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有一条可以行走大车的盘山道向山上盘旋而去。
这时,陈庆看到了黑压压的士兵站在第一道防御墙背后,足有一千多人,每个人头戴笠子,身穿皮甲,手中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挥动大宋军旗!”
一名士兵向山上挥动大宋的团龙军旗,但山上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山上忽然射出上百支箭,向山下宋军射来。
“是神臂弩!”
陈庆认出了箭矢,他立刻喝令道:“立刻撤退!”
宋军骑兵迅速后撤,他们的位置在神臂弩的射程范围内。
不过箭矢并没有落在他的头上,上面缩短了距离,一百多支弩箭落在他们前面。
陈庆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是宋军,却在警告他们,不要干涉周家堡。
陈庆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被动过,他回头问道:“我们带神臂弩没有?”
“有!”
几名手执神臂弩的士骑兵奔上前。
陈庆接过一架神臂弩,双臂拉开上弦,放上一支弩箭,后退几步。
士兵们纷纷后退,陈庆举弩瞄准了防御墙上的旗杆,上面飘扬着一面大旗,上写‘周’字。
“这座堡寨你看到了什么?”陈庆问身后的杨再兴。
“傲慢!”杨再兴平静地回到道。
“对!傲慢。”
悬刀扣动,‘咔!’一声,一支弩箭强劲射出,三百步射不穿敌军的盔甲,但能射断绳索,旗杆上的大旗忽然脱落,被风一吹,向远处飘去。
防御墙上顿时响起堡丁们的一片惊呼声,即使是箭术强大的周家堡,这种超然绝伦的箭法他们也从未见过。
宋军骑兵也爆发出一片热烈的鼓掌声和喝彩声。
陈庆放下神臂弩,冷冷令道:“回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周家
山顶第三道防御墙前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后背有些佝偻,双手扶着石墙,望着大旗飘落,目光里充满了焦虑。
他担忧的不是宋将箭法高超,而是这一箭里饱含的强烈警告意味。
自己两个兄弟在狂妄自大的路上越走越远,这将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侗公,外面风大,该回屋了!”身后两名壮汉冷冷提醒到。
听起来好像是关心,但实际上语气异常冰冷。
白发老者望着飘远的旗帜叹口气,转身步履蹒跚地向屋里走去。
白发老者正是周侗,他已年近七旬,从二十余岁便离开故乡,四处闯荡漂泊,虽然闯下了‘铜弓铁箭’的名头,号称天下第一箭,连禁军也敬慕他的名声,聘请他为箭术班首席教头。
但他也抵不住岁月的侵袭,靖康之乱后,周侗回到了阔别四十年的家乡,他是嫡房长子,但因为他离开家族太久,家族实际上被他的两个兄弟把持着。
周侗也无争权之念,他无儿无女,便一个人住在后院种地养老,但两年前一次晕厥后,他的身体完全垮了,昔日可开千斤的双臂连一只凳子都拿不动,双腿更像灌了铅一样,只能蹒跚而行。
去年秋天,周侗亲眼目睹侄子周青霸占一名有夫之妇,他更看不惯四弟周信土皇帝一般的做派,对周家堡的百姓肆意欺凌,便在族会上严厉斥责,惹恼了周信,便将周侗软禁在山顶上方的一座小院内。
小院有两间窑洞,两边都有高墙,平时只有一个哑巴老者照顾他的起居,周信又派一名心腹时刻监视周侗的一举一动。
周侗回到阴暗的房间,见监视他的壮汉也跟了进来,顿时脸一沉,“谁让你进屋了,出去!”
壮汉站在门口没有理睬他,周侗暴怒,重重一拍桌子,“听见没有,我让你滚出去!”
“兄长何必动怒,这对身体可不好!”外面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紧接着门口出现一个瘦小的身影,这是四弟周信来了。
周侗一共兄弟五个,老二和老三都已经病逝,老四和老五是小妾所生,年纪相差较大,周侗快七十岁了,但老四周信只有五十余出头,老五周健更是五十岁还不到。
周信目前是周家堡的实际掌权者,他身材瘦小,还不会武艺,但他阴毒狠辣,又会收买人心,周家堡上下无人不怕他,但偏偏很多人又拥戴他。
周信走进窑洞,鼻子嗅了嗅,房间里一股霉烂的气息让他有些不适,他索性让手下搬张椅子在门口坐下。
“今天宋军跑来挑衅,想必兄长也知道了吧!”
