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陈庆沉思片刻,问蔡文焕道:“你是泉州人,知道郑国舅吗?”
“卑职知道,他在泉州有很大的商行,很大船队,乐善好施,在泉州颇有善义之名。”
“他在临安处境危险,你怎么看?”
蔡文焕沉思片刻道:“这是必然的!”
陈庆淡淡笑道:“为什么这样说?”
“回禀殿下,卑职曾做了两年的监察御史,就有人上书御史台,揭发郑国舅早年间和女真人交往密切,但因为郑太后的缘故,这封揭发信被压下了,听说郑太后年初病故,他没有了身份后台,早就对他贪婪俯视的群狼们就会忍不住了,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他富可敌国,又没有后台保护,当然是一头大肥羊,若有人翻出御史台那封揭发信,立刻就能置他于死地。”
陈庆当然要保护郑统全,他对自己有大恩,当年支援自己两万贯钱给箭筈关的阵亡士兵发抚恤金,虽说是把府宅卖给他,但他实际并没有要。这份厚义自己就不该忘,更何况他是郑平的父亲,郑平从一开始就跟随自己,和自己情同兄弟,他的父亲就是自己的父辈,他在临安帮助自己办报,自己又岂能容他被人践踏?
陈庆当即写了一份鸽信,交给蔡文焕道:“明天一早发往临安!”
……
回到府中,和家人一起吃罢晚饭,陈庆又和自己几个儿女玩了一会儿,他便回到了书房,不多时,妻子吕绣送来参茶,她见丈夫似乎有心事,便笑道:“夫君可愿给我说说烦心之事?”
“今天下午接到两份鸽信,都有点麻烦。”
陈庆就把下午鸽信之事告诉了妻子,吕绣对郑统全印象极好,不仅是自己成婚送来三千两银子,是所有宾客之最,而且他在临安常常照顾自己父亲和祖父,吕绣当然支持丈夫帮助郑家。
吕绣笑道:“夫君替郑伯父出头是理所应当的,我没有记错,可是夫君劝郑平表面上断绝父子关系,现在郑平父亲有难,郑平无法为父亲出头,这个时候夫君当然要挺身而出,才能安抚住郑平。”
陈庆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差点把郑平和父亲断绝关系这件事忘了,幸亏你提醒我。”
停一下,陈庆又微微叹息道:“当年在荆襄,我和李纲并肩抗金,他是我最尊敬的长者之一,现在朝廷居然有意让李纲带兵夺回荆湖南路,着实让我有点烦心。”
吕绣安抚丈夫道:“事实上,这些事情可以让夫君的幕僚们去考虑,关键时刻,总是要用他们嘛!”
妻子的劝说倒是有几分道理,陈庆沉思片刻笑道:“我在临安不是有一位新幕僚吗?李纲的事情,我就交给他去替我想办法。”
……
自从韦国舅刺杀陈庆未遂,反过来被陈庆绑架,险些丢了性命,多年积累的财富也被陈庆掠夺一空,韦国舅生了一场大病,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又连续几个月没有出门,直到过了年他才渐渐恢复过来。
他库房内价值上千万贯的金银珍玩和绫罗绸缎都被陈庆抢走,着实让韦国舅大伤元气,韦国舅哪里甘心,他稍稍恢复常态后,又开始了他的积财之路。
韦国舅首先贪污了韦太后让他转给后夫完颜宗贤的十万两白银,又跑到天子赵构那里哭诉一通,赵构便赐给了这个舅舅五万匹上好湖绸,好好安抚他一番。
有了天子的撑腰,韦国舅又恢复了他贪婪、跋扈的本性,这一次他盯住了郑家,首先便是郑楼,这是他早就看中的酒楼,仅次于丰乐楼和杨楼,临安公认排名第三。
据说郑家抱了徐先图和钱家的大腿,或许对普通的无赖地痞有点用,但韦桐怕个屁,又不是徐先图和钱家本人,一个假皇亲而已,何况郑太后已经死了。
中午时分,国舅韦桐又一次来到了位于西湖边的郑楼,郑楼和丰乐楼不同,丰乐楼是吃喝玩乐赌一体,而郑楼是纯粹的酒楼,它最大的卖点就是西湖,占据了西湖风景最好的一处地方。
这块占地八亩土地是绍兴二年,郑统全花了五万贯钱从王家手中买下,修建了郑楼,一般宦官夫人不方便去丰乐楼,而都会选择郑楼用餐,宾客档次很高,生意极好,每年给郑家带来十几万贯的收益,虽然比不上海外贸易,但它给郑家带来的名声远远超过了海外贸易。
国舅韦桐没有去后院雅室,直接来到临湖的二楼,和往常一样,他就点了两素一汤,但也不吃,点完菜就结帐,也就几百文的小菜,他要付十两银子。
这次韦国舅到来又和往常不一样,他今天是第十次来郑楼,按照临安传言,韦国舅只要来用餐十次,这座酒楼就归他了,不给就封楼抓人。
这个临安传言韦国舅既不承认,但也不否认,但事实证明,传言是真的。
韦国舅把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向掌柜招了招手,掌柜很紧张走上前,点头陪笑道:“请国舅爷示下!”
