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外风吹凉
一行人入了荣庆堂落座后,贾母看了眼站在林如海身后的贾蔷,道:“蔷哥儿也坐罢。”
贾蔷摇头道:“不必。先生若在上座,我勉强有坐的道理。先生在客座,我身为弟子,焉能齐坐。”
林如海对贾母笑道:“那就让他站着罢,今儿在宫里和恪怀郡王起冲突,两人一起挨了回廷杖,我看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是宠得厉害,让他站站,也好冷静冷静。”
贾蔷闻言悻悻一笑,没有多言,站直了。
贾母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她如今也想不明白,宫里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这样宠待贾蔷。
先前她以为,都是因为林如海的缘故,如今看来,或许也有贾蔷自身的因果……
可惜,这样一个能带给贾家荣耀的人,都让她那个孽子给招惹的离心离德,对西府这边深恶痛绝。
万幸,他待家里的女孩子们还好,而且,还颇听林如海的话。
贾母在内宅里,对人心度量还是很准的,知道眼下该说甚么话,她从来梳理整齐的满头银霜发今日居然有些缭乱,也显得愈发年迈,让人不落忍……
只听她长叹息一声,道:“说起来,真怨不得蔷哥儿甚么。都是一家人,落了难,不想着去营救探望,你大内兄那个昏了头的,竟先想着去东府占住银库。他当时与我说,若不先拉回来些,晚会儿抄家的人来了,便都抄了去。若蔷哥儿回来了,他再还回去。遇到那样大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一时慌了神,没了主意,就没拦住。谁想他是打上门去的……”
林如海想了想,道:“老太太,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大内兄夫妇二人先去城外庄子歇息一年,等明年大内兄养好些身子骨,再去甘肃镇坐镇三年。到底有了春秋,不好急动。在庄子上等闲不要让人打扰了去,多静一静想一想,许也就想明白过来了。”
贾母闻言大喜过望,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虽原已经准备舍了去甘肃送死,可若是能不死,岂不更好?
她忙道:“如何不行?他若不能早早明白过来,连我也认不得他了!”
说着,眼睛看向贾蔷,见贾蔷居然没说甚么,愈发大喜。
林如海又缓缓道:“至于二太太,我听说已经送去佛庵里礼佛了……不大好。说到底,是皇贵妃的生母,纵有些过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即便二太太好礼佛,只在自己院里礼便是,送去庵堂内,皇贵妃的颜面不好看。”
这时贾蔷似听不下去了,道:“先生,皇贵妃会理解的。即便她果真不明白道理,弟子去和皇后娘娘禀明,皇后娘娘也一定会理解。”
林如海叹息一声劝道:“皇后娘娘虽宠你,可家里有一位皇贵妃,难道不是好事?何必闹到两败俱伤?就算你不惧,果真皇贵妃有个闪失,也是贾家的损失。蔷儿,不可意气用事。”
听说贾蔷居然要硬碰皇贵妃贾元春,贾母是真的怕了。
如今贾家西府的男人,看不到半点指望。
整个贾家,全靠宫里有个皇贵妃在撑着。
若是皇贵妃有个甚么闪失,那西府再无荣耀的可能。
等她没了,谁还能庇佑得住这一家子?
贾母看着林如海,颤声道:“皇贵妃,会有闪失?”
林如海迟疑了下,还是缓缓点头道:“宫里的情况,老太太想必是知道的,其实和家里也没甚么大分别,只是那里是天家的后宅。若是娘家强壮些,总能安稳许多,也让人敬重些。若是娘家出了问题,难免让人轻视了去。宫里那种地方……”
话虽未说明,但意思却很明了。
便是寻常高门大户里,娘家不壮者,连下人都不怎么瞧得起。
东府的尤氏,西府的邢夫人不就是极好的例子?
便是李纨,因李家不如王家,凤姐儿又何尝真的敬过她……
贾母这一辈子,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更知道,宫里那种处处有明枪暗箭的地方,又何止是不敬那样简单。
那是真真能要人性命的地方!
