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按照此前历史的经验来看,战乱之后进入稳定状态了,天下才能迎来文治,迎来繁荣和发展,接着进入盛世,凉州一隅之地,显然已经从战乱之中走出,进入了快速发展的阶段。
从发展角度来说,这是正常的。
但是从时间上来看,这不太正常。
凉州混乱一百三十多年,自打汉明帝开始就出现羌乱,连年征战不休,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就没安分过。
期间,多少人死在这里,多少钱花在这里,凉州简直是雒阳朝廷和地方反叛势力的绞肉机、坟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话真的不是假话。
每一次大家以为凉州之乱解决了,结果没多久又爆发混乱了,以至于没有人认为凉州之乱能够彻底解决。
所以才会有人想要以彻底放弃凉州来解决凉州之乱。
我放弃了,我不要了,总不会有战乱了吧?
持这种思想的人就算是在眼下的雒阳朝廷也是大有人在,更别说汉羌战争时期。
可是现在,仅仅是换了一个军政长官,一年多的时间,凉州就从混乱无序走向了繁荣有序,一切都有条不紊。
似乎这场混乱已经走到了终点?
就荀攸自己这些日子亲眼所见的,凉州州府的效率之高、官吏之勤政、同僚关系之和谐、官员操守之清廉,都是他在其他地方不曾看到的。
他是高门大户子弟,对社会阴暗面有很深的洞见,对政治运行潜规则也有很深的理解,绝不是政治小白。
然而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雒阳,他都没见过一个如此高效廉洁的官府。
倒不是说没什么私下里的八卦小传说,没什么彼此之间的小心思,可是这都是被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的。
而在别的地方,官府的日常是牟利,然后才是办事,而在凉州,这个次序是反过来的。
其他地方,官府办事首先看利益,看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
有好处的事情才会一拥而上,甚至互相拉踩、争抢,模样非常难看。
没好处的事情就懒洋洋踢皮球,踢到谁算谁,谁也不愿意尽心尽力。
有坏处的事情直接当没看到,避之不及,或者使出甩锅大法,一口黑锅甩的漫天乱飞,互相指责,推卸责任,语言的艺术被发挥到了极致,叫人看了叹为观止。
效率也是低下的令人发指。
但是在凉州,情况则不是如此。
这个官府存在的目的仿佛就是要办事,一定要先办事,然后再谈其他,首要的就是办事,就是老老实实办事,其他的甭管是什么事情,一概把重要性往后排。
有条件要办事,没条件就上报州府,创造条件也要给我办事。
就是四个字——给我办事!
一件事情送过来,立刻有人根据类型送到不同的部门,部门长官阅览之后着急相关负责人员布置下去,或者自己亲自埋头处理,亦或上报州府等待消息。
办完了之后,马上推动下一件事情的办理。
从早到晚,除了午休那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办事。
日落之后,城池已经宵禁了,但是官府依然点着灯办事。
官府有公共食堂,这是刘备专门嘱咐办理的,官员吏员和官府雇员可以在这里免费吃饭,一天三顿,很晚了以后还有名为夜宵的存在,就是为加班办事的官员准备的。
同僚之间,没有其他地方官府那么多的出身、官职、学术等等的争端,日常有些闲聊,但是闲聊也是围绕着所办的事情为核心展开,偶尔涉及到学术出身之类的,并不深入,一笑而过。
在这里,仿佛只有一个指向,那就是办事的能力,办事的能力决定了一切。
这种纯粹,荀攸从没见过,也不曾想象真的出现。
但是当这种情况真的出现在眼前,并且,他真的介入进去之后,他开始渐渐理解凉州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扭转了局面。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人。
那个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人。
那个人给凉州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凉州吏治推动大刀阔斧的改革,营造了目前的这一切。
荀攸一开始认为是由于刘备的雄才大略和严苛的手段改变了凉州,是刘备举着鞭子抽打在凉州官吏们的身上,逼迫着他们不断前进,但是后来,他觉得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如果只是苛待官员,官员应该多有怨言。
可是他们对待刘备分明是敬畏的状态,没听到有谁说刘备的坏话,反而是溢美之辞居多,剩下的就是担心自己的考评会出问题,为此怀有忧虑。
最后,是他那个一直在这里办事、亲眼目睹了这些剧变的小叔叔荀彧所说的一些话点醒了他。
“君侯曾对我说过,他不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他之所以能办到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真心实意为了凉州好,希望凉州变好,愿意拿自己的东西用来补贴凉州,使凉州发展起来。
而除了他之外的官员,瞧不起凉州,鄙视凉州人,认为他们无可救药,也根本不想做任何实事,只想着从凉州身上捞好处,满足私欲,于是凉州才会越发混乱,越发无可救药,可是凉州人真的不想过安稳日子吗?”
