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吕颐浩冷笑一声,“这些先帝和太后用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啊!”吕晋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明天替他交给天子,省得秦桧拿这件事做文章,弹劾书都写好了,这些东西不交上去,他这一关过不了,哼!明明是为了他好,还得让我绞尽脑汁把东西骗过来,他还不高兴,我又是何苦?”
“父亲对他似乎有点不满?”吕晋小心翼翼问道。
吕颐浩低低叹息一声,“我可能看错人了。”
“他不是屡立大功,甚至京兆都攻破了,连天子都对他赞不绝口吗?”
“那只是表面,实际上官家对他已经心生忌惮。”
“父亲何出此言?”
吕颐浩慢慢坐下道:“之前赵鼎提议封陈庆为都统制,我就看出官家不肯答应,开始我还以为是太后的缘故,当然,太后也在背后阻挠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根本原因是朱胜非的弹劾。”
“朱胜非还弹劾陈庆?他是川陕宣抚使,直接罢免就不就行了?”
“他没有拿到代敕权,而陈庆是官家直接任命的,他无权罢免,但如果你看到了他的弹劾书,你就知道官家为何不满了,我也只是听宦官说了一些内容,好像是说,陈庆所有的行动都没有得到宣抚使司的批准,包括甘泉堡和西夏大战,起因、过程和结果宣抚使司都一无所知,让他写一份报告,他也不理睬。
然后他率军擅自进入汉中,又擅自攻打京兆城,所有的战利品都被他贪赂了,他所有的行动,宣抚使司都一无所知。”
吕晋半晌道:“看来陈庆触碰到官场大忌了。”
“一点没错,别看他战果辉煌,官家表面上赞许他,但实际上,官家更看重规则,一个小小的统制制置使就可以架空宣抚使司,如果封他为都统,他岂不是要割据自立?”
“父亲,不至于吧!”
吕颐浩冷冷道:“不是不至于,而是根本就是这么回事,从小小的甘泉堡就看出来了,他分明就已把甘泉堡当做自己的根基之地,我不会看错人,此人从骨子里不肯接受文官掌军权的制度,迟早会因为此事和朝廷翻脸。”
“那他和绣儿的婚事?”
“暂时不提,再观察几年,如果他想娶别人,我也不反对,总之就是一句话,吕家绝不能被他连累。”
吕晋心中叹息一声道:“该怎么对绣儿说呢?”
吕颐浩负手望着屋顶淡淡道:“暂时不要告诉她陈庆回来之事,等陈庆走了,几年不再回来,估计她也淡了。”
……
陈庆次日一早起来,他要去枢密院报到,由枢密院安排他述职,或许是昨晚和吕颐浩接触不愉快的缘故,陈庆的心情不太好,他感觉到吕颐浩对自己有点疏远了,以至于压根就不提自己和吕绣的婚事。
他和吕绣之间既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文定之换,完全就只有吕颐浩的一个许诺,甚至连悔婚都谈不上,就这样不了了之而已。
“陈庆!”
身后似乎有人在喊自己,陈庆勒住缰绳一回头,只见一人骑马疾奔而来,待来人渐渐奔近,陈庆认出来了,居然是呼延通,他在临安的唯一好友。
陈庆欣喜万分,翻身下马迎了上去,呼延通也跳下马,两人大笑着拥抱在一起。
呼延通给了陈庆肩头一拳,“你这个小子不厚道,来临安居然不告诉我,若不是我昨晚在丰乐楼遇到郑叔,我竟不知道你已经到临安了。”
“你刚才去找我了?”
“那当然,听说你去大内了,我一路追来。”
呼延通十分兴奋,拉着陈庆胳膊道:“我请你去喝茶,我们好好聊一聊,中午请你喝酒。”
陈庆歪着头笑道:“你好像很清闲?”
“在临安当禁军武将能忙到哪里去?我三天去一趟军营,呆半天时间,和上司喝喝茶吹吹牛,然后拍拍屁股回家了。”
“那军队训练呢?”
“军队训练有,但和我没关系,有专门的训练教头,反正这一年就这么混过来的。”
陈庆不好说他什么,便笑道:“我要去先去枢密院报到,看看他们的安排,然后才有时间,不如你等等我,中午我请你喝酒。”
“我等你就是了,但肯定是我请客,给你接风洗尘还要你掏钱?”
