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稳重点 第282章

作者:贼眉鼠眼

  拒马河北岸,辽军大营。

  三万余兵马从飞狐兵马司撤走,不仅是耶律淳的命令,同时也是上京的命令。

  老实说,耶律淳接到上京的命令时懵逼了很久,他没想到上京居然会做出如此决策,这令他非常不可思议。

  辽国是游牧民族建国,游牧民族的性格大多比较刚烈,尽管立国这么多年,受到中原文化和农耕民族习性的影响,辽人已不如当年那般宁折不屈,可骨子里的不服气却是基因里就有的。

  飞狐兵马司如此重要的地方,上京居然会做出放弃的决策,耶律淳简直不敢想象,根本不知道上京发生了什么事,耶律洪基吃错了什么药。

  错愕归错愕,耶律淳很快就欣然接受了命令。

  辽军撤出飞狐兵马司,本来也是耶律淳的打算,他打算以“诱敌深入”的理由,暂时让辽军撤走,然后集结兵力突袭反扑,无论成败,耶律淳擅自下令撤出飞狐兵马司的举动,上京那里都交代得过去。

  而且他确实是要反扑的,只不过宋国赵孝骞与他的私下交易,却完美地掩藏在反扑计划之下,一旦完成交易,耶律淳再无顾忌,反扑计划亦能完美实施。

  结果上京居然跟他的想法一样,都是要放弃飞狐兵马司。

  这还等什么,当然是名正言顺地撤军。

  宋军到达之前,三万余辽军已撤到了拒马河北岸,离岸五里,依水扎营。

  整整三天,耶律淳没有任何动作,但他每天都站在岸边张望,观察对岸宋军的动向。

  每临大战,耶律淳都很沉得住气,越冷静的人,收获越大,赢面越高。

  唯一一次不冷静,就是耶律延禧被俘之后,没办法,这件事真踩到了他的命门,不拼命不行,脑袋保不住了。

  三天了,耶律淳只是静静地看着对岸,神情平淡,眼神漠然。

  他在等时机,一击必杀的时机。

  身后传来不假掩饰的脚步声,一道熟悉却略显轻佻的声音,令耶律淳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王叔还在等什么?此时宋军刚占领飞狐兵马司,咱们趁夜渡河突袭便是。”

  来人正是耶律延禧。

  释归辽营后,耶律延禧沉寂了几日,仍深陷在被俘的打击中不可自拔。

  后来或许是身处辽营,心中的安全感越来越充实,耶律延禧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开朗,关于自己被俘的事本就是绝密,除了耶律淳,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耶律延禧满心庆幸。

  他知道,这件事被掩盖下去了,或者说,它根本没有传出去过。

  一切都是耶律淳的安排,为了保密,耶律淳甚至不惜杀了两三千逃回来的辽军将士灭口。

  知道一切真相的耶律延禧,对耶律淳自是感激涕零,人生中最大而且永不可能翻身的污点,就这样天衣无缝地隐瞒下来,他的皇太孙之位仍然稳若磐石,无人可撼动。

  对耶律淳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但对耶律淳在军事上的保守态度,耶律延禧也是看不顺眼的,两者并不矛盾。

  听到耶律延禧的声音,耶律淳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嫌恶。

  是的,他现在越来越嫌恶耶律延禧了。

  若不是因为他,何至于有那场大败?整整四万兵马,一战而全军覆没,耶律淳的所有部署都被打乱,还不得不冒着天大的风险瞒下皇太孙被俘之事,私下遣密使与宋人接触,谈判,交易……

  如今皇太孙被救回来,这个丧门星非但没有闭门反省,沉寂几日后又恢复了以往轻佻狂妄的模样,被俘的耻辱经历就真的当做没发生过。

  若非他是皇太孙,耶律淳真恨不得亲自抄刀剁了他。

  耶律延禧慢慢走到耶律淳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是对岸的飞狐兵马司方向。

  “王叔在想什么?宋军占领飞狐兵马司已三日了,咱们再不出兵,宋军就彻底站住脚,那时再想夺回兵马司,恐比登天还难。”

  耶律淳叹了口气,竖子不仅狂妄,而且无知,这么个货色,居然是我大辽未来的国君,大辽怕是气数已尽了。

  “太孙殿下稍安勿躁,臣自有安排。”耶律淳不得不挤出笑脸虚应。

  “王叔快点安排吧,上京的旨意可是催王叔速速归京呢,这次反扑若又贻误了战机,王叔的罪恐怕会更重。”

  耶律淳脸上顿时浮现怒色,你特么个败家子,我回上京被问罪,究竟是因为谁,自己心里没点逼数么?现在居然一副局外人的语气,堂堂储君,真是一点廉耻都没有了。

第458章 所见略同

  这次出征对耶律淳来说,简直是人生最大的噩梦,好几次耶律淳都忍不住掐自己的大腿,希望自己赶快醒过来。

  噩梦的源头,便是身后这位年轻的皇太孙,陛下让他任副帅随军出征,也是他人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原本耶律淳和耶律延禧叔侄俩的感情是不错的,耶律淳可以说是看着耶律延禧长大的,整个耶律皇族内,耶律淳是最疼爱他的王叔。