韦国舅尖着声音道:“这座酒楼我要了,请你们郑东主来我府上谈一谈吧!”
“回禀国舅爷,我家东主这几天不在临安。”
韦国舅摆摆手,“我给你家东主三天时间,三天内不来,我就视同他放弃这座酒楼。”
说完,他在几名壮汉的护卫下离开酒楼走了,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掌柜长长叹了口气,“该来的跑不掉,去通知东主吧!”
第九百六十一章 底线
这段时间郑统全都在处理财富转移,他的铜钱不多,只储存了几十万贯,其他流动财富都是各种贵重财宝的方式存在。
可就算这样,还是把郑统全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他刚从泉州回来,次子郑柏告诉他,中午韦国舅又去了郑楼,第十次了,要求郑家三天内去他府上商谈转让郑楼之事,三天内不去就视为放弃郑楼。
郑统全愤怒了,这哪里是商谈,分明就是硬抢。
郑统全随即去找徐先图,钱家跟随自己的份子主要在海外贸易,而且是真金白银投了一成的份子,而徐先图是在自己酒楼里拿了一成份子,但他没有出钱。
现在韦国舅咄咄逼人,郑统全只能去找徐先图,郑楼里可是也有徐先图一成的份子。
在贵客堂坐了片刻,徐先图的三子徐寿出来了,拱拱手道:“家父身体感恙,不便见客,请郑东主见谅!”
“啊!徐相公生病了?”
郑统全心中极度失望,徐先图哪里是生病,分明是找借口不肯见自己。
这时,徐寿又将一只檀木匣子递给他,“这是父亲让我给郑东主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郑东主请收下。”
郑统全盯着木匣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当然这是什么,是他四年前亲手交给徐先图的赠与书,他在临安的十七家酒楼,每家酒楼都将赠给徐先图一成的份子。
现在徐先图居然把这份赠与书退回来了,这是在撇清和自己关系么?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从他心里涌出,他心中很清楚,徐先图不是薄情人,如果不是发生了大事,他不会轻易撇清自己的关系。
“你父亲有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郑统全颤抖着声音问道。
徐寿沉默片刻道:“父亲说,东主最好先离开临安一段时间。”
“为什么?”
“父亲说,好像有人在调查东主以前在河间府的事情。”
郑统全头脑‘嗡!’的一声,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他每年都要去辽东采购药材,曾经是完颜阿骨打的座上嘉宾,和女真高层都很熟悉,哪怕在汴京便金兵攻灭后,他还去过二次,正是第二次他救下了郑皇后母女。
这段往事可以说是他的黑历史,一旦被人揭发出来,他的名声就彻底毁了,朝廷也一定会拿此事做文章,严惩他们全家,尽夺郑家之财。
既然徐先图要和他撇清关系,说明他的黑历史已经被抖出来了。
郑统全失魂落魄走出徐府,一阵凉风吹来,郑统全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几份,他忽然想起徐先图给自己的忠告,尽管离开临安。
对!要赶紧走,今晚连夜离开!
郑统全坐上马车赶回郑府,立刻让家人收拾最值钱的细软,今晚连夜离开。
两更时分,郑家二十四口人拎着细软包裹,从后门上了一艘大画舫,画舫沿着城内漕河向城外西湖驶去。
穿过西湖上了岸,他们又乘坐四辆牛车赶往钱塘江码头,码头上还停泊着一艘三千石的货船,郑统全今天下午才乘坐这艘船从泉州过来,他们上了货船,船只出发,向萧山县驶去。
郑统全当然不能这样离去,郑家在临安还有大量财富以及跟随他们多年的帐房和管事们,他们不能丢下他们一走了之,郑统全还想观望一下情况。他们在萧山县有一座很隐秘的大宅子,可以在那里躲一阵子。
……
次日中午,《京报》和往日一样发行,但今天的头版头条却引起了临安城的轰动。
竟然雍王陈庆本人在《京报》上刊登的一则警告声明。
“我以雍王名义特在此申明,临安商人郑统全是西军都统制郑平之父,同时也是西军四十万将士的父亲,也是我陈庆的父亲,但凡有人欲欺之、杀之,欲夺郑氏家产,那他就是西军四十万将士的敌人,也是我陈庆的敌人,我必遣高绝武士灭之满门,虽万里必诛之,雍王陈庆以剑明誓!”
简单说,就是一句话,‘你敢动郑统全,我必杀你全家。’
这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警告申明,一时间成了临安大街小巷议论的热点,原来郑家的后台是雍王陈庆。
郑太后年初病逝,就开始有人要打郑家的主意了,使陈庆出具了声明,这下没有人敢动郑家了。
午饭后,韦国舅来到了郑楼,他也没有进楼,对掌柜道:“有高僧替我算了八字,你们郑楼和我八字相冲,买下它会害我性命,请转告你们东主,郑楼我就不要了,让他不用来找我。”
掌柜心知肚明,连忙抱拳道:“多谢国舅宽宏大量!”
