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最后,张小乙半躬着身,走进夜色里。
微凉的月光下,像一只蝼蚁彳亍爬行。
…………
醉花阴。
赵孝骞一直觉得这家青楼的名字取得好,既文雅又暧昧。
就像后世的消费场所,明明是洗浴中心,却偏偏叫什么“浪淘沙”“海云天”,雅得好像只有教授级别的文化人才配进去消费。
下了马车,赵孝骞提前到了青楼门外,却不进去,站在马车旁安静地等候苏辙的到来。
请客该有请客的姿态,门外等候客人是社会礼仪,赵孝骞必须遵守。
等了一炷香时辰,赵孝骞皱眉,微感不耐。
这老头儿如此傲娇的么?白吃白喝白玩居然还迟到……
罢了,偶像的弟弟,忍了。
一道瘦削的身影这时小心翼翼地靠近,身后的陈守立马警觉地望去,左手不自觉地按住腰侧的刀柄。
空气骤然紧张起来,赵孝骞也察觉到不对,转身望去,见一个瘦弱的汉子正满脸陪笑。
当然,他也看到陈守和一众禁军们警觉的模样,吓得脚步一顿,心中隐隐后悔不该上前,似乎惊了贵人的驾。
赵孝骞却只扫了一眼,便知这人不是刺客,于是朝陈守摆了摆手:“不必搞得风声鹤唳的,放松点。”
陈守笑了笑,眼神却仍锁定这名汉子,时刻保持攻击的状态。
张小乙松了口气,立马打算赔罪告退,想了想,又觉得放弃这位客人未免可惜,万一人家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呢。
于是张小乙又鼓足勇气上前,脸上堆满了笑容。
“小乙拜见贵人,贵人面相不凡,气度雍华,定是权贵大人物……”
赵孝骞挥手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马屁。
谁都喜欢听好话,但好话一定要说得好听,辞藻堆砌一定要量大管饱,脸皮也一定要厚。
比如赵孝骞,他敢拿赵煦跟秦皇汉武比,先不说马屁的力道够不够强劲,就问你他这脸皮够不够厚。
而张小乙的马屁,显然就逊色许多了,赵孝骞没兴趣听下去。
“说吧,你是干啥的。”赵孝骞问道。
张小乙躬着身子笑道:“回贵人,小人是汴京城里讨生活的,不敢在贵人面前夸海口,小人自认有几分本事,附近的朋友抬举,送了小人一个诨号,名曰‘小神通’。”
赵孝骞听出来了,这人原来是个讨生活的闲汉,于是顿时没了兴致。
“我没啥需要的,你自便吧。”赵孝骞淡淡地拒绝。
张小乙神情顿时有些失望,想想出门前老娘递过来的那半张饼,心头不由一酸,咬着牙不愿就此离去。
“贵人莫忙着拒绝,小人在这汴京城倒是有些门路,城中里里外外的商铺吃食和歌妓,小人无所不知,无论贵人想要什么,只待片刻,小人便能为您送来。”
赵孝骞笑了:“你这是非要做我这笔买卖不可?”
“贵人说笑了,小人只是想为贵人分忧,帮贵人解决一些繁琐小事。”
“王楼山的梅花包子,曹婆婆的肉饼,曲院街的银瓶酒,北街薛家的分茶和熟羊肉,州桥西街的果子行,得胜桥的郑家油饼,对了,还有大晟府的乐工歌妓,容貌曲调儿远胜潘楼街的姑娘们。”|
“贵人但有需要,无论您想要什么,小人都为您买来。”
说完张小乙躬腰,讨好地笑。
赵孝骞惊讶地看着他,刚才他这一通话跟相声贯口似的,别的不说,闲汉跑腿这个职业,他确实非常专业了。
本来没打算买什么的,但冲着这份专业的态度,赵孝骞倒是有了一点兴趣。
“罢了,我突然想吃第一楼的灌汤包了,你去买些来,我就在这家青楼里。”赵孝骞笑道。
伸手入怀,赵孝骞掏出一个小银锭,道:“多余的赏你了。”
张小乙大喜,恨不得跪地磕头才好,随即小心地道:“贵人不怕小人拿了您的钱跑了?”
赵孝骞眨眨眼:“你会跑吗?”
“小人不会!”
“那就是了,快去快回。”
第71章 再见花魁
生命中来来往往的过客太多,能被记住的,不一定是重要的人,但一定是有特点的人。
短短一面,赵孝骞已深深记住了张小乙。
他看得出,张小乙是一个竭尽全力活着的人,为了生存,他很用力了。
穿着破旧,衣裳甚至打着补丁,但却很整洁,说话小心而不失礼,他认真推销着业务,绝无让人反感的纠缠。
这是个穷困却努力想体面的人。
赵孝骞对他的印象不差,他不知道汴京城里的闲汉们是否都这模样,只能说,张小乙也许合了他的眼缘。
没过多久,苏辙的马车来了,赵孝骞上前迎候,行礼。
看着苏辙缓慢地走下马车,赵孝骞也不上前搀扶。
他没忘记,苏辙身上的虱子还没除干净。
大家虽是忘年交,但虱子这玩意儿是不必分享的,忘年交也要有边界感。
苏辙下了马车,仰头眯眼看着醉花阴的招牌,捋须一笑:“小子,莫说老夫坑你,今夜你若执意请客,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赵孝骞艰难地道:“……倒也没那么执意,您老一把年纪了,可不能死在女人肚皮上,传出去太难听了,要不咱们换一家,小子请您吃灌汤包?”
苏辙呸了一声:“老夫偏要!”
