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枭雄志 第1384章

作者:御炎

  在商业行动的上游征收赋税,等于间接地从商业行动的利润中抽一笔出来,主要负责给遍及全国的道路进行维修。

  至于这笔过路费,自然而然会被转嫁到商业行动的下游,也就是消费者那边。

  不过这年头值得商人们远游发卖的基本上也都是高价值奢侈品,消费终端也是地方上的有钱人家、权贵,和平民百姓没有关系。

  平民百姓消费的必需品如粮食、盐铁、布匹等等都没有远隔万里前来发卖的必要,往往本地就能提供,价格里一般不包含过路费。

  就算有,也是微乎其微,基本上不损害底层民众的利益。

  这样做,其实等于把朝廷的手伸到这些肥硕的商户、权贵身上摸来摸去,穿过他们的衣服,在他们肥硕的五花肉上揩一把油下来,损害的是他们的利益。

  所以当年这个制度推广的时候受到不少当时还存在的地方豪强还有一些朝廷官员的反对。

  当然,最后还是强行推行下去了,阻止郭鹏推动这个政策的人们不是死了,就是被改造了。

  也因此,财政部税务司也开始走上了强力部门的道路,只是还没有掌握武装罢了,不能称为雄职。

  一旦这个部门掌握了武装,首脑还是皇帝的亲信,那么,这个强力部门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帝手里的割肉刀,割天下权贵的肉。

  过路管卡相对平静、有序,所有人安静的排队,不争不抢,不推不攘——主要是有武装盯着。

  当时国家财政艰难,郭鹏没有多余的预算给税务司建立武装,只能让地方武装协助,闹出几次地方武装参与的税收贪腐事件。

  现在郭瑾手上有钱了,可以把地方武装力量排挤出税务系统,建立一个单独属于税务系统的武装。

  现在还是地方武装协助税吏收税,将来,就是精心训练的强悍武装税卒待在这里,手持钢刀、劲弩问这些商户收过路费了。

  每过一段路,就会有一个小关卡设在前方,差不多是半天遇到一个,频率还可以。

  遇到的税吏们也还算是尽职尽责,至少收税都是非常积极主动的,看到过往客商来了就是两眼放光。

  根据郭鹏的了解,税务司关于税吏们的收入还是有一些福利规定的,比如按照人头算福利。

  每多收一队来往客商的过路费,进行详细的记录,等事后月结的时候,税吏就能从中得到一定的收益。

  收的越多越仔细越积极,那么税吏本身的收入也就越高。

  这种激励性质的政策在郭鹏看来还是有一定正面意义的,至少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而且呢,这收费关卡数量多,费用相对比较低,这就相当程度上遏制了来往商队对税吏行贿的动力。

  那么多税吏,那么低的过路费,你还行贿,贿赂一个,后面十个等着你,你是不是要一个一个的贿赂过去?

  这样一来,行贿的动力也就没有了,大家老老实实的交过路费,税吏老老实实的收过路费。

  这笔钱积少成多,每年看似天文数字的养路费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积攒出来了,基本上不需要额外动用国库。

  要是需要了,那肯定会引起皇帝的警觉——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是有贪污腐败,还是什么军事行动导致税收减少了。

  至少在眼下,魏帝国稳定的内部政治、军事环境和大大改善的交通环境使得商业发展的非常快速。

  西边的陆上丝绸之路和东南海域的海上丝绸之路齐头并进,使得两条黄金路线上的商旅队伍络绎不绝,不断地有商队踏上征程,也不断的有商队满载而归。

  往日荒凉、少见人烟多见乱战的凉州已经完全恢复了和平与秩序。

  要是让一个二十年前的老凉州人看到现在的凉州,他肯定不相信这是凉州,肯定要说有人骗他。

  郭鹏的旅途中,不是每个地方每个官员都会去见,而是会选择性的挑选一些官员来见。

  比如张掖郡太守马波,他是第一届科举考试举士出身,马氏是出身兖州的小士人家族,没什么名望,混的也差,比起当初的郭家好不到哪里去。

  郭鹏见了他,询问他的政绩、作风,然后还与他谈论这些年凉州发生的变化。

  根据他的描述,河西四郡乃至于整个凉州走向商业为主农业为辅的发展道路主要是延德六年以后的事情。

  当初凉州爆发贪腐大案,凉州倒下一大批旧官僚,之后,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一大批新官僚纷纷前往凉州就任,把凉州尚且混乱的行政秩序给恢复了过来。

