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无妨!这种奢侈名声,不要也罢。”
“殿下,还有一件事。”掌柜有些犹豫。
“什么事?”
掌柜半晌道:“因为凤茶不做了,所以要全部结清帐,殿下一共签了十二份凤茶的单子,王妃说,殿下也不能免单,一共一千贯,烦请殿下把欠的钱都付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劝谏
周宽抚掌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仿佛在说,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陈庆着实苦笑,他当然知道这是妻子在借此机会劝诫自己,限奢不仅要求别人,也须自律。
陈庆只得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布袋,从里面取出半块铜钱,交给亲兵道:“去宝记柜坊取两百两银子,押密是四个五!”
“遵令!”
亲兵接过铜钱走了,这时,饭食先送了上来,掌柜还送来一小壶葡萄酒,茶姬替他们将酒杯斟满,两人吃了起来。
吃罢午饭,伙计把餐具收走,茶姬给他们送来的茶,今天是点茶,点茶就是将茶饼研磨成粉末,然后用滚水冲泡,注水时要不停地搅拌,让它起泡沫,泡沫越丰富越好,泡沫超过茶盏却不溢出为最佳。
宋人斗茶主要拼比泡沫形成的图案,顶级高手可以让泡沫形成花鸟、山水等等图案。
真正的点茶是从烘焙、研磨开始,多次研磨,茶粉细如尘土后,才开始冲泡,对水和温度也极有讲究,这样才能点出一盏香味浓郁的好茶。
茶姬跳过了研磨这一步,直接从冲泡开始,虽然点不出花来,但也技术纯熟,点了两盏满而不溢的好茶,这才起身退下了。
待茶沫消退,周宽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微微笑道:“京挺虽然已经很不错了,但熟度和香味还是要逊色凤茶很多,喝惯了凤茶,也只能勉强接受京挺。”
陈庆淡淡道:“这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为什么在限奢令上留一个口子,只在公开场合实施,不涉及府内,原因就在于此,否则,周参事也吃不到鹿舌了。”
周宽心中一凛,笑着解释道:“殿下,卑职已经不吃鹿舌了。”
陈庆惊讶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吃了?”
“就从卑职看见王妃让殿下自己付茶钱时开始。”
陈庆大笑,周宽还真是老到,居然看出王妃的良苦用心,律人先律已。
两人喝了口热茶,周宽又道:“现在京兆官员中有一种说法,说殿下安逸现状了,殿下听说了吗?”
陈庆一怔,“我从未听说,但安逸现状又从何说起?”
“或许大家认为殿下应该过黄河了。”
陈庆摇摇头,“过黄河就一定能应赢?如果我惨败而归怎么办?”
“殿下觉得会败吗?”
陈庆沉吟一下道:“去年河北的金兵并不多,我之所以迟迟不打,不是我拿不下来,而是我担心守不住,金兵南北夹击,我们的军队在河北路就非常被动了,我们之所以能夺取中原,很大程度上是利用了完颜昌和完颜兀术的矛盾,事实上,好啃的骨头我们基本上都啃光,越向后就越难啃,就越要谨慎,越要准备充足。”
“我听赵开说,殿下要征兵八万人?”
陈庆点点头,“实际上是十万人,襄阳那边得了一万军队,郑平在成都训练了一万民团,我感觉不错,可以转为正规军,所以要另外再招募八万军队,平时感觉我们军队不少,可以一旦作战,就感觉捉襟见肘,兵力不足,在中原作战时体会尤其深刻,否则我也不会让各地十万民团赶赴关中了。”
“十万军队,一年的军俸给养就增加五十万贯啊!我们刚刚收支平衡,又要出现亏空了。”周宽长长叹了口气。
“这倒无妨,我们每年从福建路和其他各处运来的物资就价值数十万贯了,完全可以增加铜钱或者白银供给,补足亏空。”
说到这,陈庆又微微笑道:“以前几百万贯都承受下来了,现在几十万贯都承受不了吗?”
周宽呵呵一笑,岔开话题问道:“现在快十一月了,殿下明年有什么计划?”
