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请我当皇帝 第132章

作者:四代重奸

张顺也连忙下马相迎,只见那嵩县知县何复不过二十八九年纪,相貌堂堂,不怒自威。他虽是文士,也有一股凌厉之气,端的是好相貌。

张顺已经通过徐全了解了这何复据守嵩县退却“闯将”黄来儿的光辉事迹,他深知“闯将”的本事,倒对这何复高看了一眼。

知县何复初次上任,却正直而不迂腐,知道这些武夫桀骜不驯,便亲自迎上去道:“我乃嵩县知县何贞子,汤总兵远道而来,不辞辛苦为我嵩县百姓除去一害,真是可喜可贺!我嵩县上下感激不尽,略备薄酒,还请汤总兵不要嫌弃!”

张顺闻言不由一愣,何贞子?你特么吓唬谁呢,老子还是汤·伽椰子呢!

那徐全见张顺发愣,以为他本是武夫,不懂得其中门道,连忙靠近低声解释道:“何知县,单名一个复字,字贞子!”

张顺一听,好家伙,感情这厮还有几分门道!他连忙乐呵呵的应道:“劳烦,劳烦!我不过做了一点小小的工作,当不得大家如此抬爱!”

知县何复闻言,顿时对张顺心生好感,只道他与别个不同,不是那鲁莽凶残之辈。

可笑这何复年轻,又是初入官场之人,不知那人心险恶的道理。这大明天下若是果然有这样的总兵,岂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那出身义军魏知友就老练多了,他看到张顺以后,不由神色大变。只是他见左右皆是义军人马,不敢擅动,只好佯装不知。

他心道:任你诡计多端,只要入了我嵩县城内。我只需一声令下,跑下来五百刀斧手,把你剁成肉泥,你待怎地?

魏知友计议已定,只是冷眼旁观,看那张顺与知县何复主宾尽欢的高谈阔论。

两人谈了许久,知县何复连忙笑道:“久站城门之地,不是待客之道。还请汤总兵与我一同入城,略备薄酒,聊表心意!”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便一起携手入城。

魏知友见此不由眼皮一跳,暗道不好。那张顺与知县何复相距甚进,若是一会儿动起手来,难免伤及自己恩主。

这知县何复往日虽然迂腐了一些,好歹是个爱民的好官,又信任自己,万万不可因此伤及此人。

一念至此,魏知友便偷偷靠近城门的守卫,低声命令道:“速命城上官兵下城捉拿贼人,并将我的弓箭一并取来,偷偷与我。只等我一箭射得中那贼人头目,你们再一拥而上。”

原来这魏知友为人谨慎,早把自己亲信替换了城门守卫。如今事出突然,倒有了应对之策。

他本人倒是一身好武艺,特别是只凭一张弓百发百中,在义军之中素来闻名。他自度只需自己拿得弓箭,便能一箭射死张顺,并能让那知县何复毫发无损。

魏知友想的挺美,奈何张顺警惕性颇高。别看他和知县何复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其实早已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魏知友神色大变之事他不曾看到,不过这厮和门子偷偷在那里嘀嘀咕咕,倒是让张顺一眼瞄见了。

按理说,这也是一件普通小事儿罢了。一般人看到也就看到了,只是那张顺自从天井关杀虎以后,第六感愈发敏感精准。

当张顺看到这件小事儿以后,突然心中警铃大作,仿佛有锋芒在背一般。张顺也顾不得自己忽悠了半天,不求克竟全功。

他偷偷给悟空、贺锦、贺一龙三人使了个眼色。那悟空跟随张顺已久,那贺锦则是为人机警,二人顿时便警惕了起来。

唯有那贺一龙眼神不太好,看到张顺的眼神只觉得菊花一紧,不知道自家主公给自己抛媚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顺也不管他们懂也不懂,当机立断。明代尚左,张顺身为贵客正好站在知县何复左侧。往日张顺为了抽刀抽锏方便,便把武器悬挂在身体左侧。

之前张顺丢了一只钢锏,便把剩余一只钢锏和“活曹操”赠送过来的宝刀也一同挂在左侧。

只是此时两人手挽手,刀锏皆夹在两人中间,不太方便抽取。

张顺干脆一把攥着知县何复的右手,高高举起来。自己则借机“噌”的一声抽出宝刀,顺手往回一收便搁在知县何复脖子跟前。

那知县何复和张顺正言谈甚欢,不虞有如此变故,打了个趔趄,差点被张顺带倒了。等到他站稳了脚步,才发现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知县何复不由愕然,不由惊问道:“汤总兵这是何意?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开得了如此玩笑?”