“我只看见周家大旗被风吹走了!”周侗冷冷道。
“这个只是意外,它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名宋将叫做陈庆,此人我听说过,在箭筈关和金兵对阵,倒是一个厉害家伙,但也同样说明不了问题,他撼不动周家堡。”
“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暂时还不想和朝廷作对,所以特来恳请兄长出山,去成纪县住一段时间,同时告诉陈庆,只要他不再来干涉周家堡,我愿意做一些妥协。”
周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还真以为这个周信天不怕地不怕,看来他还是害怕朝廷军队嘛!
“你想做什么妥协?”
周信干笑一声道:“我听说陈庆军队粮食短缺,我愿意拿出一千石粮食给他们作为军粮。”
“然后呢?”
“然后我可以答应,每年收成后,我上缴半成作为田税,这也符合朝廷二十税一的规定。”
“还有吗?”
“还有就是牺牲一下兄长,恳请兄长以家族为重,搬去成纪县居住,兄长的所有开支由周家堡承担!”
周侗顿时明白了,这个周信是想让自己前往成纪县为人质。
周侗想了想,缓缓道:“我可以去成纪县替你当人质,但我要提醒你,你这些条件诚意不足,打动不了陈庆。”
周信淡淡一笑,“我知道打动不了他,但可以慢慢谈嘛!让他先去攻打冷樊寨和皂角堡,不是挺好吗?”
周侗望着兄弟狡猾的目光,他忽然明白兄弟的企图了,故意示弱迷惑陈庆,让陈庆先去攻打同样守卫严密的冷樊寨和皂角堡,周家堡旁观宋军的实力,然后再决定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把我放了,你不后悔?”周侗嘲讽地笑道。
“其实兄长很碍我的事情,老五不止一次劝我,拿一杯毒酒送你上路,就说你年事已高病亡,以你现在的身体,没有人会怀疑,但我总觉得大哥还能再为家族做点什么?所以我一直不答应,这次去成纪县养老也罢,当人质也罢,我只海希望大哥以家族利益为重,不要因为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毁了家族,否则我们都无颜去见九泉下的父亲和周家的列祖列宗。”
一个家族大帽子盖下来,让周侗一时无话可说。
“你想让我怎么做?”
周信心中暗喜,连忙道:“可以答应的地方就佯装答应,一句话,尽量向后拖,让周家堡淡出陈庆的视野。”
这就是周信的狡猾之处,秦州有几百个堡寨,让陈庆先去解决其他堡寨,拖上半年一年,等宋金、宋齐、宋夏之间战争爆发,陈庆就顾及不到周家堡了。
反正陈庆也不了解周家堡的情况,还以为周侗在周家堡很重要,有了这个人质,自己再答应一些不碰到周家堡实质的条件,像税收什么的,陈庆应该就会放过周家堡。
关键是兄长不要乱说,所以今天周信才来劝说兄长。
周侗看了兄弟半晌,他忽然醒悟了,真正毁掉家族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兄弟的胡作非为,是他不该有的土皇帝权力野心毁了家族。
周侗冷冷道:“家族不是我毁掉的,我无愧父亲,也无愧周家的列祖列宗,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你的那些小伎俩、小把戏与我无关,休想让我配合你!”
周信大怒,恶狠狠地盯着周侗道:“既然如此,你就给我闭嘴,不要乱说话,若你的胡言乱语让周家陷入灭顶之灾,你就是家族的罪人!”
“我倒要看一看,最后谁是家族的罪人?”
周信心中十分恼火,重重哼一声,转身怒气匆匆走了。
……
周信回到后山大寨,兄弟周健连忙迎了上来,“那个老东西答应了吗?”
周健和周信是一母同胞,但和周信恰恰相反,他长得极为强壮,武艺高强,箭术尤其厉害,只得头脑很简单,基本上就是周信的打手,周信令他负责统领周家精锐弓手。
周信阴沉着脸道:“他只是对我不满,我拿家族来压他,他就不得不答应。”
“只可惜便宜了这个老东西!”
周信见旁边有族人,便假惺惺道:“话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是嫡房长子,在天下又有名气,让他代表周家去当人质,也算是他为家族尽点力吧!”
“兄长高见!”
周信哼了一声,随即吩咐道:“让贾管事来见我!”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产
陈庆回到县城,正好遇到浩浩荡荡的羊群进城,数百骑兵左右护卫驱赶羊群向军营走去。
陈庆见这些羊只肥胖壮大,心中颇为欢喜,连忙令道:“押羊主将是谁,让他来见我!”
士兵催马飞奔而去,片刻,一名后勤军都头被领了上来,抱拳行礼,“卑职参见统制!”
“你们呼延指挥使呢?”
