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凌烟
他不相信的原因很简单,他没有亲眼看到西夏大军,所以就不存在西夏大军倾国之力而来。
以至于宋军耽误了最重要的准备时机。
张浚指挥打仗确实不擅长,那是因为他不是将军,没有上过战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战略,也并不代表他跟徐禧一样蠢。
前面有徐禧的先例,横山防线一破,西夏必倾国之力而来。
眼下双方的战局焦点就不是边境的洪州夏军南下保安军攻打延安府了,而是争夺银州城之战!
银州变成了宋夏第六次战争的关键所在!
总制置司最高级别的动员令在当天夜里就分发到了泾原路和鄜延路。
为了稳妥安排,刘麟依然驻守在环庆路,以防万一。
这动员令虽下去了,但未必能短时间内真的动员出这么多人来。
这件事再次表明,战争绝不仅仅只是前线作战这么简单,后方的动员、后勤也是重中之重。
双方进入到资源动员环节,看谁的动员力量更加强悍。
三天之后,王庶接到了张浚的命令,开始在定边军和保安军抽调兵马东进。
三月二十八日,也就是张浚接到刘锜的急报的第四天,张浚的奏疏就到了东京。
银州被刘锜拿下来的消息,摆在了赵宁的面前。
这是一份能掐住西夏脖子的战报!
这份战报,将给赵宁充分的战略发挥空间,甚至搅动宋金夏的整盘棋局。
第382章 银州的战略布防(第二更)
西北局势发展出乎人的意料。
赵官家临时召集重臣在文德殿。
赵宁的脑瓜子正在飞速运转,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刘锜拿下银州之后将给大宋带来的巨大的战略优势。
这一战略优势不仅仅能够制衡西夏,还能弥补大宋目前在青白盐贸易中巨大的亏损。
甚至能影响到金国对河北、河东的贸易战。
不过,现在大臣们却在争论朝廷应不应该派钦差去监督银州。
蔡懋说道:“银州关乎宋夏全局,西夏得知银州失守,必倾国之力而来,兹事体大,张浚张相公需坐镇京兆府统领全局,银州也缺需一位德高望重之人统帅前线全局,朝廷应该立刻派遣一人前往。”
许翰则说道:“徐禧之事在先,何必再多此一举,重蹈覆辙?”
户部侍郎邵溥说道:“争夺银州,陕西必调动各路大军,关乎各路军费支移,不可不察,臣也赞同必须派遣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代表陛下前往前线统帅全局。”
赵宁说道:“刘锜既为鄜延路经略使,又是前线主帅,何须再行派遣?”
“朝廷之事多缓慢,皆因人事臃肿,朕倒是认为张浚的安排合理,前线一切听从刘锜调遣,至于钱粮,朕记得户部已经调拨了一大批过去填补抚恤金?”
梅执礼说道:“一切尊重陛下安排,已经调拨过去两千万贯,剩余的正在走户部流程,是否要从者两千万贯先腾挪部分出来以充军费?”
“不可!这两千万贯是为了稳定陕西人心,抚恤金之费绝不可私移。”
朝廷在陕西搞大清查,已经搞得人心惶惶。
能稳定大局的就是填补抚恤金和过去欠下的军饷。
这里面牵涉到各个阶级的博弈。
朝廷查的是官员和军官。
抚恤金弥补的是基层士兵,只要基层士兵能够拿到抚恤金,他们就不会被带偏。
他们不被带偏,有心之人想要搞事情,就很难。
就像熙河路,王倚想要投降西夏,操作难度是非常大的,必须隐瞒全军。
而这事情被李彦仙这种胆子大的人抓到确凿证据后,一公开,王倚立刻被众人唾弃。
而抚恤金满足的仅仅只是最基本的保障,还有军督府以《靖康新军法》对军队意识形态的重新塑造。
这个时候,物质保障和精神都要一起抓,缺一不可,也不能乱动,否则必然引发群体猜疑。
赵宁继续说道:“张浚说用茶引先入中折算,以充军费,调令陕西商人运输粮食,这事倒是可行,我们就不要添乱了。”
“眼下西北离东京过于遥远,在场诸位皆对前线不甚了解,没必要将经历放在前线事务上,朕倒是觉得,朝廷应该着手准备一些战后的安排。”
邵溥说道:“说起战后安排,臣倒是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彻底夺回横山,以绝西夏之患,如此,西北军费可大型缩减,以备抵抗金人。”
邵溥又把话题往前线去扯。
赵官家心中有些不爽,这些朝堂重臣总是想方设法想干预前线战事。
一个个又不会打仗,但谈起打仗,各个都精神抖擞,嘴口闭口灭敌国于无形之中。
这时,张叔夜出列了,他问道:“邵侍郎,我来问你,如何夺回横山?”
