛言缺自嘲的笑了笑后说道:“朕听闻,百姓中的那些富户,商贾之家,宁愿自己的孩子游手好闲,也害怕他们忽然间想证明自己的本事……”
他说到这,自嘲笑意更甚。
“朕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突发奇想的要办什么事来证明自己,两件事,本意都是好的,却根本就没有想过能不能行,实际不实际。”
古秀今道:“陛下错了。”
辛言缺问:“朕又错了?”
古秀今道:“陛下如果什么都不想,才是真的错了,陛下开始想,就不错。”
辛言缺叹道:“可不切实际的想法,总是会害人害己。”
古秀今道:“朝臣们知道陛下想功在千秋的大事,这比什么都重要。”
辛言缺看了看这个年纪不大,但两鬓都已经有些花白的内侍总管。
岁月在他脸上已经留下了刻刀划过一样的痕迹,那一条一条皱纹里刻下来的都是人生在世的感悟。
“朕想知道,你究竟想不想做辅臣?”
“回陛下,臣是想的。”
辛言缺听到这话后松了口气,心说终究还是没有猜错心思,这便好,这便很好。
“所以啊……”
辛言缺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朕现在理解了,为什么太上圣君当初要把人放出去历练,如朕这样,自幼在上阳宫里长大,事事处处都有人护着,离开上阳宫之后又肆意妄为,并无人约束,久而久之,便是百姓们口中所言的纨绔子弟了。”
这句话古秀今不敢回应。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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