说完苏辙昂然走进青楼。
逛青楼在古代是一桩风雅之事,不必遮遮掩掩。
不管年纪多大的文人,进青楼对他们来说,就像到了饭点找家餐馆一样随意自如,而且永远不会有人指指点点,背地里骂他是嫖客。
到了苏辙这把年纪,进青楼大抵是干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事情的,大约也就只能听姑娘唱唱曲儿,或是兴之所至亲自填个词。
享受的就是这种精神层面的满足,苏辙这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境界,赵孝骞还没到懂的年纪。
正如赵孝骞也不懂,为何很多中年男人守着如花似玉的老婆啥都不干,偏偏热衷于钓鱼,几天几夜不回家,真就那么喜欢吗?
以苏辙和赵孝骞的身份,进青楼当然不会找那些庸脂俗粉。
进了醉花阴,直奔阁楼。
仍是上次遇见苏辙的那间雅阁,赵孝骞又见到了熟人。
姜妙仙,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据说是这家青楼最受人追捧的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普通人砸万金不一定能见到,比如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赵姓暴发户亲王,怒砸千贯而不得一见。
苏辙却是想见就见。
不夸张的说,以苏辙在文坛的地位,他能来这家青楼,是青楼的荣幸。
见二人前后入内,姜妙仙起身盈盈一礼:“拜见子由先生,拜见世子。”
行礼之后,姜妙仙特意多看了赵孝骞一眼,然后抿唇悄然一笑。
苏辙与姜妙仙显然认识颇久了,二人相熟得很,苏辙进门便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指了指赵孝骞笑道:“今夜楚王世子做东,姜娘子莫客气,吃的喝的拣贵的上,便宜货可是对世子不敬。”
赵孝骞擦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地对姜妙仙道:“莫听他胡说,我其实跟他不太熟……什么便宜上什么,便是对我最大的尊敬了,多谢。”
姜妙仙噗嗤一笑,眉眼弯弯。
今日是她第二次见赵孝骞,这个人……好有意思。
苏辙指着他笑骂道:“白日里还说什么忘年论交,晚上便给老夫上便宜货,你这人交不得!”
赵孝骞笑道:“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小子待苏侍郎以君子,故而礼节周到即可,若是太过奢靡,反倒是对苏侍郎不敬了。”
此言一出,苏辙与姜妙仙眼神一亮,飞快对视一眼,然后摇头。
二人都确定了,赵孝骞这句话他们从未听过,也不是出自任何先贤典籍。
“‘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好,好!老夫走眼了,世子竟也是有大才之人,仅凭这句,便值得老夫浮一大白!”苏辙豪迈大笑道。
赵孝骞面无表情,夸自己的话他一句没往心里去,他只知道这老头儿找尽各种理由蹭酒喝。
“姜姑娘,酒也上最便宜的,有劳了。”赵孝骞赶紧叮嘱道。
不怕丢人现眼,赵孝骞的消费观很朴实,花钱如果睡不到姑娘,那么就等于钱打了水漂,睡姑娘之外的一切花费都应该能省则省。
眼前这位花魁娘子容貌身材确实绝顶,但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睡的,既然如此,就不必装什么大款了。
姜妙仙掩嘴笑得不行,边笑边点头:“是,小女子给世子上最便宜的酒。”
苏辙不高兴地瞪着他,对赵孝骞的抠门行为很鄙夷。
赵孝骞咧嘴一笑:“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从二人进门到此刻,姜妙仙觉得很开心。
不知道为何开心,反正就是开心,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正要抱起琵琶,为二人弹奏一曲,却听雅阁外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
“惊扰贵人雅兴,小人该死,第一楼的灌汤包买到了,贵人可容小人进来?”
赵孝骞笑了:“进来吧。”
张小乙垂首而入,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裹,进了雅阁后,张小乙的眼睛也不乱看,只是垂头盯着脚面,恭敬地双手将油纸递上。
“不负贵人所托,第一楼的灌汤包还热乎的,贵人您尝尝?”
赵孝骞揭开油纸,里面果然是热气腾腾的灌汤包,一看就是刚出笼的。
默默算了一下醉花阴到第一楼的距离,然后看着张小乙满头大汗却依旧平静的脸庞。
赵孝骞心中一动,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张小乙一惊,急忙道:“贵人已付过钱了,小人得赏钱甚多,不敢再取。”
赵孝骞笑道:“拿着,我今日心情好,算是赏给你的。”
张小乙却退后一步,摇头道:“富贵有定数,多取必祸,小人多谢贵人抬举,赏钱实不可再收。”
“小人名叫张小乙,贵人下次若有跑腿打杂的繁琐事,小人愿为您效劳。”
说完张小乙朝赵孝骞长揖一礼。
一席话却令屋子里的三人睁大了眼睛。
赵孝骞突然叫住他:“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小人名叫张小乙。平日厮混于潘楼东街和州桥一带,贵人若有吩咐,派人在附近打听便知。”
赵孝骞默念了一遍,深深地注视着他:“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张小乙。”
“多谢贵人。”
张小乙再次行礼,转身告退。
苏辙盯着张小乙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缓缓道:“此人是个闲汉?”
“正是,小子在醉花阴楼外刚认识的他。”
苏辙点头:“这小子,做人有点斤两,不错!”
琵琶弦动悠扬,姜妙仙纤指拨弹,一边瞟了赵孝骞一眼,雅阁内传来姜妙仙天籁般的唱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苏轼的《念奴娇》。
上次在这间雅阁的隔壁,赵孝骞正是让另一位姑娘唱这一曲,从而认识了苏辙和姜妙仙。
没想到姜妙仙竟记得。
第72章 醉后社死
很多帝王将相为何能中美人计,能当帝王将相的人难道智商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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