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然后便是问诊,开方,上药,张小乙很快被包成了木乃伊。
这时赵孝骞才问起了正事。
“打你的人我找到了,几个厮混州桥的闲汉,他们已经被拿入冰井务,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背后指使的人,你可认识?”
张小乙摇头:“不认识。”
赵孝骞想想也是,事情是张小乙向监工讨要工薪,监工压不下来于是上报,而都水使把这件事的处置权交给了他的宝贝儿子。
从头到尾,那个宝贝儿子没在张小乙面前露过脸,难怪不认识。
“监工总该认识吧?”
张小乙想了想,道:“我记得他姓胡,名未,是个三十多岁的人。”
“胡未?护卫?啧,他爹娘生他时也不认真啊,取的啥名,天生发不了财。”赵孝骞嫌弃地道。
张小乙小心翼翼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未时出生,所以叫‘胡未’?”
“你好机智啊!”赵孝骞脱口赞道,顺势在他满是淤青的大腿上重重一拍。
张小乙像触电似的浑身直颤,疼得直抽抽。
“帮穷兄弟讨要工薪,这个没错,我也很敬佩你的义薄云天,但表现义薄云天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要以献祭的牺牲方式去解决问题。”
赵孝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是谁?”
张小乙一愣:“你是楚王世子,是安乐郡侯。”
“不对,我叫赵孝骞,乖,直接叫我名字试试……”
张小乙艰难地道:“赵……孝骞?”
赵孝骞笑了:“对,我是赵孝骞,你是张小乙,我们是一同经历过患难的朋友,你还救过我的命。”
张小乙失神地喃喃道:“朋友……”
“我再问你,‘朋友’是用来干啥的?”
“干……干啥的?”张小乙被整得有点不会了。
“朋友,当然是用来帮忙打架的。”赵孝骞哈哈笑了几声,捏了捏张小乙淤青的脸:“谁敢打你的脸,就是打我的屁股,此仇必报!”
说完赵孝骞拍了拍手起身:“行吧,先从这个胡未开刀,今日倒要见识一下我大宋的河道官儿是什么德行。”
转头见张小乙包得像只粽子,赵孝骞忍不住道:“下次遇到事,先抱头鼠窜,逃跑的姿势再难看也无妨,别硬充什么英雄好汉,只要留得命在,任何屈辱仇恨都能报回去。”
“若是命都没了,就算拿仇人的头颅祭奠你,也没啥意义了。”
张小乙闷闷地道:“没充英雄好汉,昨晚我抱头了,但来不及鼠窜。”
“……优秀!”
看着赵孝骞潇洒的身影出了门,张小乙的眼眶又泛红了。
以前的赵孝骞,是他的贵人,是世子,是郡侯,总之,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尽管赵孝骞表现得很随和,也从不拿他当下属,可张小乙从不敢拿他当朋友,张小乙觉得自己不配。
可是今日他出了事,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赵孝骞仍费尽辛苦找到了他,此刻又出门帮他去报仇。
“朋友”这个词儿,在张小乙的心里越来越具象了。
张小乙有很多朋友,但出身富贵又不端架子,真正能与他平等相待的朋友,好像只有赵孝骞。
究竟是怎样的王侯家族,能教养出如此优秀的子弟?