邵溥说道:“既然已经夺下银州,自然是立刻倾兵攻打石州、夏州,一举控制宥州。”
张叔夜继续追问道:“需要多少人兵马,多少钱粮,多少军备?”
邵溥答道:“三十万大军,备半年粮草,两百万石粮草,需要五百万贯军费。”
张叔夜不依不饶问道:“哦,可否具体说明?”
邵溥回答道:“以半年时间,夺下横山,三十万大军半年军饷九十万贯,粮草支出两百万贯,调用民力筑造城寨一百万贯,抚恤金一百万贯,四百九十万贯。”
张叔夜严肃地说道:“三十万大军何时能抵达银州?抵达之前,两百万石粮食从何处征调,能否保证在三十万大军抵达银州之前而抵达?”
邵溥答道:“张浚张相公已经发出动员令,三十万大军自然可以抵达银州,至于粮食,以入中法发茶引,让商人运输。”
“若是调用所有商人也无法保证两百万石(2.4亿斤)能在三十万大军到之前抵达呢,请问三十万大军去银州吃什么?”
邵溥硬着头皮说道:“那就让三十万大军就地征集粮食而入银州!”
“你让军队征集粮食?”张叔夜的语气变得锋利起来,“若是有人沿途借此机会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百姓内乱,又该如何处理?”
“这……”邵溥答不出来了。
他当然答不出来了,他一个户部侍郎,搞财务的,对一线业务一窍不通,又非要过问业务的事情,被一个专业人士问了专业的问题,他还怎么答上来?
张口就来的人,总是忽略事物运行的底层逻辑。
他们说的话乍一听仿佛很有道理,但是一追问到更具体的执行层面,就完全经不起推敲了。
一举拿下横山?
横山若是这么好拿,西夏还能存活那么多年?
打仗若是凭着坐在家里看地图就能决胜千里,那历史上大宋朝岂不是可以统一全球了?
要知道,大宋依文治国,会看地图,会理论推导的人才如过江之鲫。
为什么一打关键性的大战役就节节败退?
就是因为理论和现实差距太大。
就说邵溥说的三十万大军,你调过去银州之前,总得先把粮食安排好吧?
从绥德到米脂寨,再到银州,这一路上,横山东部的大小山丘,道路蜿蜒崎岖。
要动用多少民力、骡子、牛、马?
这些工具被征调走后,地方上的田拿什么种?
若是不能保证粮食安全抵达,三十万大军粮食很快耗光,西夏人趁机决战,岂不是又要上演一个永乐城之败?
坐在办公室里的人,不是蠢,更不是坏,这些人都是学霸,他们思维敏捷、记忆力惊人,办公室政治玩得贼溜,怎么可能蠢?
他们只是因为长期坐在办公室,失去了对基层事务逻辑的想象力,变得傲慢而已。
就像顶层阶级失去了对底层贫苦的想象力一样。
所以顶层阶级才会说:你没饭吃你可以吃肉啊!