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到了大内,呼延通和陈庆手下在外面等候,陈庆独自一人进了大内,前往枢密院。
接待陈庆的枢密院官员正是知枢密院事李回,他把陈庆请到自己官房,又让茶童上茶,李回笑道:“李员外郎从川陕巡视回来,给了陈统制很高的评价,认为统制是西军的新星,是重振西军的希望。”
陈庆摇摇头,“李员外郎太抬举我了,西军的希望是吴都统,而不是我,这是我们西军将士的共识!”
“一般而言,朝廷的认知和将士的共识都会有差异,看问题的出发点不同嘛!年轻就是陈统制最大的本钱,而且据说官家已经签字了,统领将升爵为侯爵,官阶也将升到第十三级左武大夫,你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啊!”
“那官职会怎么样?”陈庆坦率地问道。
李回沉吟一下道:“我实话实说,你的官职一直没有定下来,枢密院推荐你为都统,但吏部那边通不过,吏部通不过,政事堂和天子既然就不好表态,一旦吏部通过,就是政事堂和天子表态了。”
“吏部是觉得我哪里不合格?”
“资历!吏部认为你资历太短,这么快升都统没有先例,需要仔细斟酌,实际上就是被谁拦住了。”
“是被秦桧拦住了吗?”
“不一定是他,老弟,朝廷夸赞你的人很多,但嫉恨你的人也一样多啊!”
……
在枢密院内呆了半个时辰,办手续倒花时间不多,和李回却聊了好一会儿。
从李回那里流出来的消息,陈庆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朝廷百官瞩目,撑陈派有,倒陈派也不少,但李回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始终含糊其词,让陈庆一头雾水。
呼延通还是在他们家族开的虎口酒楼请陈庆喝酒。
“这一年临安变化很大,朝廷变化也很大,大家都尝到了停战的甜头,物资富饶,百姓安定,各种能工巧匠如雨后春笋般的出现,有的是以前的老工匠,但更多是江南一带新工匠,权贵在西湖边修宅、造船,聚会攀富之风又起来了,各种曲会、各种聚会,文人雅士云集,仿佛又回到了宣和年间。”
“没人愿意打仗了?”
呼延通点点头,“确实没有人愿意打仗,不管是抗金派还是主和派。”
陈庆端起酒杯道:“可问题不是你们想不想打,而是金兵要灭了宋朝,等大家都沦为亡国奴,想打仗也没有机会了。”
“这道理大家都懂,可大家都觉得这是朝廷的事情,与我何干?”
“我们的朝廷可没有这个觉悟!”
“所以说,等大家都舒服了,不想打仗了,求和派自然就会占据上风,这是我祖父的原话,他说金兵主导停战,就是为了让临安在舒服中一步步走向堕落。”
陈庆欣然笑道:“你祖父很有见识,这又叫温水煮青蛙策略!”
呼延通忽然想起什么,沉吟一下道:“给你说一件事,你可别生气!”
第二百五十六章 巧遇
陈庆端起酒杯淡淡道:“有话你就直接说,该生气我会生气,不该生气我也不会生气。”
“哎!这件事憋在我心中好久了,不说我心中难受。”
“那你就说!”
呼延通吞吞吐吐问道:“你和吕姑娘的婚事是不是出问题了?”
陈庆心中‘咯噔!’一下,呼延通又听到了什么传闻吗?
他不露声色道:“为什么这样问?”
“是这样,上个月张俊做寿,请了临安名流一千余人,我和父亲一起去了,在寿宴上我看见了吕绣姑娘,她是和祖父一起来的,当然,寿宴上的大家闺秀也很多,但吕绣姑娘表现得非常惊艳,无论书法、诗词还是绘画,还有容貌气度,都让其他小娘望尘莫及,十几个年轻文士为了讨好她争风吃醋,还差点打起来,但其中有一个年轻人似乎颇得吕姑娘赏识,和他聊了好一会儿。”
陈庆笑了笑道:“说明她很优秀,也说明我的眼力不差,既然是优秀的女子,肯定很多人会喜欢,她和看得顺眼的人聊几句,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可这个年轻男子已经公开表态了,非吕绣姑娘不娶!”
“哦?”
陈庆倒是有几分兴趣了,“他叫什么名字,很有实力吗?”
“此人非常非常有实力,今年的科举探花,叫做沈该,出身江南吴兴名门沈氏,不知多少权贵高官想招他为婿,但他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偏偏就看上了吕绣。”
“他看上了吕绣,那吕相公是什么态度?”