身上的伤仍在隐隐作痛,但好像又没那么痛了。
张小乙躺在床榻上,仰望着头顶的房梁,似哭又似笑。
勾栏院里说书的先生尝尝挂在嘴边的一句词儿,好像叫“士为知己者死”。
“这条命,不给你都不行了呢……”张小乙嘿嘿傻笑两声。
…………
河道官儿,顾名思义,专门管治河的官员。
这类官员隶属于工部,但基本游离于中枢之外,不参与朝政国事,只管要钱,征丁,修堤,顺便贪污。
河患是历朝历代的大问题,鲜少能彻底解决的,无非是哪里决堤补哪里,千百年来皆如是。
大宋管河道的是都水监。
都水监早在唐朝便有,这是一个专门管治河的官署,隶属于工部之下,而都水使的人选,其实大多是由各地转运副使兼任。
赵孝骞出了门,表情和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
既然决定要结仇了,就不必搞什么轰轰烈烈的先发誓再讨檄之类的台词,干就完了。
反派死于话多,往往干正事之前话最多的那个,不是横死就是事败,一声不吭的反而把大事干了。
“来人,去皇城司叫人。”赵孝骞吩咐道。
然后赵孝骞便在路边的马车里等候。
半个时辰后,魏节领着十几名皇城司探事匆匆赶到。
赵孝骞也不废话,只道:“据查,黄河开封段修堤治河官员,仍有贪墨克扣工俸之事,此案,皇城司管了。”
话语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魏节等人急忙抱拳躬身:“领命!”
“好,随我去黄河岸边的工地拿人。”
出城行近二十里,正是黄河修堤工地。
工地如火如荼,放眼望去,大约数万民夫徭工在挑土夯基。
不少穿着皂衣的监工挥舞着鞭子,神色冷峻地大声斥骂着民夫,偶尔也狠狠抽一鞭子立威,民夫皆不敢怒,也不敢言。
赵孝骞一行人穿着华贵,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众人刚走到岸边工地,便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一名巡弋的禁军指挥犹豫了一下后,缓缓靠近行礼。
“不知尊驾有何贵干?”
赵孝骞掏出腰牌,朝指挥亮了一下。
指挥见腰牌上赫然刻着“皇城司”的字样,不由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再次行礼。
赵孝骞收回腰牌,淡淡地道:“我来找人,不碍事吧?”
指挥急忙摇头:“不碍事,尊驾请便。”
“那就烦劳你帮我找了,去找一个名叫‘胡末’的监工过来,我有一样祖传的宝贝想给他看看。”
话说得客气,但指挥听出赵孝骞话里的森森寒意,顿时一凛,急忙转身找人去了。
第172章 拿问到堂
赵孝骞觉得张小乙义薄云天,而他,也义薄云天。
不是自夸,他真是这么认为的。
朋友出了事,第一时间帮他出头,张小乙和赵孝骞都做到了。
但凡张小乙懂点事,便该毕恭毕敬送他一个“及时雨”的雅号,利于他以后行走江湖,见谁倒霉就将他赚上梁山。
几万人的工地,要找一个指名道姓的人其实并不容易。
但赵孝骞的腰牌发挥了大作用,“皇城司”在大宋普通军民的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皇城司的人出现,大概率代表着来者不善。
对于来者不善且惹不起的人,任何人都会选择乖巧老实。
禁军指挥很快将胡未带到,也确实是难为人了,指挥赶到赵孝骞面前时满头大汗。
而那个名叫胡未的监工,则是一脸的忐忑惶恐,大约是指挥找到他时说了什么,胡未现在的表现很不安,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恐惧。
看到皇城司等人一袭黑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时,胡未更是双腿一软,差点栽倒。
“下吏胡未,拜见……这位贵人。”胡未战战兢兢地行礼。
赵孝骞打量了他一眼,这人容貌很普通,身材也普通,不管任何方面都普通,扔在汴京的街头,眨眼便泯然于众人,丝毫没有亮眼的特点。
“你叫胡未?”赵孝骞问道。
“是。”
赵孝骞凑近他的脸,和颜悦色地笑了:“胡未,你应该感到很荣幸,为了你这么个不入品的东西,竟劳动我亲自出城跑一趟。”
“上次劳动我亲自跑一趟的人,还是门下侍郎苏辙,你与当朝副宰相不相上下了,荣不荣幸?”