陈庆想了想道:“明年开春前计划去一趟大同府,巡视那边的防御,明年还会有一场恶战,拿下海州,这样我们就有了第一个海港,也有了夺取山东路的海上优势,但完颜兀术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在海州投入重兵防御,关键是朝廷在淮河一线又部署了十万大军,由刘锜和王建统领,这两人都是名将,不好对付,夺取海州的形势会很复杂。”
周宽沉思片刻道:“殿下,卑职给你提两个建议。”
“请说!”
周宽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道:“第一是内政,水至清则无鱼,殿下的限奢令可以搞,但不宜长久,限奢令虽然考虑了军队的感受,但有钱人的钱却花不出去了,酒楼的收入减少,茶馆的收入减少,就像刚才大管事所说,明明是京兆最好的茶馆,却一下子降到中等了,明明可以用凤茶换取有钱人的财富,何乐而不为?限奢令确实会减少百姓收入,我觉得殿下与其堵、不如疏,对奢侈品课以重税,然后让它们合法化。
你想穿蜀锦可以,五十贯一匹,其中三十贯是税,你穿得越多,官府收税越多,想喝凤茶可以,去官方的茶铺买,五百贯一斤,其中四百贯就是税,想住五亩宅,亩价两万贯,品阶不到也可以住,但就要掏大钱,总之一句话,想奢侈享受,就得交重税,这就是疏,殿下,堵不如疏啊!”
陈庆点点头,“周参事可以写成建议书,由内政堂讨论,然后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给我,如果可行,我可以放下面子,把堵改成疏。”
“好吧!下面我再说说第二个建议!”
……
陈庆回到官房,他还在想着周宽的两个建议,周宽第二个建议其实他已经有安排了,就是防止女真军的冬季攻势,女真人很擅长铁马渡冰河,趁冬季结冰杀过黄河,抢掠粮食财物和人口,一方面增加自己补给,另一方面破坏中原的社会经济,创造流民,给西军带去沉重的负担。
这一点陈庆也想到了,他的对策是减少黄泛区人口,然后乡民入城,加强城池防御,其次就是坚壁清野,让金兵抢无可抢,杀无可杀,然后集中兵力消灭分散的敌军,不需要特别嘱咐,相信张晓和杨再兴他们会做得很好。
关键是周宽的第一个建议,给了陈庆很大的震撼,堵不如疏,与其打压奢侈品,不如对其课以重税,从富人手中把钱掏出来,一方面充足财政,另一方面也让百姓提高收入,扩大就业,这就像坐轿子一样,禁止商人坐轿子,那么轿夫就失去了收入,做轿子的店铺也就没有了生意。
这里面关键是控制,要把奢侈品控制在官府手中,从源头进行征税。
宋朝的奢侈消费比较简单,无非就是衣食住行,比如蜀锦、苏绣、湖绸,这就是衣的奢侈品。
然后就是吃的方面了,比如凤茶、苦泉羊肉,各种山珍海味,名贵药材等等。
想了很久,陈庆把韦济找来,吩咐他道:“你找十名从事分成五个组,用三天时间去各处了解民意,对限奢令的看法,主要是底层百姓,回来后向我汇报。”
“卑职明白了!”
