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枭雄志 第839章

作者:御炎

  很自然的,乐进也没有想到。

  乐进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写信给郭嘉希望可以帮着说说好话的信件居然会给自己带来如此恐怖的结局,他若是能想到,怕是打死都不会送那封信去洛阳。

  这是可以肯定的。

  因为郭鹏根本没有打算对于禁和张辽动真格的,这两人都很好的表现出了【能干且没有威胁】的特质。

  皇帝要他们办事的时候他们重拳出击,皇帝要审查他们的时候他们唯唯诺诺,这才是郭某人喜欢的将军。

  老老实实的听命办事,政治素养非常高,这样的将军才是值得重用也能放心重用,甚至可以留给郭瑾去用的。

  而乐进的政治素养远不如这两位,就更不用提赵云和曹仁了。

  段位相差太远,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战友。

  郭鹏掀起这一波反腐风暴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清理军队里的蛀虫和地方仓储系统里的蛀虫,摸清楚地方仓库现在的真实数据。

  然后敲打各军将领、打击一下他们的威望给郭瑾铺路。

  其他的就真的就只是顺带着要做的事情,顺手做了,不是主要针对对象。

  可谁能想到,郭鹏刚想睡觉,乐进就把床铺铺好,接着郭嘉还非常贴心的就为他暖好了床,等着他去睡。

  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那当然就要好好地利用一下,重新向天下宣告——我,郭某人,才是天下军队之主!

  乐进并没有想到这点,所以当郭鹏派去捉拿他的人抵达了云州之后,乐进都没反应过来,根本就不敢相信这些人是来捉拿他回到洛阳去听候处置的。

  当然,整个西南兵团都是这样看待这件事情的,他们并不清楚乐进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朝廷要来拿人,本能的有些惊慌。

  不过作为士兵,他们从参军的那一刻起就被灌输了绝对不可以违背的铁律——魏军军规。

  这是比主帅的命令还要高优先级的全体士兵包括将领在内必须要遵守的规则,一旦违背,谁也救不了你,等着被军法官狠狠收拾。

  在魏军这个集体之中,军规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就算是皇帝,进入军营以后,也必须要按照军规办事,不能逾越。

  因为军营不是皇帝可以为所欲为的皇宫。

  军营里有军营里的规矩,军规至高无上。

  军规规定,他们不能动,他们就不能动,军规让他们什么时候动,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动。

  主帅遇事被朝廷带走、撤职,这是正常现象,是军规里出现过的。

  如果是突发现象,皇帝没有任命新的统帅,则原先的副帅自动接替统帅职责执掌全军。

  如果皇帝有规定新的统帅,则军队就需要在新的统帅旗下办事,从此忘记原先的统帅。

  他们从属于整个魏帝国,而并非某一个具体的武将。

  魏军从进入军营到正式进入战斗部队开始,接受的都是统一的军队教育和训练,训练他们的是练兵官而不是带兵将军,所以要说归属感什么的,实在是提不上。

  只是乐进在这一带威名赫赫,名望很高。

  在他的指挥下,就算是刚刚轮换来的不熟悉战场的士兵也会觉得安心,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军队的磨合、指挥成本极低。

  乐进一旦不在了,士兵就会担心,就会自然而然的觉得慌乱,各项指挥成本都要提高。

  尽管如此,他们也要恪守军规,否则面临的将是严苛的军规惩罚。

  士兵们不能妄动,而乐进麾下的一众将领则十分忧虑的找到了负责拿人回去的联合调查组副组长,程昱亲自提拔的司隶校尉府四大爪牙之一的唐泽。

  “唐君,乐将军到底犯了什么错?一定要把他带走?”

  李乾作为剩下来所有将领们之中地位最高资历最老的将军,一脸不解的向唐泽问话。

  唐泽出示了自己的逮捕令,告诉这些将军带走乐进是合法合规的,然后才做了解释。

  “乐将军作为在外统兵的大将,私自写信回洛阳联通皇帝近臣,这种行为已经接近造反了,陛下大怒,下令将乐将军带回洛阳严格审问,这些事情已经不是我等可以参与的了。”

  唐泽并没有想要和他们多说些什么,稍微解释一下,就准备走人。

  李乾、张郃还有黄忠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觉得不可思议。

  乐进要造反?

  玩的也太大了吧,乐将军?

  “怎么会这样?”

  “因为军需官贪污的事情?”

  “乐将军到底怎么想的?”

  乐进身边的高级军官对此感到不解,但是也并不敢介入这件事情介入的太深,事已至此,他们所面对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接受。

  这种事情可不好介入,除了李乾是最开始就跟随郭鹏一路奋战的老将,其他将领都是后来才陆续加入的降将。

  李乾都无法介入,他们当然也不敢介入,否则被干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朝堂之上,步步杀机。

  李乾被任命为安南将军,接替乐进的指挥职位,成为西南兵团最高统帅,继续指挥西南兵团坐镇云州,绞杀那些不曾归附的外族人。

  而张郃则升任李乾的副手,成为副总指挥,地位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他们一边感到疑惑,感到担忧,一边还有点小小的高兴。

  乐进得知自己要被带走的那一瞬间就懵了,好长时间反应不过来,直到得知自己的职位被解除,亲兵护卫也被解散,将被一百名禁军押解前往洛阳受审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误会,这是误会!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乐进非常惊慌的向唐泽解释:“唐君,我怎么可能造反?我只是写信给郭仆射,希望他帮我说几句好话,就几句好话而已,怎么会和造反扯上关系?有人污蔑我!有人污蔑我!”