张顺闻言不由仰天长笑,做足了反派派头,方才笑道:“痴儿尚且不悟!”

张顺这厢动起手来,那边悟空、贺锦哪怕反应如何迟钝,也反应过来这是要动手了。

两人一左一右便把那魏知友捉了起来,任凭他武艺如何高强,手无寸铁也是无奈。

只是那贺一龙反应慢了半拍,才奇怪的嘀咕道:“咱们两好搁一好,谈论的正好,如何就动起手来?”

那魏知友哪里像何复与那贺一龙那般幼稚?他见知县何复还茫然不知,不由苦笑一声道:“何公,汝已经落入贼人之手,尚且不知耶?”

张顺闻言心中一动,这么傻的人,不偏白不骗。于是,他便笑着接口道:“事已至此,你还敢颠倒黑白,尚有何话要说?亏得我下属激灵,发觉你和贼人勾结,准备发动兵变,擒获何知县!”

那魏知友本道大势去矣,本待引颈就戮,结果没想到张顺反倒倒打一耙,把他打成反复小人之列。

他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连忙怒道:“舜王,你休得血口喷人!”

张顺见他叫出了自己名号,反倒是一奇,不由问道:“阁下何人?我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不曾想原来是你识得本王!”

第71章 气节

嵩县知县何复并非傻子,反倒非常精明果决。他刚刚去嵩县上任,便能组织丁壮抵御“闯将”黄来儿的进攻,便可见一斑。

只是何知县前番因为阴差阳错、先入为主,才被张顺耍的团团转。直到这个时候,何复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开门揖盗、引贼入室。

他一想起来当初流寇入侵河南府的时候,附近州县的惨状,就不由如堕冰窟,浑身冰凉。

知县何复再看一眼周围茫然不知所措依旧在围观的百姓士绅,只觉得万念俱灰、百死莫赎。趁人不注意,他猛的一把抓住张顺的宝刀,便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当时,张顺正在借机打探魏知友的底细,哪里想到这厮有这般动作?

好在张顺习武已久,反应迅速。刚感到手中的刀刃被人抓了,他便下意识拉着知县何复的手往后一扯。

何复站立不稳,向后倒去,张顺这才发现原来是这厮竟然要自杀。

张顺顾不得许多,猛地用力一抽,把宝刀从何复手中抽了出来。那锋利的刀刃轻松划破了何复的手掌,沾染下不少鲜血,顺着刀刃滴答滴答的滴落下来。

张顺顾不上擦拭,赶忙上前两步伸手摁住何复。那何复早已不惧生死,也顾不上脖子和手掌钻心的疼痛,大声疾呼道:“诸位不要管我,百姓快跑,士卒快上。此人乃乱臣贼子,杀之勿虑也!”

兔起鹘落之间,张顺又重新控制住了知县何复。周围围观士绅群众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机稍纵即逝了。

其中魏知友反应最快,奈何被悟空和贺锦两位大汉一左一右夹住,不得动弹。只得高呼一声:“何公,保重!岂可自弃身躯?”

至于徐全、洪觐杨、李锡九、王懋忠和孙承宗等五人一时间只觉得脑子都不够使了。一会儿汤总兵和知县何复情同兄弟,一会儿两人又反目成仇,到底是什么情况?

直到这个时候,才城墙上呼啦啦下来了一队人马,将他们一起围了起来。原来魏知友派遣的亲信,终于把他的部下调集了过来。

只是不等魏知友部下有何动作,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刘成带领几百人马也从城门冲了进来。

大家见气氛有些诡异,也都没动手,只是把张顺一干人等夹在中间,对峙起来。

魏知友见事情愈发不可收拾,连忙高声喊道:“何公莫慌,来着乃是仁义的舜王,必不会伤害你和城中的百姓!你且好自为之,万万不可自暴自弃。”

知县何复闻言凄惨的笑了一声,狠狠地盯着张顺道:“好个舜王,阴险狡诈,果然名不虚传!本知县自谓明察秋毫,魏知友素来足智多谋,副榜傅于仁满腹经纶,生员刘江月沉稳持重。如此一干人等,皆是俊杰之辈。竟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日我何贞子真是大开眼界,亦是不虚此生!”