  然而随着叔侄俩领军出征后,二人的感情渐渐变了味儿。

  一个老谋深算的辽国名将,一个年轻狂妄的皇太孙,叔侄俩合伙干事业后,才发现彼此的三观简直是天差地别,完全聊不到一块儿。

  这件事同时也教育世人一个道理,上到军国大事,下到生意买卖,千万不要因为私人感情而与别人合伙,大概率一定会黄的。

  耶律淳现在就非常后悔,早知今日的结果,当初就算拼了罢官免职,也绝不答应领军出征,就算不得不出征,也绝不能答应让这个败家子当副帅。

  宋辽一战,辽军一败涂地,九成以上的原因都是耶律延禧这个人。

  兵败,被俘,交易,释放……

  人生里数得着的奇耻大辱,耶律延禧这些日子都经历了,耶律淳都不理解这货居然还好意思活着。

  耶律延禧不仅活着,而且还指手画脚,尤其是摆出局外人的架势,指出耶律淳即将回京问罪。

  耶律淳再沉稳的脾气,此刻也绷不住了。

  猛地转身,耶律淳浑身散发出暴戾的气势,像一头被激怒的猛虎,眼神冰冷地盯着耶律延禧,就像锁定了一只弱小且作死的猎物。

  耶律延禧被他的眼神吓到了,明明没人束缚他,可他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仿佛被一头猛虎盯上,想逃都逃不了,腿软。

  “王叔你,你……”

  耶律淳冷冷地道:“太孙殿下,回京之后,陛下若治臣的罪,臣认了!殿下但凡有点知耻之心,应知臣之罪缘何而起。”

  耶律延禧张了张嘴,脸色渐渐苍白。

  “殿下难道不知臣为何仓促对宋军发起决战?殿下难道不知飞狐兵马司为何拱手让给了宋军?殿下难道不知为了搭救你,臣费了多大的心力,担了多大的风险?”

  “殿下莫忘了,你被宋军俘虏一事,至今还死死地瞒着陛下,臣理解你现在装作局外人指点两军战事,但这件事你只能嘴上遗忘,千万莫以为它真的未曾发生过。”

  一番话说得耶律延禧冷汗潸潸,脸色苍白,垂头不语。

  耶律淳闭了闭眼,叹道:“大辽江山,未来是要交给你的,殿下这般样子,教陛下如何放心,教臣民何以归心?臣请殿下三思自省。”

  耶律延禧脸色数变,时青时红,变幻不定。

  良久,耶律延禧朝他长揖一礼,垂头道:“王叔恕罪,侄儿受教了。”

  “侄儿被俘后,多谢王叔仗义搭救,若非王叔转圜周旋,侄儿今日仍是宋国的阶下囚,我这个皇太孙恐亦早已被废黜,侄儿今日的一切,皆王叔所赐,以后侄儿听王叔的话,不再拖累王叔了。”

  耶律淳神情微动,终究索然叹了口气,道:“如此甚好,大辽尚有气数生机。”

  耶律延禧沉默片刻,又道:“侄儿被俘一事,还请王叔继续帮忙隐瞒,此事太严重,陛下若知,恐降雷霆之怒,你我皆……”

  话说到这里,耶律延禧没继续往下说,但意思非常清楚。

  事情若暴露,咱俩都好不了。

  耶律淳瞥了他一眼,道:“自不必你说,臣已处理干净,该灭口的人已灭口了,殿下放心便是。”

  耶律延禧迟疑道:“可是宋国那边,应有不少人知道侄儿被俘,而且还有数人更知侄儿身份,将来他们若主动传出去……”

  耶律淳冷笑:“空口白牙,死无对证,宋国是敌国,他们说的话能信么?只要你好端端的在上京,宋国任何对你不利的流言蜚语,都是鬼话,都是谣言,不攻自破。”

  耶律延禧松了口气,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侄儿懂了,多谢王叔。”

  一番聊过后,叔侄俩多日的积累的矛盾,无形中竟消散了许多。

  这其中更重要的因素是,二人都很清楚,现在的他们已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经历被俘一事后,二人狗狗祟祟的利益已深度绑在一起了。

  抬眼望向对岸的飞狐兵马司,耶律淳淡淡地道:“此时出兵,胜算不大,宋军士气正盛,对我辽军也是防备最深之时,我军稍有风吹草动,都会令宋军做好准备。”

  “咱们不是有重甲骑兵吗?”