  唐泽淡定的摇了摇头。

  “乐将军,在外统兵的将军私自联通皇帝近臣,这到底是什么行为,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真的想不通吗?还是说你真的完全不明白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乐进瘫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怎么想也想不通。

  但是这不重要,不管他想的通想不通,他都要被带走。

  押解他的是皇帝亲军——禁军,他们代表着皇帝的个人意志,他们和执法官僚出现在一起,就意味着这是皇帝和朝廷达成一致的决定。

  乐进彻底失去了任何想要给自己脱罪的想法。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不就是给郭嘉写了一封信吗?

  那封信……

  是被谁交给皇帝的?

第1419章.一千三百二十九 比士族更加庞大、也更加难以对抗的对手

  从云州到益州的路不好走。

  因为这是修缮工程开始才两年多的新路,完全比不上修了七八年的从益州到雍州的蜀道北段。

  从云州的原始丛林里走出来,进入益州之后,路开始好走,脚下的路也变得平坦,不再需要翻山越岭,不用走坑坑洼洼的道路。

  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乐进好像也恢复了一些精神,开始尝试着和唐泽交流,打听自己的事情。

  他很想知道,自己写给郭嘉私人的信,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在某个驿站歇脚吃饭的时候,乐进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唐泽对此没什么想法。

  “将军知道又能如何?信是将军主动寄出,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将军的罪。”

  “我只是想知道,当然,如果不能说,那边算了。”

  乐进看着唐泽。

  唐泽没有犹豫。

  “将军想知道,自然可以,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那封信,是郭仆射主动交给陛下的,因为郭仆射认为,皇帝近臣不能和统兵大将私相往来,两人之间必须没有私人往来。”

  乐进愣了一下。

  “真的?”

  “我没有必要欺骗将军,我既不认识将军,也不认识郭仆射,我只是一介小人。”

  唐泽摇了摇头:“将军想要怎么看待此事,那是将军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把事情说明完整,接下来,就是执行陛下交给我的任务,把将军带回洛阳。”

  乐进深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不得不相信,是郭嘉造成了这一切,是郭嘉造成他成为阶下囚的这一切。

  他只是想请求郭嘉帮他说说好话,可郭嘉居然一手促成了他如今的结局。

  想起当年他和郭嘉在一起合作讨伐荆州、益州的事情,想起过往的种种,乐进不由得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以为的朋友,并不是他的朋友,相反,还成了他的催命符。

  郭奉孝,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乐进不会明白郭嘉所想和所要面对的事情,郭嘉也断然不会原谅乐进的愚蠢之举。

  而郭瑾已经参透了这一切的根本目的。

  “父亲此举,只是为了让朝堂上没有局外人罢了。”

  郭瑾站在郭鹏身边为他研磨墨汁。

  郭鹏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今这整个朝堂,是不可以有局外人存在的,除了没有实权的蔡公,还有已经离开的子孝,除了这两人以外,所有人都要是局中人,不能超脱局中,否则,就会成为你的祸害。”

  郭瑾笑了笑。

  “只是这一次,奉孝公应该挺为难的。”

  “为难?”

  郭鹏不屑的笑了笑:“让他逍遥那么久,他也该有些预料了,有些事情,并非是他一厢情愿就可以办到的,身在局中,还想超脱局外,未免想得太美。”

  “父亲,如此以来,乐将军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连奉孝公的问题也迎刃而解,朝政上几乎没有任何问题了,父亲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郭瑾还在缓缓地研磨墨汁。

  “接下来,就是把印刷术放出来的时候了,让数量巨大的,廉价的,人人都能看得起的书本浸润天下吧。”

  郭鹏深吸了一口气:“印刷术和造纸术,会彻底把士族打入无底深渊,从此以后,就算为父死了,也不会再有士族重现,科举必将稳如泰山,再也不会被动摇,但是……”

  “但是什么?”

  郭瑾停下了手中磨墨的动作。

  “但是阿瑾,你将会面临一个比士族更加庞大、也更加难以对抗的对手了。”

  郭鹏叹了口气:“咱们利用他们把士族排挤掉,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就是他们,通过科举取得进身之阶进入朝堂的这些官员,科举官僚。”

  “他们比士人更可怕吗?”

  郭瑾看着郭鹏。

  “当然,他们比士人的数量更多,出现人才和精英的可能性更大,士人不能网罗平民百姓为己用,因为士人以血脉为联络,根本看不起平民百姓,你尚且可以利用平民百姓击溃他们。

  但是科举官僚,本身就是来自于平民百姓之中,他们是一个整体,不靠血脉联结,而靠科举、考试名次、出身地区为最大的纽带,非常难对付,想要对付他们,比对付士人难数倍。”

  “那……父亲,儿子该怎么办?”

  郭瑾十分紧张。

  “怎么办,怎么办,阿瑾,你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为父,更何况是这种为父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

  郭鹏目视远方,缓缓的摇头:“士人并非不能完全消灭,因为士人以血脉为纽带,局限于一些大的垄断家族,拒绝新人的加入,因为这会减少他们的利润。

  他们宁肯内部通婚,维系血脉,也不要外人加入,分割利润,所以他们终究会强大,但是也终究会走向灭亡,哪怕为父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自取灭亡。

  可是科举官僚不一样,他们不能世袭,不靠血脉,而靠科举,不拒绝新人的加入,甚至愿意广纳天下英才,乐于提携后辈,乐于传道受业解惑,以桃李满天下为荣。

  这样的集体,往往比那些狭隘的看中血脉的士人家族更加难对付,他们的来源首先就是无限的,不断有优秀的新人进入,补充,生生不息。”

  郭鹏越是这样说,郭瑾越感到未来十分艰难。

  为什么这边消灭一个敌人,那边又会出现一个新的更加强大的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