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或许朝廷以及朱胜非看到了金兵北撤,认为四川的危机已经解除,所以就想减轻四川的财政压力,削减对西军的钱粮支持,从朝廷的角度来说,这样决定无可非议,但对西军来说,这很可能会导致他们在争夺西北的角逐中失败。
吴阶心中很忧虑,但他也没有办法,这恐怕也是天子的想法,朱胜非只是执行者。
就在这时,一阵轰鸣的马蹄声响起,只见从城内冲出三百多名骑兵,正是傅选的亲兵,为首之人是傅选的亲兵首领袁刚,他们仿佛就没有看见吴阶,大队骑兵直接从吴阶身边疾奔而过,激起滚滚黄尘。
这些骑兵当然是去抓陈庆,这可不行,朱胜非刚来就对大将下手,这会寒了西军将士的心。
吴阶立刻调转马头,向县城内奔去,他要劝说朱胜非,要以大局为重。
……
吴阶在官衙客堂内等了很久,朱胜非却不肯接见他,这时,幕僚傅经义匆匆走了进来。
吴阶很厌恶此人,第一次见面,居然暗示自己要送礼。
他吴阶堂堂的都统制,是靠送礼得来的吗?尤其这个傅经义还是傅选的族弟。
厌恶归厌恶,吴阶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客气。
傅经义抱拳歉然道:“很抱歉,今天宣抚使和关都统谈了一个下午,着实有点疲乏,只能改天再接见吴都统。”
“那就算了,让宣抚使休息,我就是来说一声,傅先生转达也可以,西夏军入侵秦州安西县,陈统制紧急赶回秦州指挥作战,述职之事只能由副将郑统领代表。”
傅经义心知肚明,这是陈庆跑掉了还要找借口,他心中冷笑一声道:“我一定会转告宣抚使!”
“那我就告辞了!”
“吴都统慢走,不送!”
傅经义望着吴阶走远,他重重哼了一声,自己暗示得那么明显了,还是一毛不拔,这个吴阶还指望自己替他做事?
傅经义快步向内宅走去。
书房内,朱胜非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正在全神贯注看关师古写的述职报告。
他看见傅经义进来,便问道:“外面是谁来拜访我?”
“是吴都统!”
“哦!请他到内堂稍等片刻,我这就过去。”
“他说还有急事,就是过来交代一句话,然后匆匆走了。”
朱胜非顿时有些不高兴了,有急事就别来见自己,丢下一句话就跑了,这算尊重自己?
“吴都统说什么?”
“他说秦州有西夏军入侵,陈庆急着赶回去了,委托副将郑平述职。”
朱胜非冷冷哼了一声,“真的有西夏军入侵?还是怕我逼他交出钱来?”
“卑职估计是后者,他恐怕是担心宣抚使将他软禁,所以跑掉了。”
“哼!如果他不把钱交出来,我是要软禁他几个月,胆大包天,竟敢私吞几十万贯钱,那可是民脂民膏。”
“启禀宣抚使,陈庆逃走时正好遇到傅都统,他已派人去追了,看看能不能追回来。”
朱胜非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正好,我可不是傻子,一定是傅选派人监视陈庆,你去告诉傅选,派人追可以,但不准伤人,陈庆是吕相公看中的孙女婿,别给我惹祸!”
“卑职这就去!”傅经义快步离去了。
朱胜非眯眼望着傅经义走远,自言自语道:“元直兄,若不是你未来的孙女婿太贪,我这第一把火也烧不到他的头上!”
……
陈庆率手下一口气向北奔出四十余里,他立马在高处,回头向南望去,只见十里外,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依然在紧紧追赶自己,大约三百人左右。
这帮混蛋阴魂不散,陈庆心中的怒火燃烧起来,看来不给他们一点厉害尝尝,他们不会死心。
但陈庆和他手下都没有携带长兵器,只有弓箭和随身战刀,这样是对付不了精锐三百骑兵。
颜骏抱拳道:“启禀统制,再向北走二十里就是南仙人关,那边肯定有长兵器。”
陈庆点点头,“我们走!”