邵溥被问得灰头土脸,以邵溥为代表的想要提出趁机一举夺下横山的大臣们也都不说话了。
邵溥阴阳怪气说道:“下官才疏学浅,愿闻张相公高见。”
张叔夜说道:“不要想着夺下横山,将守住银州作为现在的目标,在绥德到银州的这一带,先建立大规模的城寨,巩固夺下银州后给我们带来的优势。”
赵宁心里再次感慨,还是张叔夜对军政的见解靠谱。
张叔夜的见解赵宁是完全赞同的,不仅赞同,赵宁甚至已经想到接下来用银州如何敲诈西夏。
第383章 对西夏的压榨战略(第三更)
而且邵溥在推算总体预算的时候,明显耍了小聪明。
调用民力筑造城寨一百万贯,这要调用多少民力,这些人平时都在种地,现在跑来修城,需要给多少钱?
不可能全部是免费的徭役,而且还要保证他们吃,这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粮食。
从绥德到银州那一带,可不是筑造一两座城寨就完事了。
当年打下熙河路,在熙河路筑造城寨,笼络边民,每年投入四百万贯,是每年都要投入这么多。
而且这笔费用还有相当一部分可能被贪污掉。
最重要的是,大家不种地了跑来修城,粮食收成减少,朝廷赋税随之减少,民间缺粮,万一引起地域性灾难,朝廷又要花钱赈灾,这不都是成本吗?
最后,抚恤金一百万贯这个数字很保守。
一百万贯抚恤金对应的是三万多人。
万一死了十五万人呢?
那可就是四百五十万贯了。
其他地方再加一些,总预算岂不是要超过一千万贯?
这对于本身就在填补西北军政巨大漏洞的赵宁来说,是雪上加霜的事,风险极大,玩不好盘子就会崩掉。
所以,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不是张口就来便可以办成的。
赵宁说道:“叔夜相公说得有道理,刘锜拿下银州,但这并不代表银州万无一失了,更不代表大宋可以全力争夺横山。”
赵宁所谓的“梭哈”战略,那都是演给李乾顺看的,这是战略威慑。
就像毛熊要向兔子扔核弹,兔子就跟鹰酱说“毛熊要向我扔核弹,我把我所有的核弹扔你那里去”本质是一个道理。
都是战略威慑。
这种战略威慑的核心是威慑,目的是为了防止战争,而不是真的要摧毁对方。
所以才会有战略藐视,战术重视的说法。
赵宁继续说道:“保住银州,在绥德到银州一带建筑城寨,巩固银州战果,在银州筑造新城,西夏此后必须、也只能在石州囤积大军。”
“如此,西夏人必然只能在石州一带筑造大规模城寨,将大宋的战线压缩在银州。”
“这样会消耗西夏的国库,使西夏不能用更多的钱筑造铠甲、武器,也会使西夏的百姓疲劳,无法顾虑农业,进一步疲弱西夏。”
如果李乾顺想要停止战争,朕也答应,西夏国内继续接受交钞。
这最后一句话,赵宁没有说出来。
因为暂时还是机密。
他刚派胡铨去陕西推行新的交钞,局面才开始。
而且要逼西夏使用交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要给后期双方谈判留出一定的弹性空间,这样才能威逼西夏接受交钞。
至于西夏宣布交钞是国内合法货币后,大宋可以从这里面得到什么呢?
很简单,朝廷印钱在会州大规模购买青白盐。
你青白盐一斤4文钱?
我一斤每一张面额一贯的交钞总价值可能有一万贯,但成本可能不要100文钱。
要知道交钞的生产产能一拉升起来,单位成本就会下降,这是薄利多销的原理。
一万贯可以卖250万斤青白盐!
而这250万斤青白盐的成本不到100文钱,核算下来,一文钱可以买两万五千斤青白盐。
转手将这250万斤青白盐运到京畿,10文钱一斤卖出去不贵吧?
这就是货币霸权的逻辑。
你以为战争是人类的顶层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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