  随后,时任凉州刺史毛玠提出了新的政策,呼吁各郡县学习当时的敦煌郡太守诸葛亮的政策,以商业为主,农业为辅。

  他号召大家注重城市建设,放宽城市内餐饮、住宿的经营限制,鼓励更多的餐饮、住宿店铺的开张。

  并且鼓励他们和城外农业地区的屯田农庄下订单,从屯田农庄购买更多的农民多余的粮食、菜品和饲养的家禽,供给给城市内的餐饮店铺,把餐饮业和住宿业做大做强。

  同时也能给屯田农庄里的农民带去一笔额外的收入,有钱大家一起赚。

  毛玠还要各郡县要注重服务质量,吸引更多的往来客商进驻城市而不是露宿荒野,从他们那里赚取更多的钱财以增加人们的收入,以此带动缺乏经济活力的凉州的发展。

  由此开启了凉州走向新的发展道路的历程。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之后,毛玠的言论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很多人都指责毛玠是忘记了重农抑商的祖训,说毛玠搞的是亡国之道,当时弹劾毛玠的奏本堆了那么高。”

  郭鹏摆出了一个超过自己的头顶的手势,引得马波乐呵呵的笑出声。

  “当时,臣记得很多上官都非常害怕,觉得毛使君这样做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在挑战重农抑商的祖训,并且很快就要有麻烦。

  当时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毛使君什么时候要被洛阳派人捉拿问责,所以除了敦煌郡和武威郡,没有任何一个郡跟上,大家都在观望。”

  马波回忆了一下当时凉州政局的诡异形势。

  郭鹏点了点头。

  “当时孤也是考虑到大局,考虑到人心,觉得不能公然给毛玠以支持,孤是觉得少数几个边地州,气候荒凉,的确不太适合发展农业,搞搞商业也无所谓。

  要是带动了其他内地的农业州也做这样的事情,那就是舍本逐末了,内地州土地肥沃,气候适宜,不发展农业,却眼红于少数几个州发展商业的高收入,也跟着搞,那迟早天下人都要饿肚子。”

  “太上皇高瞻远瞩。”

  马波小小得拍了一波马屁,然后笑道:“太上皇自然是思虑深远,可很多人并不这样想,后来朝廷来人调查毛使君,很多人都等着看毛使君的下场,觉得凉州刺史要换人了。”

  郭鹏点了点头,陷入回忆。

  “当时孤允许三司组成联合调查组来凉州调查毛玠本身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毛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搞商业,他肯定要经受住考验,要是他本身有问题,这样搞就根本立不住。

  到时候有人嫉妒他,要陷害他,根本不用罗织罪名,只要让三司按照正规程序调查他,一个小罪名就能毁了他的凉州新政,还能毁掉无数后来者的勇气。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首先本身要足够干净,干净的能够经受任何调查,然后才能在关键问题上立住脚,不至于因为私德问题而被扳倒。”

第1527章.一千四百四十七 毁灭性的影响

  任何想要推行政策革新的人,要么本人就是皇帝,要么就要是个有足够权力的权臣,并且本身无懈可击。

  当政策运行到了需要改革的时候,必然也出现了很多依靠政策活下去的【漕工】,他们是改革的天然敌人。

  就算是皇帝,触碰了他们的利益,也是要头疼的。

  因为只要是人,只要愿意舍掉性命,就有造反和掀桌子的权利。

  除了开国皇帝戎马一生手握强权不惧任何挑战,其他皇帝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手上的权力到底够不够用,不够用的话,就很难说结果。

  而如果是权臣,那就更加困难,除了要得到皇帝的信任之外,还要面对利益集团的无限火力打击和无穷无尽的构陷、诋毁。

  说你贪污,说你腐败,说你草菅人命,说你无法无天,说你好色,说你贪酒,说你性取向有问题,说你跟家里亲戚有不正当关系等等。

  就算死了也不放过你,反正人活一张嘴,你死了他们都能构陷你大半夜的揭棺而起与人通奸,完事了再回去躺好当场去世,反正不就是一张嘴吗?

  所以自身不够坚挺,不够干净,不够利落,那就千万别想着推动改革。

  哪怕只是微小的改革,也是要和【漕工】们激情对线中门对狙的。

  漕工数量越多,改革难度就越大,失败几率就越高,当漕工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是改革能解决掉的了。

  要革命。

  毛玠虽然没有主观上的改革意识,他所做的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但是在客观上,他引领了魏帝国第一次的革新行动。

  既除了传统的农业经济之外,在农业经济之上发展一定的商品经济,给农业欠发达地区注入经济活力,在一定意义上给商业发展松绑。

  这是一种因地制宜发展模式的原始状态。

  所以说,毛玠挑战的还不是什么一般意义上的利益集团,他挑战的是一种僵化的思维。

  一种把重农抑商贯彻到了极致的,极端鄙视商业甚至发展到不允许任何新事物出现的守旧思维。

  这股守旧力量的强大不仅仅体现在经济层面,也体现在政治和文化层面,不仅存在于现实,也存在与人心,比起利益集团更加难对付。

  所以毛玠如果自身不够干净 分分钟就会被扳倒,被批臭,被杀鸡儆猴,狠狠地告诫后来者——别想着创新。

  毛玠只有自身足够干净,才能抗住守旧派的第一轮攻势,否则连第一轮都扛不过去。

  听懂了郭鹏的意思 马波表示受教了。

  “所以 毛使君安然无恙的度过危局 继续坚持新政 要求各郡县照做 其后,财政部尚书王粲上表,他说凉州新政颇有远见,若是能尝试一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这个消息传到凉州 各地长官才松了口气,觉得这样做不会被攻讦 这件事情才真的推行下去,除了敦煌郡和武威郡之外,其余各郡也开始执行毛使君的计划。