他和手下再次催马疾奔,沿着官道向北方奔去。
……
汉中的仙人关分成南北两座关隘,都位于凤州境内,一座是凤州和秦州接壤的北仙人关,也就是刘瓒驻守的关隘,另一座则在凤州南部,凤州和兴元府交界处的南仙人关。
从重要性说,肯定是南仙人关更重要一点,它是汉中的咽喉,夺取了南仙人关,汉中的政治中心南郑县就敞开大门了。
南仙人关的主将叫做孙羽,是都统制刘子羽的部将,刘子羽因身受重伤,无法再行伍打仗,便改任文职,出任工部侍郎知兴元府事。
孙羽现在归属于吴阶,和陈庆认识,但关系不是很熟。
陈庆要借十几支长矛和十几壶箭,问题不大,孙羽不仅借了十几支长矛和二十壶箭,又给陈庆找了一把重四十斤的大刀,这是前都统制曲端留下的兵器。
曲端在富平兵败后一直郁郁不乐,加上他有伤在身,身体很差,在去年冬天因旧伤发作不幸去世。
曲端的人缘不太好,留下的兵甲等遗物也没有人要,就丢在南仙人关库房内,被孙羽做人情送给了陈庆。
手中有了长兵器,陈庆倒不急了,又向北走了十几里,他们来到了一处叫做鲤鱼头的山坳前,陈庆决定就在这里收拾后面的追兵。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斩首
鲤鱼头是个地名,因一块大石神似鲤鱼的头而得名,这条北上的官道是一处狭窄的山坳口,过了这座山坳,下方便是开阔的原野,是一处长二十里、宽达十几里的山谷。
陈庆要对付这支追兵并非在这处山坳,而是山坳背后的原野里。
大约过了一刻钟,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尘土飞扬,陈庆居高临下望着远处的大群小黑点,对手下冷冷道:“射马不射人!”
大群骑兵越来越来近,已经距离他们百步左右,能依稀看清他们的面容。
陈庆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拉弦如满月,一箭射出,箭如闪电,为首骑兵的战马被一箭射倒。
三百骑兵的盔甲都完全一样,陈庆需要知道他们中间的首领究竟是谁?
陈庆手下同时放箭,瞬间,十几匹战马被射倒,士兵们乱成一团,袁刚的战马也被陈庆手下士兵一箭射倒,他从地上爬起,翻身上一匹备用战马,挥刀大喊道:“对方只有十几人,杀上去!”
骑兵大喊大叫,纵马疾奔,陈庆和手下射倒了三十多匹战马,陈庆深深看了一眼袁刚,大喊一声,“我们走!”
他率领手下沿着山坡向旷野里奔去……
陈庆率骑兵在前面疾奔,后面百步外,大队骑兵紧追不舍。
袁刚深知陈庆的弓箭厉害,他十分狡猾,穿着和士兵的同样的盔甲混在人群中,兜鍪遮住了大半脸庞,很难认出他来。
片刻,骑兵已经飞奔至旷野里,陈庆眼角余光向后一瞥,立刻锁住隐藏在无数个兜鍪中的敌军首领,他抽出一支箭,在疾奔中转身就是一箭射出,这一箭快得无以伦比,力量强劲,从数名士兵的身体缝隙里穿过,眨眼间到了袁刚眼前。
正所谓有利必有弊,袁刚躲在士兵群中,视野就没有最前面那样开阔,等他看到眼前的箭矢,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噗!’一箭正中眉心,箭矢射穿了头颅,从脑后喷出一股血箭。
袁刚惨叫一声,仰头摔下马去,这一箭让所有的追击士兵都胆寒了。
这时,陈庆已不再奔跑,他立马在高处,横举起金背虎牙刀,十五名亲兵在他身后一起举起长矛。
“杀!”
陈庆一声大吼,纵马疾奔,迎着敌军骑兵群杀去,骑兵群的杀气在这一刻已经消失,主将之死让他们有些犹豫,在进退之间拿不定主意。
这种犹豫对一支军队有着致命的危险,它意味士气受到了影响,作战意志没有那么坚定了。
霎时间,陈庆从对骑兵群的缝隙里冲进了人群,大刀横劈而出,血光迸射,四颗人头飞起,侧面一名骑兵都头大喊一声,挺矛刺来,陈庆侧身躲过,大刀旋风一般回斩,‘喀嚓!’将此人齐胸斩为两段。
十五名亲兵也冲进了敌军群中,他们并不单独作战,而是从后面护卫着陈庆。
没有了后顾之忧,陈庆的冲击更加犀利,杀戮更加残酷,他虽然没有练过什么刀法,但不管什么兵器,天下杀人的招式就只有两招,快和狠,在绝对的速度和力量面前,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都是摆设。
陈庆所过之处一片腥风血雨,肢体横飞,人头滚滚,尸体遍地,一个来回便有超过五十人名骑兵死在他的刀下,而且死状都极为凄惨,没有一个全尸。
不少骑兵想从外围向陈庆射冷箭,但都被陈庆的亲兵抢先下手,将对方射落于马下。
当陈庆调转马头,准备再次杀进敌军群中时,这支骑兵群终于崩溃了,主将死了,三名都头也死了,他们要追杀的人变成了魔鬼,支撑士兵杀下去的理由一个都没有了,相反,保命成了所有士兵共同的念头。
两百多士兵竟不约而同地调转马头狂奔逃跑,但哪有这么容易逃亡,陈庆一路追杀劈砍,无数士兵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当剩下士兵逃到鲤鱼头时,却意外发现对方十名士兵先一步封锁了峡谷路口,他们出不去了,陈庆已从后面滚瓜切菜一般杀来,杀得得敌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剩下的骑兵已不足一半,他们见无法冲过鲤鱼头,又调转马头向逃命,陈庆和他的手下趁机追杀,一直杀到天黑尽,才放过了最后数十名敌军骑兵,不再追赶,陈庆稍微收拾了一下,带着一批战利品北上返回了秦州。
两天后,傅选得到了消息,他派出去追赶陈庆的三百亲兵精锐,被陈庆杀掉了两百六十余余人,只剩下三十四名骑兵逃回了陇州,主将袁刚和其他几名都头全部阵亡,这个消息让傅选差点吐了一口血。
