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615章

作者:西风紧

钱巽拿着一本卷宗,弯腰放在书案上,手指按住往前一推,说道:“内阁、典宝处最近处理的政事,虽已记录在案,但不足一月、便未上呈圣上。其中

有些事,臣担心圣上忘了。”

朱高煦拿起卷宗翻开,里面全是蝇头小字,他抬起头看了钱巽一眼,问道:“朕忘了何事?”

钱巽道:“禀圣上,前阵子臣上书,请增守御司南署用度二十倍,即每年钱、物价值二十万贯;户部、内务府各出十万贯。户部尚书夏元吉是坚决反对的,他在内阁主张,但支持他的人不到五人,故臣的奏章通过了内阁。典宝处也无人反对,此事便定了下来。”

“哦……”朱高煦一脸恍然,他伸手在宽阔的额头上摩挲了一阵,皱眉道,“太监王贵应该说过这件事,朕忽然给忘了。”

钱巽道:“臣的话说完了。”

“嗯。”朱高煦点了点头,“你回武英殿去忙正事罢。”

钱巽拜道:“臣谢恩,告退。”

朱高煦这才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可能太敏感了;夏元吉上辞呈的意思、或许与废太子之死无关,而是对守御司南署的大笔经费不满!

因为皇权是没有监督的,大臣们实在对皇帝的决策不满,最强烈的抗议手段便是罢工。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愈发觉得自己错怪了夏元吉。

其实就算朱高煦明目张胆地杀高炽,也不至于让在职的大臣们不满;年初朝廷已经给高炽定了“谋君弑父”的大罪,勋贵大臣都是很清楚的,替高炽说话、就是与丧心病狂的罪恶为伍!

但朱高煦自己动手的话,又涉及另一个道德伦理问题,兄和弟的上下伦理;所以这种事只关乎道德名声、以及藩王的心态。或许朱高煦是有点太过在意了。

何况他压根就没承认是自己干的!这件事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但不管怎样,朱高煦至少是公开认可了父子兄弟的伦理,并未挑衅世俗道德礼法……大伙儿维护的,不就是这个么?

朱高煦踱了几步,见太监侯显还侍立在侧,他便随口道:“人总是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其实大伙儿最关心的还是自己。”

侯显思索了片刻,弯腰附和道:“皇爷圣明。”

朱高煦转过身来,对侯显道:“你去诏狱传旨,把夏元吉放了。”

侯显没多说话,领旨而去。

不料未到半个时辰,侯显便回到了柔仪殿,回禀道:“诏狱的人说,夏元吉不愿意出来。他还说里面挺舒服……”

“啥?”朱高煦一脸诧异。

侯显立刻躬身弯腰,小心翼翼地说道:“皇爷,诏狱的北镇抚司武将就是这么说的。”

但眼下朱高煦没再发火了,先前钱巽来过之后,他已经冷静下来。此时坐在大书桌后面,他皱眉思索了稍许,忽然笑了一声道:“这些部堂大臣,没一个不是老油条。”

侯显也陪笑了起来,脸上挂着笑意,似乎暗自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微微叹了一口气,觉得夏元吉已经猜到了皇帝的误会。朱高煦更不好意思说出来:抓夏元吉是个失误,是他偶尔会犯的错误决策。

第六百六十二章 拭目以待

外面夏日的阳光明媚,诏狱里却十分阴暗,不过倒是凉快了不少。

四十出头的夏元吉长得面白、脸型方正。他在这弥漫着复杂气味的龌|龊之地,却四平八稳地端坐在一张木床上。他的官服与乌纱帽已经取了,但还没穿囚服、只穿着白色的交领亵衣坐在那里,身上也很整洁。

他的神情却有点沉重,严肃的目光下垂,似乎沉思着甚么。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圣上驾到!”

夏元吉大吃一惊,马上抬起头来,十分诧异地观望着牢房外面。

过了一会儿,牢房木门外便传来了“叮叮哐哐”的铁锁声音。锁链打开后、门未开,便听到了朱高煦的声音:“这诏狱里着实要凉快一些,夏部堂不愿出来情有可原。朕也来陪陪夏部堂!”

夏元吉立刻跪伏在地,动容道:“臣有罪,竟让圣上来这等地方,实在罪该万死!”

朱高煦急忙上前扶住夏元吉,一脸和气道:“快起来。”他转头道,“你们退下罢,朕与夏部堂,就在这里说说闲话。”

他说罢一屁股便坐下、坐在了夏元吉刚才坐的小木床上,拍了一巴掌道,“你也坐。”

夏元吉忙谢恩,小心翼翼地躬身坐下。

朱高煦开门见山地说道:“咱们之间有点误会。朕以为夏部堂辞职,是因那晚的事、不信任朕。”

夏元吉再度诧异,他没和朱高煦私下里、面对面交谈过,对于如此直言不讳的方式、一时间略微有点不习惯。夏元吉沉吟片刻,拱手道:“臣是圣上之臣,若有异心,怎有脸称您为君父?”

“有道理,怪朕小气了!说开了就好,就好!”朱高煦笑道。

夏元吉听到朱高煦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他一点也不小气。

朱高煦又道:“只要咱们相互之间敬重彼此,有啥事是不能谈谈的?”

夏元吉道:“恩威雨露,皆是圣恩。臣无半点怨言。”

朱高煦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径直说道:“这样办,户部出五万贯,内务府出十五万贯,夏部堂认为如何?”

此时连皇帝也亲自来了,夏元吉不再执拗,忙道:“怎么办但凭圣裁,不过臣也有苦衷。现在国库开销太大了,没必要的开支、臣以为还是节省一些好。”

“朕与你商量哩,刚才的提议,夏部堂赞成么?”朱高煦道。

夏元吉点了点头:“臣领旨!”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问道:“夏部堂觉得朕的起居用度奢靡么?”

夏元吉拱手正色道:“圣上登基以来,几无奢靡之费。”

朱高煦道:“那朕为何会在守御司南署胡乱花钱呢?夏部堂,咱们君臣之间还要增进理解,守御司南署的花费、绝非不必要的开支!”

夏元吉不置可否。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又道:“每年二十万贯,看起来很多,实则可能是一本万利的事业!二十万贯能干甚么?封个

禅,修间宫殿,还是能打一场仗?

但是对于那些清贫的工匠、有才能天分的官吏庶民,二十万贯就是天文数字,就是富贵的希望!朕在别的地方缩减开支,怎么也要拿出这十五万贯!”

夏元吉沉吟道:“工匠庶民,能做甚?”

朱高煦道:“汉王炮、开山铳。”

夏元吉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点头道:“臣大概已明白圣上所言之事,不过这些钱、对国家长治久安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臣无法预料。臣只能拭目以待罢。”

朱高煦道:“好!这是朕目前想到的最好法子了,试试看。”他顿了顿,问道,“夏部堂能出去了吗?”

夏元吉忙起身拜道:“臣领旨。”

朱高煦走出牢门,喊道:“来人,将夏部堂的官服官帽拿来!”

……有时候朱高煦就是不服那口气,非得要争个高低!但有时候他也能妥协,哪怕对待比自己弱小的人。毕竟,妥协往往能让彼此都降低损失,并让事情更容易解决。

他快速地办完了这一件事,回到皇宫西边的柔仪殿。一闲下来,刚才的清晰果决状态、又渐渐消失了,诸事的烦躁重新回到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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