韦国舅又道:“之前你们是不是多收了我的菜钱?”
掌柜连忙让伙计取来百两银子,恭恭敬敬递上,韦国舅一把抢过银子,重重哼了一声,坐上马车走了。
掌柜捏紧拳头,发自内心的欢呼一声,回头对伙计们兴奋道:“谁说韦国舅天不怕,地不怕,这不,雍王说了一句,他就乖乖来认错了。”
……
徐先图拿着报纸匆匆向御书房走来,他心中着实有些懊悔,若晚一天,自己就不用做得那么绝情了,每年七八万贯的收入就这样没了,而且还会被人耻笑。
来到御书房门口,有宦官进去禀报,不多时出来道:“陛下召见,徐相公请!”
徐先图走进御书房,正好看见天子赵构把一份报纸塞到桌下。
他装作没看见,上前躬身道:“微臣参见陛下!”
“徐相公手中拿的是报纸吗?”
“正是,是今天的《京报》,上面有则消息,陛下一定感兴趣。”
赵构心知肚明徐先图在说什么,有装作茫然道:“什么消息,给朕看一看!”
徐先图递上报纸,赵构眯眼看了片刻,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是要派刺客杀人吗?”
“可能就是指这个意思!”
赵构眉头一皱道:“不过郑统全朕不是答应了放了他一马,怎么还会有这个声明?”
徐先图低声道:“陛下,有人要对郑统全动手。”
“秦桧?”
徐先图点点头,赵构顿时怒道:“速召秦相公来见朕!”
有宦官飞奔而去,赵构负手走了两步道:“朕觉得有必要和陈庆签署协议,不允许用暗杀手段对付大臣!”
“陛下,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他用过刺杀手段,倒是他自己被刺杀过三次,关键是不要碰他的底线,若碰了底线,就算签了协议他也会撕毁。”
赵构点点头,“爱卿的意思是说,郑统全就是他的底线?”
“卑职之前就说了,他无父母兄弟,也无家人,他的婚事就是郑统全替他操办的,他心中就视郑统全为父,郑统全确实是他底线!”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秦相公来了!”
“宣他进来!”
秦桧匆匆走进来,躬身行礼,“卑职参见陛下!”
赵构把报纸扔到他面前,冷冷道:“陈庆的声明,秦相公可看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 新词
秦桧瞥了一眼报纸,便知道怎么回事,只得硬着头皮回应道:“回禀陛下,微臣看到了。”
“你准备对郑家下手?”赵构又问道。
秦桧连忙道:“陛下,郑统全真的有问题,有人揭发他早年暗通金国,和金国大酋长交往甚密!”
旁边徐先图淡淡问道:“秦相公是说郑统全去辽东收购药材之事?”
赵构瞥了徐先图一眼,“是怎么回事?”
“陛下,五年前微臣父亲蒙郑统全赠送一根千年人参救了命,微臣就问了人参来历,他告诉微臣,他从前是河间府大药商,每年都要去辽东收购人参、熊胆和虎骨等名贵药材,他基本都是从女真猎人手中收购,女真部落基本都认识他,那时还没有金国,女真大酋长认识他很正常。”
秦桧怒视徐先图道:“既然徐相公知道这件事,为何一直替他隐瞒?”
徐先图冷笑道:“他只是商人而已,又不是朝廷官员,朝廷管得了他吗?再说,他若不去辽东,怎么救得了郑太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徐相公可别忘了,他可是河间郡公,有大宋爵位,可不是普通商人。”
“他是后来护送郑太后来临安后才有的爵位,在此之前,可就是普通商人,有了爵位后,他还通过金国吗?”
秦桧一时被问住了,赵构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们之间的争论,“够了,你们不要再说了!”
两人都低下头,不再争论,赵构又对秦桧道:“朕之前已经说过,他捐钱百万纾解朝廷财政之困,就不再追究他和陈庆的私通,现在又要查他,难道你要让朕言而无信?”
“微臣不敢!”
赵构狠狠瞪他一眼又道:“陈庆做事向来胆大妄为,不计后果,朕真的担心他会派刺客来临安,朕绝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出现,朕最后再给你说一遍,不准再纠缠郑家,就此摆手!”
“微臣遵旨!”
两人一起退出了御书房,走到殿外,秦桧冷冷讥讽道:“郑家的钱拿顺手了,某些人还真是卖力啊!”
徐先图淡淡一笑,“其实我有点懊悔,不该告诉陛下报纸之事,索性借陈庆之手除掉某人,我说不定也能当几年右相了!”
徐先图仰头呵呵一笑,扬长而去,秦桧顿时遍体生寒,恶狠狠地盯着徐先图远去。
……
萧山县,出门打听临安消息的侄子郑枫一阵风似的跑回府宅,“大伯,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郑统全正在中堂和兄弟郑大年商谈去泉州之事,忽然听见侄子郑枫的喊声,眉头不由一皱,声音太大,会被邻居听到的。
郑大年走出大堂,怒斥奔进中庭的儿子道:“这么大声叫喊做什么,你想把官府引来吗?”
“父亲……父亲!”
郑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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