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凌烟
“陕西、河东、河北、辽东,禁军数量加起来有二十万之众了吧,要养二十万禁军,需要多少厢军?同时在各地修筑城寨,调动军粮物资,且频繁作战,一年又需要多少军费?”宗翰说道,“再加上京畿路禁卫军。”
宗望说道:“一年的军费恐怕在3000万贯以上。”
“那赵官家如何再增三十万大军?”宗翰颇为不屑说道,“我承认赵官家是有那么一些手段策略,总是能将局面化险为夷,但他也别当我们是傻子,如此高的军费开支,他赵官家一直在悬崖边上,他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宗望沉默不言。
大宋的财政、官僚和军队,是一个谜。
赵官家保持如此庞大的军防,以及官僚体系,财政还没有崩溃,是金国高层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赵官家像是有神奇的变钱术,他的钱仿佛永远用不完。
但是,宗望其实是从去年传递回来的大宋改革情况的文书中,也窥探出一些大宋核心本质。
大宋与金国是不一样的。
应该说,赵官家与金国的当权者所采用的隐形战略是不一样的。
“宗望,你认为宋国的报纸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宗翰继续说道,“那不过是推到台面上来欺骗我们的工具而已。”
“也不尽然。”宗望笑了一下,那笑容中仿佛带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你有何高见,我愿闻其详。”宗翰说道。
宗望知道宗翰这一次来,是他说服他出兵伐宋的,所以才如此有耐心地跟自己探讨大宋内部更深层次的结构。
“中书令怎么看呢?”宗望反问道。
宗翰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茶,平静地说道:“现在的宋国,比宣和年间看似强大了一些,他们打了不少胜仗,但这些年损失也不小。”
宗望点了点头。
“现在表面强大的宋国,其实是一个被赵官家的报纸吹嘘起来的胖子而已。”宗翰继续说道,“庞大的军费开支和官僚开支,臃肿的军事防线,都是大宋最致命的弱点。”
宗望不点头了。
宗翰继续说道:“之所以还没有崩塌,只是赵官家还在硬撑而已,而这一次高丽之战,随着宋国对高丽倾斜庞大的钱财和人,这个胖子也该原形毕露了。”
“中书令的意思是?”
宗翰说道:“国库枯竭,河北、河东军费还能否发出来是问题。”
宗望摇了摇头,他说道:“中书令,我与你持有不同的看法。”
“哦,愿闻其详。”
“我从去年开始在析津府选了一个地方,效仿宋国推行了他们的新农政,你猜结果是什么?”
“是什么?”
“当地百姓对朝廷感恩戴德,当我派人去那里招募兵丁的时候,每一户人家都非常配合,愿意积极地效命于朝廷,在他们看来,朝廷招募士兵,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家园。”
宗翰神色不变,继续听着宗望说。
“知道他们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吗?”
“为何?”
“因为他们拿到了土地,成为了土地的主人,在招募兵丁的时候,只需要告诉他们,我们是为了保护他们每一个人的家园,无论是族里的族长,还是家里的人,都会从防抗变成积极配合。”
宗望显然察觉到了赵宁对土地改革最至关重要的一点。
土地改革,让大量农民重新分配到土地,减少赋税,大大改善了农民生活现状。
而从古到大宋,中国人都生活在儒家思想的熏陶下,心中的责任感极强,为了家族,每一个人都可能做好随时献身的准备。
而为了维持这种被改善的现状,更多的人愿意从戎。
这其实是国家概念觉醒的第一步。
“难道他们从戎后就不要俸禄?”宗翰笑道,“他们一样会找赵官家要钱,我跟你说的是宋国国库的问题。”
“我要跟你说的正是国库的问题。”宗望说道,“赵官家这几年抄家不在少数,对赵官家不满的官僚也不在少数,为何赵官家能完成新农政,且调整了宋国有史以来的重文轻武之策?”
“为何?”
“我们是依靠贵族、汉人地主来治理地方,而赵官家是通过得到民众支持,拉拢一部分官僚,对另一部分官僚下手,扫除了障碍,一部分官僚之所以愿意帮助赵官家,就是因为有广泛的民众支持,民众之所以会支持,正是因为新农政。”
“抄家不能一直保持国库收入。”
“但是赵官家不仅仅只有新农政,国营商社、银行,中书令可有了解过?”
宗翰沉默。
“我们说说交钞,西夏人在银州之战后,接受了宋国的交钞,这一点中书令是知晓的。”
宗翰点了点头。
“交钞来源何处?”
宗翰说道:“据说是宋廷制作出来的。”
“一张交钞制作成本是多少?”
“具体是多少我不知,但很少。”
“然而,宋廷潜人在西夏走私战马,以交钞结算,以往一匹战马需要几十贯,甚至百贯,现在只需要一张交钞上面印这一百贯,就能买到一匹战马,你觉得赵官家花了多少钱?”
宗翰愣了一下。
政治真的是宗翰的短板。
“据细作回报,陕西一带已经普及交钞,许多军民的俸禄都以交钞结算,你觉得赵官家在军费上会花费多少钱?”
“赵官家不可能一直印钱发俸禄!”宗翰似乎不甘心。
“但他现在确实这么做了!”