刘备所做的一切证明了很多事情。
真诚,公平,这是刘备在凉州把官员们折腾到这个地步却还是名望很高、名声很好的原因。
哪怕不认同他的一些做法和手段的人,对于他的公平和实实在在的付出也是点头认可的,对于这些,他们无话可说,也愿意相信刘备基于这些基础而作出的判断。
尽管他们的确被刘备折腾的很难受。
但是他们从没见过愿意为了凉州付出到这个地步的长官,也没见过如此讲规矩守规矩的长官,打从东汉建立开始,或者说从汉羌战争开始,他们就没见过这样的长官。
刘备和同时代的那些地方军政长官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圣人。
对于这个乐于付出、不喜奢华、严于律己、严于律人的“圣人”,官吏们敬畏不已。
所以荀彧对荀攸说,刘备的经验证明了,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苦寒之地,事在人为。
长官肯投入,大手笔的投入到地方,凉州这传说中的“苦寒之地”也能焕发出勃勃生机。
凉州的农民只要有一个安稳的环境,他们也能努力生产出大量的粮食,他们也愿意当农民生产粮食,而不是像朝中某些人所说的那样,他们更愿意打打杀杀,是一群无药可救的刁民。
凉州也有经营货物的商人,凉州也有愿意种植粮食的农民,中原有的,凉州全都有。
那么又为什么要让凉州成为所有人都不愿意接受、都要鄙视的存在呢?
这是错的。
刘备没这样做,刘备做对了,于是凉州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这勃勃生机完全不比其他繁荣富庶的中原州郡要差。
荀攸感叹,他非常感叹,刻板印象已经破碎了,凉州已经不再是什么贫困、贫穷、野蛮的代名词。
凉州,就是凉州。
现在的凉州,不单单没有战乱,甚至于还能主动对外发起征伐作战,能够调动兵马和民夫支撑作战,并且凉州人非常愿意支持刘备发起的作战。
究其根源,荀攸发现,是刘备又做对了一件事情。
他乐于将自己获得的成果和众人分享,而不是一人独享,而且哪怕是最底层的农民,也能享受到这种成果的分享。
第三百四十九章 内圣外王刘玄德
在凉州,刘备的规矩就是把抓来的战俘做分批处理,男的全部拉去做苦工,适龄妇女留下来生孩子增加人口。
这看起来完全不仁义的做法被刘备渲染成大仁大义的做法,他对此还有一套完整的行事逻辑。
因为鲜卑人不给我交税,而凉州民众给我交税,所以对待鲜卑人就不需要讲规矩,而对待凉州民众则需要讲规矩。
给我交税的在籍民众,我会竭尽全力为他们营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官府要事事考虑他们的感受,对待他们讲究仁义,施仁政,遇事多讲道理,少争端。
因为官府在用他们的钱搞发展,官府里官员们拿到的俸禄都来自于他们缴纳的赋税,拿谁的钱,给谁办事,大家要有这种意识。
而不给我交税的、还要破坏我税收基本盘的敌人……
我的基本盘你也敢破坏?
我的钱你也敢抢?
