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代重奸
明末商品经济极度发达,大致形成了山陕、东南和海商三大最富有影响力的商人群体。
海商的对象是对外贸易,姑且不提。而山陕和东南籍中最有影响里的商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晋商和徽商。
此二者之所以能够一跃成为不下于海商群体的存在,主要是依托于大明的盐政。
明洪武三年,由于山西等边地缺乏军粮,明廷边招募商人输粮换却盐引,然后凭借盐引换取食盐去指定地区销售,谓之“开中法”。
史载:中盐之法,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故曰开中。
其实除了纳粮中盐法以外,陆陆续续还实行了纳钞中盐法,纳铁中盐法,纳马中盐法等制度。
其基本思路就是朝廷不花钱,利用食盐的暴利换取边地军用物资。
由于陕西、山西两地地近九边,运费远低于其他地区。所以很多陕西、山西人士便就地屯田,谓之商屯。
待粮食收获以后,便纳入边地,再前往两淮等地盐场拿盐引换取食盐,一时间成为富商巨贾者不计其数。
由于当时熬煮食盐的灶户掌控在朝廷手中,商人只能凭借盐引进行兑换,食盐产地并无半分话语权。这就导致山陕籍商人“开中法”制度下,牢牢占据了两淮盐业的主导权。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北方边患加剧、粮饷等物资需求大增,导致财政吃紧。
一方面明廷开始压低收购灶户食盐的价格,另一方面商人不停的纳粮、纳铁等军用物资,反倒导致朝廷无法如数支付食盐。
这就导致明廷一方面不得不部分放开对食盐的掌控,允许盐商凭借盐引向灶户购买上缴以后富裕出来的食盐,另一方面则实行“纲法”,将巨商纳入纲册,获得盐商获得世袭收买运销之权。
如此以来盐产地的话语权不由大增,许多盐产地便产生了大量的“囤户”。
所谓囤户,就是边商纳粮以后,到转运司、盐产地无法兑付,便只好低价将盐引转手给囤户。
以至于“总此一纸引耳,买者常逾于一两,卖者苦不得二钱,利归于囤户”。
也就是盐产地的内商勾结官府和灶户,不按时兑付盐引,导致山陕边商不得不低价出售到手的盐引,反倒让“囤户”获取了暴利。
于是,两淮之地便随着兴起了一大批以徽州府为代表的富商巨贾。
至此,盐业的主导权易手,东南盐商在两淮盐业中压倒了山陕盐商的主导地位。
而槐唐程氏便是在这种背景下兴起,逐渐在明末两淮盐商中占据一席之地。
而作为程氏宗族的一员,程贾祖上有行医者,亦有诗文传世者,却从无商贾之事。
到了程贾这一代,借助同宗盐商之助,才得以富甲一方,跨入盐商之列。
此人口口声声说要和“李兄交朋友”,却拜到张顺门前,其用意可想而知。
两人说两句客套话,那程贾便卖弄道:“程某家居歙县,乃新安槐唐江村派人氏,幸得同宗提拔,略有薄资。现任徵仕郎,改补文华殿中书加工部侍郎之职!”
张顺一听就有点懵了,你这个大明的官来到我这个“乱臣贼子”的地盘作甚,是准备来“剿匪”,还是被“匪剿”?
幸好李百户也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太大,张顺未必听的明白。
他连忙接口道:“徽州府古称新安,程氏为新安大族之首,皆以槐唐为宗,共分为‘九门一十三派’,乃是盐商大族。”
“其族人足迹遍布徽州、杭州、扬州和淮安四地,身兼政商两届,乃是新安一等一的名门望族。”
“程老弟又白手起家,家赀万贯,现任从七品升授散官,加工部侍郎衔。”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顺这才明白这“槐唐”乃是程氏宗族堂号,其下又分“九门十三派”。
这程贾正属于这“九门十三派”中的江村派之人。
他先是借助宗族之力,一跃成为了富商巨贾,有了财产。然后又花钱买了一身虚衔作为官身,以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
所谓“徵仕郎”乃是从七品升授散官。
明代散官分为初授和升授,第一次授予谓之初授。从七品初授散官是从仕郎,再度加封的时候,谓之升授。这徵士郎便是从仕郎的升授版本。
程贾这一身官职全是虚衔,并不具备实际的职务,只是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不至于被人以身份欺压罢了。
张顺明白了这其中关节,便拱手应道:“失敬失敬,没想到程侍郎还有这身本事!”
“哪里,哪里!”程贾亦知晓自己的官身到底怎么回事,当然不会不会依此倨傲。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程贾这才笑道:“不瞒舜王殿下,程某此次前来,想谈一谈义军治下的盐业,不知舜王意下如何?”