“回禀统制,他还在羌人那边继续商谈长期供应,过几天才能回来!”
“价格还可以谈?”
都头点点头道:“这是第一批羊,有三千只,羌人分文不要送给我们。”
陈庆一怔,“为什么不要钱?”
“卑职听呼延指挥使说,去年我们在西谷袭击女真大营,大量战马和羊群逃走,金兵只收回极少一份,绝大部分都被几个羌人部落得到了,他们酋长说,这是占了我们的便宜,所以愿意送给我们一万只羊,以后都会便宜卖给我们。”
这个消息着实出乎陈庆的意料,当初火烧大营后的情况他没有追究,没想到最后便宜了羌人。
不过这些羌人还懂得知恩回报,这倒也难得,陈庆欣然道:“把羊群赶回军营,今晚好好犒劳三军!”
……
回到军营,陈庆刚回帐坐下,郑平跑来愤怒道:“今天上午又来一批卖粮的大户,收了三千石粮食,我和几个粮商细谈才知道,粮价是今年三月才上涨,三月以前一直是每斗两百文左右,这帮黑心的大户,居然给我们涨价了一百文!”
陈庆眉头皱了起来,问道:“那今天的三千石粮食,你是按照什么价格收的?”
“当然是按照两百文一斗,凭什么给他们三百文?”
“胡闹!”
陈庆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以前的粮价?三百文一斗就是让利给他们,以后他们才会把粮食卖给我们,你赶紧派人去把差额补给他们,这种事情传出去,我们还要不要名声了?”
郑平嘴唇哆嗦一下,转身要走,陈庆又叫住他,“这件事我应该先给你们说一说,是我忘记了,我们不是商人,所得钱财也是从金兵那里抢来的,价格定高一点对我们也不算损失,但却拉拢了大户豪门。
秦州两大势力,一个是大门豪门势力,一个是堡寨势力,我们既然要打击堡寨势力,就必须拉拢另一派,否则这两派联手,我们以后在秦州就难以立足了。”
郑平默默点头,他又问道:“统领觉得,大户豪门和堡寨之间有关系?”
“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不想一想,这些大户的粮食藏在哪里才不会被金人搜刮走?他们说藏在庄园内,我压根就不相信,金人只要稍稍收买几个庄丁,他们藏得再隐蔽也没有用,我心里有数,这些粮食一定是藏在周围的堡寨内。”
“卑职明白了,立刻派人去把差价补给他们。”
郑平快步走了。
吃罢午饭,亲卫颜骏在帐外禀报,“统制,司户杜敏带着一个老者来访,好像是他岳父!”
“请他们到这里来!”
陈庆听杜敏说过,他岳父是从前州学教授,在秦州和陇州从教三十年,门下桃李无数,在秦州乃至熙河路都颇有名望。
不多时,颜骏领着杜敏和一名老者走进大帐,老者看年纪六十岁左右,身材不高,容貌清瘦,身穿襦衫,头戴求学冠,一看就是饱学之士。
“老夫乔琳,久闻将军抗金之名,特来拜访!”
“老先生的博学之名我一来秦州就听说了,早想会一会,实在太忙,请进!”
陈庆很客气地将乔琳请了进来,两人分宾客落座,乔琳赞许道:“将军一来成纪县就开始赈粥,哎!这下救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啊!我就给杜敏说,这才叫做制置使,心中不光想着士兵,还想着穷苦百姓。”
“老先生过奖了!”
陈庆可不是想听这些奉承话,他笑而不语,等乔琳说下去。
乔琳还想再夸几句,旁边杜敏却看出陈庆不想再听这种虚言,便轻轻咳嗽一声道:“陈将军,我岳父今天来,其实是有两个建议。”
陈庆笑道:“请老先生直言,陈庆洗耳恭听!”
乔琳无奈,只得收起奉承之话,把心思转到正事上,“将军赈济百姓一时,却不能赈济一年,为何不同时授人以渔?”
“老先生是指种田?”
乔琳点点头,“城外荒田很多,甚至还有大片官田没有人耕种,把城内居民全部动员起来,去城外开荒种地,至少保证夏秋时有果腹之物!”
“现在已经三月初,种田是不是有点晚了?”
“老夫说的不是种麦子,而是种粟、种豆,尤其种粟,现在正是时候,将军收了大量粮食,一定有不少粟米,正好取出一部分做种子,另外老人可以在房前屋后种瓜,这也是粮食啊!关键是将军要鼓励,要派军队帮助大家,然后军队也种粮屯田,养猪养鸡,以解后顾之忧,将军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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