第657章 科学的花朵(第三更)
“这样做交钞会贬值。”宗翰说道。
如此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宗望笑起来,他笑得很无奈,他看着宗翰说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甚至在想,赵官家最失败的新政就是交钞,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错了?”宗翰问道,“哪里错了?”
“交钞贬值,与是否有大量交钞进入民间并没有绝对关系,而是与民间商品数量的增长有关,在过去,田地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意味着更多的粮食堆积在那些大地主的粮仓中烂掉,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不同了?”
“现在大地主在新农政下逐渐变少,再也不会出现大量的粮食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造成浪费,而且民众种田的兴致变得更好,过去那些被浪费的粮食,到现在,要么成了普通民众桌上的饭菜,要么被人收到市面上售卖。”
“所以你说市面上的粮食商品增多了?”
“没错,是增多了,尤其是南方,宋国的南方在大面积推行陈旉的《农书》,这种既可种田,又可养鱼、放牛,并且对田地合理利用的方法,正在改变宋国。”
“你为何了解得如此清楚?”
宗望叹了口气说道:“我与赵官家已经多次交手,无论是派人去南方掀起官绅反战,还是东京制造流言说韩世忠有自立之心,甚至燕云吸纳了许多从宋国逃过来的读书人,以及以前的官绅。”
宗翰站起来,沉思片刻,说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想伐宋?”
“不,我不是不想伐宋,我与宗磐不同,我知晓宋是我们的敌人,赵官家是一个可怕的敌人,必须要不断削弱这个敌人,但是我们也要合理地认识我们这个敌人。”宗望说道,“我说了这么多,是在告诉你,赵官家目前牢牢把控着国内大局,绝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一个臃肿的胖子。”
“那我问你,现在我们一路大军走河北,一路大军走河东,与当年南下伐宋一致,你可愿意?”
“若是在河北、河东陷入泥潭,辽东和高丽怎么办?”宗望平静地问道。
“你就对我大金天兵如此没有信心?”
“不是,我有信心,我们依然能正面击败宋军,但是我们无法快速瓦解宋军,天会六年(靖康三年)没有做到,现在也无法做到,而高丽的局势比河北的局势更加重要,一旦高丽被宋国掌控,后果不堪设想!”
宗望一番话,让宗翰陷入了反思中。
其实,宗翰来找宗望,也反映出了金国内部矛盾变化。
以前宗翰和宗望的理念全然不同,分了两派。
但是现在宗磐登基,宗翰显然是想改善与宗望的关系。
而现在宗翰面临的一个死局,多方因素都在告诉他,不能视高丽战局于不顾。
个人的意志是不能违抗大势的。
“那你说,现在如何解这盘局?”宗翰问道。
“我已派遣斥候在河北四处探查,很快会有消息,如果宋国河北防线没有调动,我们南下的难度还会增加,即便暂时打赢了,但东线危机,我们一样会如同天会六年(靖康三年)那样被迫撤兵,想着西进支援陕西。”
宗望看着宗翰,说道:“我们不能再用一次次战术的胜利去填补战略的失败了!”
宗翰终于叹了口气。
他其实内心知道自己在冒险,他是什么人物?
他对战略的理解金国没几个人比得上。
从他分析大宋朝军政臃肿到官僚臃肿,再到财政危机,就能看出来宗翰的全局思维非常过硬。
赵宁确实一直都面临着这些危机。
但是赵宁却能用宗翰理解不了的策略去改变一步步改变格局。
宗翰无奈地说道:“是啊,战略的失策,就像一个巨大的鸿沟,战术的胜利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填不满这道鸿沟。”
宗翰拍了拍宗望的肩膀,说道:“你在燕云是对的,好好看着燕云,我要回辽阳去做准备。”
“中书令要去?”
宗翰说道:“高丽之局,不能坐视不管。”
宗望也没有说什么了。
宗翰在离开之前,宗望说道:“中书令还是要请示一番陛下的,毕竟那是陛下。”
宗翰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从政治上来看,宗磐是个傀儡,但他毕竟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如果宗翰不尊重他,就是授人口实,宗干和兀术等人都会借机发难。
这就是政治游戏。
它不是说你有军权你就一定牛逼了,毕竟你没有独揽大权。
大局果然在向着赵宁推断的方向往前。
并不是赵宁神机妙算,而是他懂得,个人的意志无法对抗大势。
真正厉害的人,不是算计,而是布局,是阳谋。
二月初三,东京城也不再那么严寒,从汴河上吹过的风带着一丝春意。
赵宁坐在后苑的楼阁之间,宰相赵鼎和工部侍郎陈规,还有罗从彦。
赵宁说道:“《辩证法》的出版如何了?”
罗从彦说道:“目前还在官学中,已经纳入官学,民间陆陆续续有人在阅读。”
“陈卿。”
赵宁说道:“你有读过吗?”
“臣读了三遍。”
“《国富论》初版呢?”
陈规说道:“臣也读了。”
“有何感想?”
“臣深受启发。”
“你说说看。”
“陛下在《辩证法》和《国富论》中都阐述了一个让臣极其震撼的论点,世间存在一种客观规律,一切都在按照客观规律去运转,这个客观规律就是老子说的道。”
陈规面色平静,但心情却还是很激动的。
“道可不言,却真实存在,且无处不在,我们所知甚微。”
对于陈规的回答,赵宁还是很满意的。
科学源自何处?
科学源自对世界的未知,源自对世界客观规律的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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