原本洛阳的食盐操之于福王之手,其盐引亦来自于路程较远的两淮。
而张顺接手洛阳乃至河南府以后,便利用李百户的关系,从山西河东进盐来卖,极大的压缩了淮盐在河南地界的市场。
随着张顺连战连捷,连破河南巡抚傅宗龙、湖广巡抚唐晖和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典等人,程贾便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迅速扩张的“新兴市场”。
若是能够和“顺贼”搭上线,那么“顺贼”的地盘有多大,自己淮盐的销售市场就有多大。
所以这一次他搭上了李百户的关系以后,亲自前来拜见张顺,就是为了他治下的食盐市场。
张顺闻言不由笑道:“此乃蝇头小利耳,回头和李百户、司户张慎言商议便是,何须本王为?”
“若是程先生是做大买卖之人,我倒有许多买卖和你相商!”
程贾听闻张顺之言,先是颇为失望,还道张顺晃点自己。直到听到后面的言词,心里又喜又惊,不由反问道:“不知舜王还有何等买卖要做?只要程氏吃的下,断然不会假手于人!”
“粮食,不拘米麦豆粟,你能来多少,我就吃下多少!”张顺图穷匕见,大手一挥道。
第145章 合作
“那舜王准备要多少粮食?”程贾有点不服气,还有多少要多少,你怕是不知道我们新安程氏的厉害。
“这个数!”张顺伸出左手岔开五指,以示程贾。
“五十万石?此事易耳……”程贾不由笑道。
“不,是五百万石!”张顺左手用力地往下一砍,斩钉截铁的纠正道。
“啪!”程贾左手一抖,手中却只剩个一个椭圆形的茶舟,却是失手打了茶舟上的茶盏。
程贾不由大惊失色,连忙致歉道:“不意惊扰舜王,一震之威,乃至于此。”
“丈夫亦畏雷乎?”张顺知其典故,不由调笑道。
“雷岂有可畏也,畏见真龙耳!”程贾亦笑道,“舜王虽然出身草莽,不意竟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程某虽然蝇营狗苟,追逐名利,心中亦不免被激起一股豪气来。”
“只是此数实在是匪夷所思,我不得不再次确定一次,难道舜王真的准备购买五百万石之数?”
“阁下可知,大运河起于杭州,终于京师,南北三千里,一年亦不过输送粮米四百万石而已!”
“江南至洛阳水陆两千里,难行更甚于大运河,岂可骤然而得也?”
你开什么玩笑,从杭州至京师有大运河沟通,一路上有多少人管理,有多少人参与运输,一年才运四百万石而已。
您老大嘴一张,就让我送五百万石,我有什么本事?
莫说我一个小小的盐商,哪怕如今朝廷动员全国之力,恐怕亦难完成如此宏伟巨任!
张顺不由笑道:“虽有些许艰巨,至少今年应该差不多能完成三百万石!”
“我欲走长江、汉水、唐白河、白河,购买湖广粮食百万石,储存于南阳。”
“走长江、淮河、沙颍河,购买南直隶粮米百万石,屯于禹州。”
“亦可走长江、淮河、沙颍河、贾鲁河至朱仙镇,然后走陆路入洛阳;或可从山东、北直隶走黄河;或可从山西渡河而南;或可从陕西出潼关而东,洛阳亦屯米粟百万石!”
“真不是开玩笑?”程贾再三确认,心中细细思量,张顺这法子虽然粗糙,却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若是真如张顺所言,一年购粮三百万石,其需求仅次于京师重镇,那岂不是日进斗金,财源滚滚?
这可远比往这里贩盐挣钱多了,不,盐的钱我要挣,粮的钱我也要挣!
“此其一也,其二豫西群山之中盛产金银铜铁锡等五金,盛产皮毛、药材、木材、玉石等特产,吾欲放开山林,招徕商户开采。”
“其三,洛阳曾为九朝古都,繁华一时。我欲在此地专门辟出一处,一侧专营大宗货物,一侧则做吃喝玩乐之所。”
“其房屋衣着样式专仿盛唐之气象,共谓之曰:大唐不夜城;其吃喝玩乐之所,则谓之:唐宫夜宴。以期招徕天下客商,繁华洛阳经济!”
“这……”程贾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
以往他所见官员,无论清廉、贪婪,还是能臣酷吏,皆耻于谈利,不意舜王却是个例外!
而且舜王所思所想,皆天马行空,超脱众人。什么“大唐不夜城”、什么“唐宫夜宴”听着就很有盛唐气势,亦让人不禁心向往之!
程贾自度身价百万,做一单几十万两的生意,还是手到擒来。
结果自从他见到舜王之后,不由叹为观止,心悦诚服。
他起身拜道:“昔日孔圣人见老子,言: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始吾弗信,今得知矣!”
“程某虽然不才,只要舜王不嫌我愚钝,我愿意为你四处奔走,宣传你的仁德。助你早日龙飞九天,登极大宝!”