这时候,张顺不耐此人寻死逆活,便把他交给了刘成看管。同时张顺又给他使了个眼色,让刘成小心徐全、洪觐杨、李锡九、王懋忠和孙承宗等五人动静。

直到忙完了这些事情,张顺这才谦虚一笑,温言温语的应道:“不敢,不敢!小生我也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阴差阳错之下,成就此事,不过天意如此,人何以堪罢了!”

知县何复见他惺惺作态,也不愿和他耍嘴皮子。他只是硬着脖子喊道:“我听闻舜王仁义,必不会为难城中百姓。如此,请速杀我,以全我忠义之名!”

张顺听他左一个死,右一个杀的,便想起来那句“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话来,不由骂道:“堂堂七尺男儿,不思报效国家也就罢了,还给自己取了个贞子的名字,你就这么想去做鬼不成?”

何复哪里知晓贞子是什么?他取此字以明志,表示要向贞洁的女子一般,一女不事二夫,一臣不事二主之意。

依照何复自己的理解,张顺这话语倒也通顺。只是他见张顺辱及自己的志向,不由大怒。

他也不辩解,只是高声唱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这歌正是文天祥文丞相的《正气歌》,何复用他那低哑的嗓音唱来,反倒更有那股视死如归的悲壮。

他这一唱不要紧,那徐全亦是文士,素来以仁人志士自诩,闻声大惭。他便第一个持剑跳了出来,对张顺喝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诓骗我等庠生!”

其余四人见徐全出头,亦连忙站到徐全身后,似有若是张顺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便要翻脸的架势。

刘成正要派几个人把他们五个及其家眷控制起来,张顺便摆了摆手制止了,这才笑道:“没错,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是义军三十六营盟主,朝廷通缉悍匪贼酋平天镇地大将军‘舜王’是也!”

“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偶行善心,救了尔等性命,又有何不可?”

徐全闻言一时语塞,讷讷难言。那孙承宗反应倒快,连忙质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以‘汤总兵’身份哄骗与我等,害得我们帮你诈开了城门?”

张顺闻言微微一笑,心道:此人倒有几分心机,想借此洗白自己,只是我堂堂舜王,若非浪得虚名,焉能让你得逞?

张顺笑道:“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矣。当我义军赶到之时,诸位已经射杀了朝廷昌平副总兵汤九州。依照《大明律》,谋杀朝廷命官,罪不容诛。我只是怜尔等全家老小性命,才收留尔等,又何以恩将仇报也?”

徐全等人闻言,不啻于晴天霹雳。原本以为他们杀了一贼首,已是无路可走。结果没想到所投靠之人,竟是悍匪巨擘。

好在众人机警,连忙准备趁着嵩县混乱的时机,自证清白以摆脱张顺的挟制。

可是他们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所杀之人不是贼人,乃是堂堂朝廷副总兵。

徐全等人欲哭无泪,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竟是进退两难。

好个徐全倒也果断,他深知如今自己等人现在是两边都不是人了。

只是知县何复如今尚在别人手中,不能自主。反倒那张顺不但占据上风,又有心接纳自己。虽然如今双方因为自己等人贸然出头,反倒和他起了龃龉,好歹也算有个出路。

一念至此,徐全连忙带头扑通一声,当街跪下道:“舜王仁义无双,是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遂有今日。若舜王不弃,我等愿附骥尾后,以助舜王成就大业!”

第72章 仁义辩

张顺闻言只是轻飘飘来了一句:“如此甚好,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之前之事,既往不咎!”

实在张顺心中欣喜若狂,他只是习惯性的说谎话搅浑水罢了,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竟然一来骗开了“闯将”黄来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不曾攻下的嵩县县城;二来还一口气糊弄了五个生员加入义军。

虽然张顺麾下如今已经不缺乏文官武将,只是基础文吏武官仍旧匮乏。武官还可以自己培养,只是那文吏需要断句识字方才任得。

如今张顺起兵也不过两年罢了,如何有时间培养那许多文吏?

如今自己一口气哄骗了五个生员。若是其中有大才,自己定然是赚到了;若是平庸之辈,好歹也可以充当文吏,自己依旧不亏。

张顺这边君臣相得,那边快把嵩县知县何复气坏了。他不由破口大骂道:“徐全、洪觐杨、李锡九、王懋忠、孙承宗!尔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徐全五人本来就跟随过知县何复一起防守嵩县,有几分熟识。他们刚刚“从了贼”,闻言大惭,低头不言。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五人刚刚投靠了张顺,这嵩县知县何复便如此打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顺见别人答不得,便亲自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耳!”