不好意思,那就要请你们来为我服务我的纳税人了。
对付他们,可以采用一套全新的方式,且基本上不涉及到任何凉州内部的法律法规,怎么高效怎么来。
刘备把这一套行事作风定下了一个基调,称之为【内圣外王】,广为宣传。
在内,以圣贤之道作为治理天下的纲领,以仁政为最高追求。
对外,则要宣扬王道,刚柔并济的王道,剿抚并用,并且绝不承诺不使用武力解决问题。
如此一来,大量战俘承担了大量原本需要官府征发民众去做的徭役相关的事情。
由此,承受着繁重生活压力的农民获得了非常直接的好处。
他们身上的徭役被取代了,暂时不用服徭役了,所有官府工程都有人去做了,他们多出来了很多空闲时间,可以休息,或者精耕细作,增加粮食的产量。
而官府这边也不需要付出什么。
对待做苦工的战俘,刘备的规定就是给他们果腹的粮食去吃就可以了,保证他们不要死掉,维持在这个程度,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付出。
剩下的,就是监管,让他们可以尽可能长时间的为凉州州府做工,不要死得那么快,把人都给祸祸没了,对凉州不是好事。
我们要走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道路。
如此,就有越来越多的凉州农民不用服徭役,就可以安心生产、生孩子了。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偌大的仁政,也是一种发展成果的分润,凉州原本尖锐的社会矛盾瞬间得到了缓和,还是那种大大的缓和。
可以说凉州上下,上至官员,下至平民,对此都是连声称赞,认为这一套内圣外王的做法才是真正适合大汉的做法,应该持续下去,并且广泛推广,如此才能使得天下大治。
凉州州府,以刘备为首的执政团队在凉州民间积累了偌大的名望,拥有非常高的信誉度,即使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农,提到“刘使君”、“刘将军”,那也是交口称赞,连连点头。
这种极高的信誉度大大降低了刘备执政团队在凉州办事的行政成本。
就荀攸的观察,现如今,凉州州府的行政工作已经进入了一个正向循环之中。
就连鼓励生育这种事情,官府代缴口赋这种事情,刘备的执政团队都能凭借坚持不懈的精神在凉州推广开来,使得农民接受,从而基本上解决了凉州范围内的弃婴问题。
可见其团队的办事能力和在凉州的信誉度。
很多在中原地区很严重而且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凉州已经被解决了,而且看上去,刘备的执政团队游刃有余。
他们还能办到很多的事情,还能做成更多的事情,他们还在雄心勃勃的规划更多的事情,要让凉州变得更好。
尽管他们已经办成的很多事情在其他地区都是不可想象的。
目睹这一切的荀攸忍不住的畅想,如果有一天,刘备可以以同样的精神在雒阳执政,是不是能够将整个天下所有的类似的问题都给解决掉,使得这个弊病丛生奄奄一息的泥足巨人重新站起来,焕发新的生机呢?
应该可以的吧?
破碎不堪的凉州都已经重新站起来了,尚且不曾破碎不堪的大汉,难道不行吗?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再也无法从荀攸的心中抹去。
刘备并不知道这些部下们是如何看待他和他的行事作风的,他的意志非常坚定,一路向前,没有任何犹豫和迷茫。
不过他现在有点闲。
是的,他有点闲。
凉州州学开学要到明年也就是中平五年的二月初一,而现在才是中平四年的十一月,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全部用来作准备工作略有些浪费,其他的工作也在按部就班的推进之中。
因为工作分配的相当好,计划制定的相当完善,以至于刘备这个主导者和把控者在这段时间里甚至都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去做。
部下们习惯了他的办事作风,被他教育的非常不错,每个人都在老老实实办事情,不敢有什么花花肠子,办事效率很高,自成体系。
凉州最混乱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新的体制已经在凉州确立下来,一切按部就班,留给刘备倒腾来倒腾去的空间已经没多少了。
于是刘备居然闲下来了。
从下半年开始,刘备就发现自己每一天的工作居然可以做完、并且留下相当多的空余时间了。
有那么些日子,甚至一个上午就把一整天的事情办完了,整个下午都是空闲的,没有更多的工作送来,他想干什么干什么。
与之相对的是持续忙碌的官僚系统。
是自己被架空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想了想,四处溜达了一下,觉得问题不在于此。
问题在于凉州太小了。
对,归根结底还是凉州小了,人口少了,说是大发展大建设,说破天也就那么一些事情,看似很大,很繁杂,但是完全可以换一个角度去看。
交通、生产力和时间限制下,他们需要办的事情虽然多,但是事情每天的客观进展都是极其有限的,需要他们做出的应对也是有限的。
发展的事情上不能搞唯心,不是刘备说多快就多快的。
事物的发展总有其客观规律,一件事情从决策到落实再到见效,再怎么快,也需要时间,庄家不是一天长成的,道路不是一天修成的,时间不到,那就是见不到效果。
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州府官员就没有新的事情要做,刘备也没有新的事情要做,就要等待,等待着事情进行到他们需要介入的程度,再去做出反应。
能做的事情就那么多,做完了,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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