“吕相公是什么态度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沈家有没有请人上门提亲,我只是想提醒你,自己独自在前方奋战,千万不要后院失火了。”
陈庆摇了摇头,“我对女人看得不重,吕绣喜欢谁,那是她的事情,我其实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没有关系,你们可是有婚约的!”
陈庆已经明白了,估计是吕颐浩看中了沈该,才开始疏远自己,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主动放弃吕绣。
沉默片刻,陈庆冷笑道:“我和吕绣还真没有什么婚约,和她有婚约的人不是我,而是张叔夜的孙子,我只是她祖父曾经看中的人,也仅此而已,既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文定之礼,何谈婚约?”
“怎么回事,吕颐浩后悔了?”呼延通一下子听出陈庆话中有话。
“或许吧!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自己不太合适,不知道吕颐浩哪根筋发胀,居然看中我了?
我只是一员武将而已,杀死了成千上万金兵,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之战,到现在我还只是一个从六品官。
而科举文官几年后就轻松过六品,尤其是有家族背景的江南大族子弟升迁更快。
而她是相国的孙女,那么多天之骄子在追求她,他们吕家还可能继续选择一个得罪了太后,已经没有前途的武将?”
“你说得也有道理,武将真他娘的没有地位,我在京城体会得尤其深刻,最后的婚姻也是武将和武将之间通婚,文官和文官之间通婚,泾渭分明,哎!我祖父可是看中你,你就娶了我家的武娘吧!”
陈庆哑然失笑,“你们家的武娘可是喜欢文士,强扭的瓜可不甜!”
“但文士看不上她,相了多少亲,对方一听说女红不会,针线不会,书画不会,认字也不多,只会舞刀弄棒,便吓得落荒而逃,祖父为了她婚事可急坏了。”
“她有她的缘分,缘分未到,急也没有用!”
就在这时,酒楼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陈庆脸色一变,“怎么有女真人?”
他太熟悉了,这是女真人的鹿角号,酒客们纷纷向窗口奔去,有人大喊,“是女真特使来了!”
这时一队女真骑兵飞奔而来,用刀指着两边二楼窗户,恶狠狠大吼,“把窗户关上,否则杀无赦!”
吓得两边的百姓纷纷关上窗户,没有人敢打开,女真人说杀人就杀人,可是动真格的。
陈庆慢慢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户,掌柜吓得刚要上前劝说,呼延通一把拉住了掌柜,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管。
大街上,一队队女真骑兵列队走来,三人一排,足有一百五十排之多,正中间是一辆敞开式的马车,坐在上面之人正是完颜昌。
“上面谁开了窗子,不想活了吗?”一名女真百夫长大怒吼道。
完颜昌抬头望去,一眼看见了陈庆,他不由一怔,陈庆举杯向他笑了笑。
完颜昌也笑了起来,阻止百夫长道:“是老朋友了,他若想杀我,就不会开窗了!”
完颜昌也举起酒葫芦高声道:“陈统制,还是喝羊酒吧!”
“羊酒天天喝,腻了,还是清酒好喝。”
“那就暂时别回甘泉堡了,在京城多呆几天。”
陈庆摇摇头,“我就怕四太子去甘泉堡做客,我不在,儿郎们恐怕招待不周!”
“你不在,他当然不会去。”
“当真?”
“我完颜挞懒堂堂正正,从不虚言!”
“我可不信你的话,在终南县你就没有堂堂正正来见我。”
完颜昌脸色一变,在终南县他被陈庆拦截,不得不扮作小兵逃掉,还挨了一箭,差点丧命,这是他平生之耻。
完颜昌冷哼一声,“迟早有一天,我会还回来!”
说完,他厉声喝道:“继续走!”
大队人马继续出发,向大内对面的金国馆驶去,完颜昌怒视陈庆,陈庆却始终带着笑容。
酒楼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听呆了。
……
这时,有人从三楼跑下来,跑到陈庆面前躬身行一礼,“陈统制,我家相公在楼上有请!”
陈庆一怔,相公是宰相啊!谁在三楼?
他连忙问道:“是哪位相公?”
“张相公!”
原来张浚在楼上,还真是失礼了。
他连忙向呼延通告罪一声,快步上了三楼。
陈庆走进三楼一间雅室,只见靠窗的小桌前坐了两人,皆身穿青衣,头戴小帽,打扮得很休闲,其中一人正是相国张浚,另一人陈庆不认识。
陈庆连忙躬身行礼,“卑职陈庆参见张相公!”
张浚摆摆手笑道:“我还说谁能让完颜昌这么给面子,原来是陈统制,看来面子还得用拳头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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