嵩县何复闻言面带讥讽,啐了一口,也不言语。那徐全等人更是争相掩面,不忍直视。

张顺心中奇怪,连忙低声问道:“难道读圣贤书不就是为了家国天下吗?”

徐全见张顺实在是不学无术,只好低声解释道:“此言出自文天祥文丞相《衣带赞》,文丞相死后,为世人在文丞相衣带上所发现。上写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言毕,徐全竟是扭头而去,羞的不敢见人。

张顺一听便明白了,感情这嵩县知县何复是在“玩梗”啊。在这个时代,又叫典故,这是他在嘲讽徐全等五人不能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张顺一看这可不行,舆论战落入下风,以后就没有读书人肯跟着自己混了。

于是,他便哈哈大笑道:“酸文腐儒也敢谈仁义乎?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其意在民。民也,其为国之本欤?”

“有民斯有国,有国斯有君,有君斯有社稷。是故‘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而为民请命,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之中,解民于倒悬之危,方为天下大仁、天下大义!”

“今有腐儒,媚于君主,与小人同,以求虚名浮利。其为人也,上不顾社稷安危,下不顾黎民死活,也敢妄谈成仁取义,无乃为天下笑乎?”

儒教自宋代以来,只空谈忠孝节义等道德,却避而不谈“何为忠义”“为何忠义”“忠义何为”,逐渐由一家学说,开始向宗教形式转变。

张顺便利用后世思想体系,反过来借助儒家经典来解构儒家思想。

你们这些酸文腐儒皓首穷经,我张顺是辩不过你们。可是我可以“以民为本”,反过来断了你所谓“仁义”道德的根子。

有了人民才有国家,有了国家才有君主,有了君主才有江山社稷。孔孟二圣所说的成仁取义乃是针对“为民请命、吊民伐罪”而言。

为了人民的利益舍生取义,方是天下大仁大义。忠于一家一姓之人,不过是为了取媚于君主罢了,和那些佞臣又有什么区别呢?也敢妄谈舍生取义吗?

张顺一席话,论述清晰、逻辑严谨,不但把那嵩县知县何复辩驳的哑口无言,更是让在场的徐全等人、傅于仁、刘江月等生员及围观士绅百姓听得叹为观止、佩服的五体投地。

在座众人自幼深受儒家思想教育,一直以为仁义道德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想到张顺会有这番说辞。

后世思想体系对这个时代的儒家思想是碾压式的存在,一下子便把仁义道德体系冲击的七零八落。再加上它本就脱胎于传统道德体系,更是补全了原本仁义道德体系的缺陷。

众人骤然听到如此言论,只觉得完美无缺,深受震撼。竟然一时间无人辩驳,全场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过来多久,文化程度较低的魏知友倒没有受到那么大的冲击。他率先反应过来。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句:“何公?”

他这一喊不要紧,算是打破了全场的沉默氛围,喊醒了嵩县知县何复。

何复刚才在那里愣了半晌欲寻章摘句进行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被魏知友喊醒以后,一时间欲怒不知怒向何处,欲斥又不知从何而斥,最终只好颓然的长叹了一声,仿佛瞬间衰老了几十岁。

他沮丧的感慨道:“枉我寒窗苦读二十载,竟被不学无术的后生辩驳的哑口无言。圣贤的道理岂能有错?怕是我何复学艺不精,不得其要也,遂使圣贤受辱!”

“刚开始我听魏知友说,你自号‘舜王’,我还嘲笑你狂妄自大,有何德何能敢以圣王以自比?如今看来,是我坐井观天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生而知之者,亦非妄言!”

死,何复暂时是不想死了。谁想白白死了不说,还被人泼上“佞臣”“小人”的脏水,连辩驳都没有机会辩驳了。

这时候,副榜傅于仁和生员刘江月才反应过来,试图指挥着魏知友的五百士卒,强迫张顺把知县何复和魏知友二人释放出来。

所谓副榜,是相对正榜而言。

嘉靖年间,设有乡试副榜,每录取五名正榜,则额外录取副榜一名。名列副榜者准作贡生,但是不能与举人同赴会试,只能应下届乡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