因此愈发心惊胆战,同林如海道:“要不,就让太太在庵堂里礼佛罢……”
林如海摇头道:“传进宫里去,愈发对皇贵妃不利了。”
说罢,转头看向贾蔷,道:“虽受些委屈,但我听闻宫里皇贵妃待你还是不错的。你常去凤藻宫,此事难道不是真的?”
贾蔷闻言,脸上的冰冷渐渐融化了些,缓缓点头道:“大姑姑见我,很是亲近。”
林如海笑了笑,道:“她去宫里年月太久,常年见不着亲人,见了你,自然亲近。贾家拿你当亲人的不多,老太太是一个,皇贵妃也一定是一个。哪怕看在她的面上,你总要留些余地才好。”
贾蔷闻言迟疑起来,道:“可王氏,绝不会就此作罢。若有朝一日,弟子再遇到危难时,落井下石害我者,必是她。”
贾母忙一迭声道:“断不会,断不会!有我在,断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就算我死了,也有老爷在……”
贾蔷冷笑道:“他?他拦住贾赦了么?”
贾母苦劝道:“大老爷是他兄长,他拦不住是有原故的。老爷素来甚么样的性子,你难道果真不知?但太太不会,她若胡来,老爷必会管教……政儿?”
贾政长叹一声道:“蔷哥儿,此事,确是我之过也。如今,我也搬离了荣禧堂,也上书去吏部辞了官,从此就在家中闭门读书,不再招惹外面的事了。”
又跪下同贾母道:“老太太,父亲一世英名,不想儿子却如此无能,上不能光宗耀祖,重振门楣,使高堂父母荣光。下,不能独善其身,修身齐家。好好一个国公府交到儿子手里,却弄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儿子愧对父亲在天之灵,也愧对母亲慈爱。母亲这样的年岁,还为儿孙操劳忧愁,儿子不孝愧为人子!”
说罢,磕起头来。
贾母泪如雨下,对宝玉道:“快扶起你老子来。”
宝玉上前去扶,竟扶不起。
贾环和贾兰上前后,合三人之力,才总算搀扶了起来,额头已是一片青紫。
林如海见之,轻轻一叹,劝道:“存周啊,岳丈大人在世时,曾有一日,与我专门说起你与大内兄。”
此言一出,贾母、贾政等人的眼神都忘了过来。
林如海道:“岳丈大人那时同我说,大内兄志大而才疏,好逸恶劳,难当大任。因此,他老人家未与他谋过一官半职。至于二内兄,虽才赋平平,但濡慕清正之学。若能持身正,则可守住家业。
才华从来天授,人力强求不得。好在贾家乃世勋之族,即便有一二代出不得人才,可只要有持身清正之人掌家,严加管教族中子弟,则早晚能出有才能之子弟,重振门楣!
存周,你于修己身上,其实并无太大的问题。只是,根底有些软,底气不足,虽掌家,手段却不足,管的不严谨。
不过,如今既然已决定清静读书,修身养性,居家奉养老太太,那也是好事。
我听蔷儿说,珠哥儿的儿子兰儿是个有志气的?”
贾母、贾政忙让贾兰上前叩拜,林如海打量了番小小年纪就颇有些沉稳气的贾兰,点点头,回头对贾蔷道:“是不错,要好好栽培呢。”
贾蔷笑了笑,道:“如今贾家族学里授课业的先生,都是从翰林院致仕的老翰林中选的。另外,还有教骑射的武师傅。不求他们文武双全,也要练就一身好体魄。兰哥儿不错,早晚有个好前程。”
林如海笑道:“既然如此,等将来梅姨娘所出若是儿子,也送到贾家族学里读书罢。”
贾母本想落下面皮了求一遭,让贾兰也拜在林如海名下,说不得,还能平衡一下,可听闻此言,就再不多说甚么了……
贾蔷则哈哈笑道:“原该如此,倒不是请不起西席单独授业。只是小孩子,终究还是要和同龄人一并学习成长,更有好处,心性上也可进步。”
林如海点点头,回过头来,同贾母笑道:“那么,此事就说准了,大内兄夫妇去庄子住一年,再去甘肃镇,我听蔷儿说,他已经从皇上那里讨了个沙堡屯长之职?”
贾蔷点点头,道:“是,皇上亲口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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