他无颜再去见朱胜非,给傅经义说了一声,带着剩下的两百亲兵灰溜溜返回凤翔。
朱胜非倒不在意傅选有没有把陈庆追回来,他已经下定决心,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陈庆身上。
他签署了停职令,下令将陈庆暂且停职,并派司法参军沈大渊为特使,带着自己的命令赶赴秦州调查陈庆私吞战利品事件,一旦拿到证据,他就将向天子提出革职建议,奏请天子革除陈庆的一切职务。
朱胜非拿陈庆开刀绝非头脑冲动,他混迹官场数十年,深知要在川陕立威,要么率军打一次大胜仗,要么杀鸡骇猴。
打仗他没有这个本事,但整人却是他的擅长。
在所有大将中,都统制们资历深厚,不太好动,也不一定能抓到把柄,而秦州制置使陈庆是前任宣抚使张浚提拔的,自身又出现了把柄,同时资历也不深。
扳倒陈庆,既报了张浚坑自己的一箭之仇,又能震慑诸军,同时也能狠狠教训这个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大将,可谓一箭三雕。
美中不足可能会得罪吕颐浩,但毕竟陈庆还不是吕颐浩的孙女婿,只是被他看上而已,或许只是备选之一。
一旦陈庆身上有了污点,吕颐浩就未必看得上此人了。
其实还有一个十分隐秘的原因,就是用陈庆换太后一案,虽然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临安那边已经没有人再提及了。
但朱胜非却心如明镜,尽管这件事已渐渐被人遗忘,但官家心中一定有了一根刺。
一番权衡之下,朱胜非发现,陈庆简直就是老天爷送给自己的上任大礼。
……
这天上午,凤翔县的兵马使官衙前,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正在向站岗的士兵打听着什么?
士兵摇了摇头,“我家都统还没有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
男子无奈,只得满脸失望地离开了。
这名男子正是从成纪县军营逃走的张简,他逃到凤翔府,一心指望着潘员外将他介绍给都统傅选,他要求不高,只要能升为指挥使,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料潘大官人根本就找不到了,而傅选因为夺取财物没有得手,对张简也颇为冷淡,让他在客栈里等消息。
这一等就快半个月了,根本就没有任何消息,张简有点急了,他手中的银钱不多,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连房间都付不起了。
张简也不傻,倒了这个地步,他怎么会看不出,傅选根本就不待见自己,潘大官人说的人才难得之类的话,全他娘的在忽悠自己,莫说指挥使,能做到都头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张简后悔莫及,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再等三天吧!实在不行就回华亭县去。
张简目前就住在军衙斜对面的一座客栈内,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客栈,他刚推门进屋,忽然感觉脖子一痛,随即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伙计吓得大喊大叫,从楼上冲下来,“掌柜,那个……那个姓张的男子,脑袋不见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决心
陈庆是夜里抵达了成纪县,返回军营,陈庆立刻安排士兵烧了一大桶热水,痛痛快快洗了澡,把身上的血腥之气都洗干净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这时,有士兵禀报,“启禀统制,杨副将求见!”
“让他进来!”
片刻,杨元清快步走进大帐,他手中拎着一个小箱子。
他把箱子往桌上一放,“统领,我是来交差的!”
陈庆一怔,“什么交差?”
杨元清把小箱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颗人头,再仔细看,竟然是张简的人头。
“这是……你把他干掉了?”陈庆十分惊愕。
杨元清点点头,“当初我就给他说过,我可以他不计较他替金兵做事,但如果他再有背叛,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这次是我派两名武艺高强的斥候在凤翔县杀了他。”
“他跟随傅选了吗?”陈庆又问道。
杨元清摇摇头,“斥候告诉我,傅选根本就不待见他,连见都不见他一面,他一直就住在客栈内。”
杨元清把盒子盖上,“虽然统制不追求卑职的责任,但张简是我担保的,这件事若不给统制一个交代,我恐怕连自己这一关也过不了。”
陈庆点点头,“张简毕竟也立过不少功劳,你派人给他妻儿送去五百两银子,再把他的首级和私人财物一并还给他家人。”
“卑职一定会安排好!”
这时,陈庆问道:“新兵招募情况如何了?”
“按照统制的要求,招募了两千人,有一半是从前的宋军,另一半是新兵,目前正在训练!”
陈庆点点头又问道:“我走之前让你准备的后勤粮草,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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