陈庆又把晁清找来,对他道:“你去找张参军,就说违反限奢令的警告和处罚暂停,什么时候开始执行,等候我的通知。”
……
北大瓦子内人山人海,生意格外火爆,京兆城的中产人家和底层都喜欢逛瓦子,陈庆也喜欢,这里很接地气,这里东西便宜、丰富,贴近生活。
但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机会来走走了,关键是安全问题,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亲兵有权力限制他的自由,这是内政堂和王妃特别赋予的权力。
不过有时候,亲兵也会准许他出来走走,前提就是要易容,内卫有一名很高明的女易容师,她能制作特殊的人皮面具,当然不是用人皮来做,贴在脸上完全变了一个人,然后再垫垫肩,改变一下身材,嘴里再含一个哨子,说话声调会变低沉,带气声,声音也变了。
当然,他的易容瞒不过妻子吕绣。毕竟太熟悉,凭借特殊的感觉一下子就能被吕绣认出,除了吕绣外,还有女儿陈冰儿也瞒不过,其他人都认不出,包括赵巧云和余樱她们,她们只会觉得熟悉,但还不敢肯定。
易了容,几名亲兵远远跟着他,再加上数十名内卫的布控,陈庆就能出来走走了。
下了马车,陈庆独自一人走进了北瓦子,他想亲自体验一下限奢令对底层百姓的影响。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布店
走进瓦子,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瓦子里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很多都是全家一起出行,花几十文钱,找一个小馆子痛痛快快吃一顿。
京兆城的平均薪俸大约在每天百文左右,酒楼里比较能干的伙计,大户人家伶俐使女,都是这个工钱。
一家三口在家里买菜做饭,也就二三十文左右,出门吃饭,再便宜的小馆子也要五六十文,但偶然来吃一顿也没有关系,享受下馆子的氛围,孩子也开心。
这种市场热闹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的情形陈庆当然喜欢,任何一个统治者都喜欢,没有哪个统治者愿意看到自己治下民不聊生、卖儿卖女。
了解民生最基本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观察,一个是交谈,店铺不会做亏本生意,只是赚多赚少,店铺只看客人的流量,客人多,生意好,店主就开心,如果连这种最底层、最便宜的小店生意都不好,那就说明问题比较严重,百姓手中都没钱了。
目前的情形看来情况还不错,人潮汹涌,几乎每个店的生意都很好。
“客官,来吃碗汤饼啊!”
陈庆一回头,才发现是一个流动摊贩,这是没有小店的摊贩了,算得上是最底层的开店者。
陈庆见小摊上没有人,便笑着坐下,“有什么汤饼?”
“有肉沫哨子的,有酱羊肉的,有大块肉的,有干菜素饼,小店最拿手就是肉沫哨子汤饼,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还小店呢!陈庆笑道:“那就来一碗肉沫哨子汤饼!”
汤饼就是面片,刀削面,小贩连忙下锅煮面,陈庆笑问道:“瓦子人还这么多,我以为推出限奢令后,瓦子会没人。”
“客官说笑了,瓦子和奢侈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有影响?”
小贩想了想道:“你没影响嘛!其实还真有影响。”
“这话怎么说?”
“我的一个老客是我邻居,他是城北酒楼的伙计,每天都会来我这里吃一碗汤饼,也算是照顾我的生意,但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来了,今天早上我遇到他,才知道他被酒楼解雇了,现在正到处找事情做。”
“为什么被解雇?”陈庆笑问道。
“不就是你说的限奢令呗!他们城北酒楼原本有十三个伙计和厨子,限制令来了,东主说赚不到钱,那只留七人,其他六人自谋生路,我的邻居被开掉了,我的小店也少了一个客人,哎!富人少花钱,倒霉的是我们小老百姓啊!”
旁边另一名摊贩也叹息道:“你说咱们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都是开店的,跑腿的,当伙计的,不就靠富人漏两个钱,然后你赚我的钱,我赚你的钱,富人都不花钱了,咱们的钱又从哪里来?”
这时,陈庆看着小摊的碗还沾着没有洗净的菜叶子,应该是上一个客人留下来的,他不由一阵恶心,抓了一把钱扔在桌上,“店主,我有事,改天再来吃!”
“哎哟!多不好意思,那就半价吧!”
“不用了!”
陈庆拔腿走了,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只见那小贩又招呼一家三口坐下吃汤饼,把给自己做的汤饼端给了男主人,男子大口吃面,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菜叶子。
陈庆摇摇头,虽然碗洗不干净也是接地气的一种方式,可惜自己已经不习惯了。
“卖布!刚到的木绵布,还有冬衣绵胎!”