啊?你这就要投靠我了?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张顺一脸懵逼。
结果张顺想多了,只听那程贾又继续说道:“程某虽然薄有家资,即便毁家纾难,亦不过九牛一毛,当不得什么!”
“幸好我槐堂程氏,别无他长,略有些铜臭之物。我愿即刻起身,返回徽州歙县,禀报族长,以期动员程氏之力,以助舜王。”
“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我将在一个月内亲率船队,运粮于禹州城。多少我不敢保证,但是至少能有十万石精米。”
这就成了?张顺直到现在还晕晕乎乎的,“那……价格怎么定?”
“槐堂程氏的价格,回头舜王派人商议就成。至于我的价格,舜王随意思就成!”程贾表态道。
“好,程先生好气魄!”张顺不由笑道,“既然如此,我若是推迟,倒显得小家子气了。那咱们就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程贾亦伸出手掌,双方便击掌为誓。
你道这程贾为何如此气魄?
原来他来洛阳之前,曾特意拜见了自己的侄子程大功。这两人关系倒也有趣,程大功年龄比程贾整整大了三十岁,而按照族谱的辈分却比他晚了一辈。
见了程贾到来,程大功不由高兴道:“原来是小叔前来,快快请进,不知有何见教!”
听到亦师亦侄的程大功如此称呼自己,程贾不由有几分尴尬。
双方稍作客套,程贾这才进入正题道:“我听闻‘顺贼’猖獗于河洛之间,五省总督陈奇遇、洪承畴不能制,遂成今日之祸!”
“这几日我又听闻其与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朱大人,湖广巡抚唐晖和河南巡抚傅宗龙鏖战于豫中、豫南等地,又复胜之,阵斩河南巡抚傅宗龙。如此早晚必‘祸及’天下,我等亦须早作打算!”
“打算什么?我听闻如今边地粮价暴涨,山陕商人及其他盐商皆输粮于北,倍利于此,甚至不少人一夜暴富。”
“吾亦入股十余万两,月末当有所得。汝若再蹉跎月余,空落人后矣!”
“以吾之见则不然!”程贾闻言不以为然道,“恩师以为山陕边商之所以胜我两淮内商者,何也?”
“盖盐业为我所制之后,山陕边商又私于北方,倍利于盐,由是得存。”
“如今众商见利忘义,背信于‘顺贼’,此正为雪中送炭之时也。我何不为之,以为两淮盐商开一片新天地哉?”
“官家无信,贼人无义。汝若去之,吾恐汝不得返也,其奈家中老母、妻、儿何?”程大功又问道。
“此事若成,利益共享;此事若败,一人独担!”程贾斩钉截铁道。
程大功遂明白程贾之意,他这次亲自前去开辟市场,若是舜王能够接纳他,那么程氏便会迎来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如果事情败露了,他便一人独担通贼之名,而程大功则帮他照顾家中老小。
好个程贾!程大功心中不由暗自点头。他当年之所以肯伸出援助之手,就是看中了他这股一往无前,敢打敢拼的闯劲!
第146章 宴请
两人商定了合作之计之后,那程贾舍不得走,又拉着张顺讲述些山南海北的见闻,行商往来的故事。
那张顺前世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顿时程贾无论起了什么话头,他都能接的上来,还说得头头是道,让这个两淮商人不由感慨自己果然遇到了“真龙”。
而程贾亦颇识多地风土人情,刚好弥补了张顺对这个时代不甚了解的缺陷。
双方谈的入巷,不觉间天色已晚。
原本张顺打算前往李香那里,一来看顾一下她,二来想修复一下两人的关系。
这两日高桂英身体不便,张顺只好喊来王锦衣,让他命厨师备下饭菜,好生招待程贾一番。
程贾倒也没客气,只是笑道:“舜王有美酒美食,颇有不足。刚巧我携带了江南美人、美乐,供舜王欣赏。”
“啊?这就没必要那么麻烦了吧!”张顺闻言连忙拒绝道。
开玩笑呢,如今家中母老虎正凶,这时候听曲玩乐,怕是找死不捡地儿啊!
程贾哪里想得到这厮是个“怕老婆”之人,不由笑道:“舜王有所不知,别样也就算了,只是有一桩‘水磨调’不可不听!”
“水磨调?”什么玩意儿,张顺简直莫名其妙,莫非是戏曲不成?
这年头谁还爱听这个啊?哦,对了三娘喜欢听。只可惜这时代男女有别,不然,他还能喊来三娘过来一听。
“对,水磨调!因其腔调软糯、细腻,如同江南用水磨粉做的糯米汤团一般,故而称之为‘水磨调’。”程贾笑道,“其所用念白,被称作‘中州韵’,也就是河洛雅言,舜王一听,当有耳熟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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