胡未愈发慌张,奋力挤出一丝难看的笑脸:“……荣幸。”
赵孝骞笑道:“好,希望你接下来配合我,进了皇城司后,问什么你答什么,莫玩心眼,莫耍聪明,冰井务的刑具,我这个当头儿的看着都打冷战,我真心不希望你去尝试。”
胡未顿觉浑身冰凉,惊恐地看着他,想不通为何自己无缘无故竟被皇城司盯上了,而且听赵孝骞的语气,自己犯的事还不小,不然怎么会将凶名赫赫的冰井务都抬出来。
“贵人,这位上官,下吏所犯何事?下吏……冤枉啊!”胡未当即惨嚎起来。
“每个进皇城司的人都说自己冤枉,最后无一例外,都不冤枉。”赵孝骞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希望你是个硬骨头,打死也不认罪,不然冰井务的同僚下属们未免玩得无趣了。”
“克扣民夫工钱,鞭虐穷苦河工,谋害百姓人命,我给你时间,好好编一下理由,试试看能不能说服我放过你。”
转身朝魏节摆了摆手,赵孝骞道:“带走,转告刘单,好生招呼这位监工,能挖的都挖出来。河道官员刚刚被查处了一批,又来了一批,皇城司有事做了。”
哭天喊地叫冤的胡未被带走,赵孝骞站在河岸边,看着如火如荼的工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想象中的画面,官民齐心,共同劳动,一个个喜气洋洋推着小车夯土垒石,到了饭点便是简单的饭菜,人人吃得喜笑颜开。
下工时到工头那里领当日的工钱,河工们怀里鼓鼓囊囊的,揣着钱欢天喜地回家给妻儿老小买吃买穿。
实际上的画面,工地上不见一个官员,不知在哪里享福,监工们满腹牢骚挥舞着鞭子,如同对待仇人般狠狠抽在河工身上,河工挨了鞭子敢怒不敢言,咬牙默默忍受。
到了领工钱的时候,小吏扔出几枚铜钱,爱要不要,河工们仍然不敢争辩,忍气吞声接了工钱,还不得不违心地道谢,然后愁眉苦脸思索,这几文钱够给妻儿买什么才能填饱全家的肚子……
很遗憾,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真正出现在赵孝骞眼中的,是后者。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张小乙和他的穷兄弟的遭遇,何尝不是大宋所有河工的遭遇。
河工那点可怜的辛苦卖命钱都贪,真特么该死。
嫉恶如仇伸张正义之类的高尚词儿,赵孝骞不敢受,他心虚,他没那么伟大。
但是,如果能够为这些可怜的河工顺手做点什么,在不危及个人的前提下,何乐而不为呢?
…………
胡未进了皇城司,很快就招了,几乎没动刑具。
冰井务的刘单一脸幽怨与不甘,暗恨胡未的不争气,咋就不咬牙多坚持一下,让他展现一下冰井务刑具的博大精深呢。
从张小乙挨揍,到胡未被拿,审问之后,胡未招得很痛快,招完还想招。
整件事的脉络已很清楚了。
正如赵孝骞猜测的那样,张小乙的穷兄弟们不过只是所有河工的一个缩影,事实上所有的河工都是同样的遭遇。
朝廷拨付的钱粮,仍然被河道官员贪了。
很难相信,但不得不信。
赵煦刚刚才查处了一批河道官员,换上了一批新的官员,而这批新的官员根本没有吸取前任的教训,上任就接过了前任们贪腐的大旗,继续贪墨克扣,充实自己的腰包。
这种前赴后继,死而后已的精神,居然用在贪污这件事上,本该敬佩吧,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此伟大高尚的精神,你们特么用在杀敌的战场上啊!
审问胡未的过程很顺利,胡未除了招认确实克扣河工的工钱外,也招认了指使闲汉群殴张小乙的幕后人物。
都水使王藻之子,王合。
闲汉们口中的“贵公子”王合,事实上竟是个读书人,准备参加明年的科考。
老爹是都水使,王合的前程其实已不用太担心,纵是科考没中,王合大概率也能进入官府当一名小吏,然后用另一种方式慢慢往上爬,最终达到做官的目的。
当然,如今王家父子招惹了张小乙,也就是招惹了赵孝骞,王家的祖坟从此以后怕是不会再冒青烟了,……它们可能会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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