陈庆眼睛一亮,连忙顺着喊声望去,斜对面有家店铺,挂了一块大招牌,招牌上有个斗大的‘布’字。
瓦子里当然也有这种卖生活必须品的小店铺,档次低,价格便宜,但瓦子里的布店居然也开始卖木绵布了,这着实让陈庆深感惊喜。
陈庆连忙走过去,正在吆喝的伙计连忙陪笑迎上来,“冬天要到了,客官给家人买点布做冬衣吧!”
“木绵布多少钱一匹?”陈庆问道。
“三贯钱一匹!”
这个价格不便宜啊!陈庆又问道:“细麻呢?”
“细麻四百文,特细麻也要六百文一匹。”
特细麻居然和木绵布差了五倍,陈庆走进店铺,里面有三四个客人,应该都是附近居民,在挑选布料。
柜台上一卷卷的布料品种很多,但大类只有三类,细麻布,特细麻布以及木绵布,具体品种只是各种颜色不同。
几名客人手中拿的都是细麻布,估计还是消费能力和消费习惯的问题,大家还不习惯用木绵布。
待几名客人付钱走了,店里就只剩下陈庆一人,掌柜见陈庆在看木绵布,便走上前介绍道:“小店第一次卖木绵布,现在价格便宜了,去年还要十贯钱一匹,今年就跌到三贯钱了,以前可是有钱人才能穿的,现在普通百姓也可以买一匹布做衣服了。”
陈庆当然知道为什么今年价格暴跌,关键是灵州和河西的棉花大量产出,便可以和木绵掺杂在一起混纺,木绵的数量是足够多了,以前只能用作棉衣和被褥的填充料,从今年开始,咸阳县的几大纺织工坊开始大量织布,价格应声而降。
而且以后木绵布的价格还会降低,主要原因是麻布是家庭手工纺织,而木绵布是大工场织布,成本相差巨大。
不过木绵布品质一般,陈庆摸了摸布料,比较松,和去年妻子买的棉布完全不是一回事。
“木绵布有人买吗?”陈庆问道。
“有是有,但很少,主要是不习惯,价格也贵了点,小店进得也不多,一共只进货二十匹,卖完就不进了,不过冬衣绵胎卖得好。”
掌柜取出一件冬衣绵胎,陈庆不由笑了起来,不就是一件棉袄吗?用白色的细麻布为底料,密密麻麻的针线把木绵花缝制在里面,有袍子,有短衣,看自己的需要,在家里可以直接穿内绵胎,不过估计一般人家不会直接穿,因为穿脏了不好拆洗,外面肯定要套一件衣服。
“这一件绵胎多少钱?”
“短的两贯,长的要四贯!”
陈庆吃了一惊,“这么贵?”
“贵?这还是很便宜了,一件短绵胎至少要两斤木绵,一斤木绵只要一贯钱,以前木绵可是按两卖,宣和年间我卖过的,一两就要一贯钱,足足便宜了十六倍,穿一件绵胎衣,整个冬天都暖和了。”
“你们进货的本钱是多少?”陈庆问道。
掌柜奇怪地看着陈庆,这可是小店的机密,怎么可能随便泄露,他摇摇头,“很抱歉,这是小店机密,恕不奉告!”
陈庆其实是知道本钱的,他们在泉州是按照五十文钱一斤收购的,然后去籽取绵,再运输到京兆,本钱最多也就百文一斤,现在居然卖到一贯钱一斤,十倍的暴利,当然,还要用细麻布做底料,还要缝制,还有商家的利润,但也不至于一百文的本钱,最后一贯钱出售吧!
现在陈庆特别想知道,官府究竟是以多少钱一斤对外批发?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修正
陈庆回到官署,已经是黄昏时分,官员们都下朝回家了,陈庆也只得直接回家,明天再说。
陈庆直接进了府门,田管家从后面追了上来,“你站住!你是什么人,敢乱闯雍王府。”
“田管家,是我!”陈庆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面具,连忙吐出口中哨子,声音恢复了正常。
“王爷带着面具?”田管家也听出了声音。
“当然!”
田管家还是不敢太相信,笑道:“王爷还是先洗掉吧!会吓着夫人们。”
“田管家,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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