  耶律淳笑了笑:“重甲骑兵在火器齐射下,不一定是无敌的,而且重甲骑兵只有两千余,人数也不太够,咱们仅剩一次机会了,这一次我绝不能再犯错。”

  “臣要等宋军渐渐麻痹松弛,等一个出其不意的时机,再以雷霆之击反扑对岸!”

  “我不信,赵孝骞能一辈子不打败仗!”

  …………

  耶律淳终究是古代人,有他的局限性。

  他没想到的是,宋辽交战的胜负,不是赵孝骞个人决定的,而是赵孝骞带来的领先一个时代的文明决定的。

  冷兵器时代,野蛮往往能轻易摧毁一个文明。

  但在热兵器时代,文明只会轻松碾压野蛮,这是天理正道。

  经常穿越的朋友都知道,如果回到古代,带着十挺无限弹药的机枪,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突突突,那是多么舒爽的一件事。

  赵孝骞麾下的龙卫营,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效果。

  三天过后,对岸的辽军还是没有动静。

  赵孝骞觉得不能被动等下去了,他还年轻,还在长身体,不能跟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登耗费光阴,他的眼一睁一闭,一辈子过去了。

  可赵孝骞闭了眼之后,还是很希望第二天能睁开的。

  “传令下去,兵马司内,无论官署,大营以及民居,今晚点的灯火减少一半,明晚再减一半。”赵孝骞下令道。

  种建中不解:“减灭灯火?郡王殿下这是……”

  赵孝骞眨眨眼:“让对面的耶律淳看看,咱们宋军每晚睡得很香甜。”

  种建中恍然:“诱敌之策?”

  “别太抱希望,淡定一点,就算诱不了敌,每晚减灭灯火至少环保,而且黑暗的环境确实能助眠,咱们没损失。”

  种建中笑道:“殿下奇才,对岸的耶律淳大约是在等咱们兵马麻痹松懈,每晚减少灯火,就是告诉他,咱们确实松懈了,此时正是突袭反扑的绝佳时机,就不信耶律淳不出兵。”

  赵孝骞脸颊抽了抽,喃喃叹道:“我一直不理解,为何武林高手打架时,一定要大声喊出他的招式名称,生怕敌人不知道他出的招有多牛逼……我是真不理解啊,现在都不理解。”

  真的,前世看八十年代老港片时,“猴子偷桃”都要大声喊出来,教人一时分不清这招式究竟是卑鄙无耻还是光明磊落。

  脑海里莫名浮现前世功夫皇帝演的张三丰,凌空一记飞掌过去,口中大喝“借力用力——”。

  燃,但中二。

  眼前的种建中大抵也是如此,主意妙不妙且先不说,你非要像个体育赛事解说员一样把他的主意深刻解析归纳一遍。

  这感觉就像过年时见到不熟的长辈,长辈非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个节目,或是朗读一篇英语课文……

  然后长辈们一脸欣慰地点评刚才的节目或朗读打多少分。

  儿童心理阴影学,被长辈们玩得明明白白的。

  就问你尬不尬。

  “还有就是,兵马司和大营外日常巡弋的将士撤回一半,让大家的状态都松弛一点,懒散一点,最好人人一脸骄兵狂妄的样子,大营每晚生起篝火,让大家载歌载舞……”

  “总之,让对岸清楚地看到,咱们宋军得到飞狐兵马司后骄傲了,麻痹了,懈怠了,大小尺寸正好是挨揍的模样……”

  种建中会心一笑:“末将明白,郡王殿下的意思是疑敌与轻敌两策并举,看似是咱们将士麻痹,其实麻痹的是他们……”

  赵孝骞忍不住道:“你麻痹……好好,停,不用你做阅读理解,我比你更清楚自己是什么意思。”

  当天夜里,飞狐兵马司的灯火和巡弋的将士果然比前几日少了一半。

  白天不靠近的话,或许看不出来,但在晚上的时候,对岸的灯火数量实在太显眼了。

  当夜,对岸的辽军仍旧未动。

  不得不说,耶律淳这老狐狸是真沉得住气。

  第二天夜里,也就是宋军夺占飞狐兵马司的第五天,一支万人左右的龙卫营兵马悄悄从大营南面出营。

  这支万人兵马围着兵马司绕了一大圈后,寂然无声地朝西面开拔,行军三十里后,悄悄在拒马河上游岸边五里外埋伏。

  夺占飞狐兵马司的第六天。

  一支大约两万余人的辽军兵马,诡异地出现在拒马河上游方向,飞狐兵马司的西面。

  没人知道这支两万人的辽军是如何出现的,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渡河的,他们像一支无影无形的鬼魅,诡异地出现在飞狐兵马司西面四十里外。

  更诡异的是,西面三十里外的距离,那支万人左右的宋军龙卫营将士,早已埋伏下来。

  谁都没料到对方的出兵方向,可偏偏却诡异地同时选择了拒马河上游,两军即将遭遇,碰撞。

第459章 不期而遇

  平静的深夜,战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