  之后 就是现在了 各郡都确立了商业为主农业为辅的政策,在城中广设酒肆、旅店,在城外农庄大量订购农货,提供给往来客商,以此增加收入,这些年来,的确收效颇丰。”

  郭鹏哈哈一笑。

  “孤知道啊,所以才让王粲上表,让王粲出面支持,没有朝廷中人的点头许可和支持,凉州那些头头脑脑是不敢真的去做的。

  这件事情牵扯太大了,毛玠一个人根本扛不住,出了问题以后要是被追究清算,所有人都要倒霉,他们舍不得官位。”

  “太上皇英明。”

  马波拱手道:“眼下凉州商业繁盛,这些钱财也有一部分投入到城外屯田农庄之中,协助他们开垦更多的荒地,扩大生产的规模,现在凉州各郡的农业生产较之延德八年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

  “这就是好处啊,商业革新肉眼可见的好处。”

  郭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说道:“能让更多人受益,就能实现一个良性循环,商业发展了,反哺农业,农业也能得到发展,农户也能赚到钱,但是……”

  “但是?”

  马波看着郭鹏。

  “凡事都有两面性,不存在绝对的事情,一件事情有好的一面,也要看到坏的一面,要辩证看待。”

  郭鹏放下茶碗,看着马波:“凉州,包括西域之地,能发展起来,几乎全靠商业,往来客商人数多,订购商品数量大,撑起了西域和凉州的发展,现在还能带动雍州的发展。

  但是你们要清楚,这些客商之所以会大量出现,是因为更西边的贵霜国和安息国需要咱们的货物,他们的权贵、豪商订购了咱们的货物,才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客商来到这里。

  看上去一切都挺好,可是一旦贵霜国、安息国出事了,他们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那些愿意购买咱们货物的权贵豪商都没了,你说,咱们这里会发生什么?”

  “………………”

  马波愣了一会儿。

  他着实没有想到那么远。

  “太上皇,这……会有很大的影响吗?”

  “甚至可以是毁灭性的影响。”

  郭鹏面色严肃:“要是那些权贵豪商本身不在了,贵霜国和安息国内部发生了诸如咱们这儿前汉末年发生的事情,你说,还会有那么多客商从西边来、往西边去吗?

  他们不来了,没有钱送过来了,咱们的的商铺做谁的生意?酒肆卖酒给谁?旅店让谁来住?粮食谁去吃?丝绸漆器瓷器茶叶谁来买?”

  马波想了一下,悚然一惊。

  老实说,他的层级还容不得他思考这些国家战略级别的问题,他自己也没有主动考虑二者之间的联系。

  他只是放眼于眼下,不断引导城内发展起来的商户和城外的屯田农庄签订协定,把城外的富余的农产品卖到城内,让农民多赚钱,也让商户多销售,多缴税。

  以他一郡郡守的身份和地位,以他本人的信誉作为担当,号召大家一起在他的主持下坐下来,面对面的谈,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就把约定给签署了。

  然后该出钱的出钱,该送货的送货,该做生意的做生意。

  农户有了钱可以主动开垦荒地,扩大生产规模,商户有了钱也能扩大店面规模,政府收了更多的税也能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务,三方面实现良性发展。

  然后官员就可以让朝廷注意到自己的政绩,好给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多余的,没想过,也没时间想。

  他每天往返于各县和各屯田农庄,与他们商议,撮合、见证他们之间的合作,以此为乐事,不亦乐乎,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

  他绝对是一个勤政的太守,但是这个问题,他从来不曾思考过。

  一旦没有那么多商旅来了,城内的酒肆、旅店做谁的生意?

  好不容易扩大生产的城外屯田农庄内的富余的农产品卖给谁?

  谁能承担起这部分的交易额度呢?

  显然,要出大问题。

  他绝对想象不到这种世界范围内的经济联通会给外向型经济带来多大的打击,因为他不曾经历过,他的意识当中也不存在这个环节。

  这种情况甚至会跨越万里海域和十多年的时间,带来蝴蝶效应式的影响。

  比如明朝后期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战役。

  播州杨家之所以造反,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当时一直给明朝输送白银的西班牙人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