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神灵一挥手,将作监堆满的府库顷刻为空,满是文字的竹简一个墨点都看不到了。】
【神灵要臣转告王上。】
【王上何时懂得敬天尊帝,思治国不思女人时。】
【府库何时重新充盈,竹简何时浮现文字。】
【神灵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这些话都是在臣的脑海中响起。】
【待臣脑海中响完这些话语,神灵便从臣的眼前消失了。】
【臣不敢怠慢,立刻将所经历的事迹详细记述在竹简上,呈送给王上。】
【少府司空马敬上。】
奏章很长,秦王政却只看了一遍。
然后,他命赵高取来《吕氏春秋》第一卷,在桌案上缓缓展开。
只展开五列,就看到了他想看到的:
【吕氏春秋】
【孟春纪】
【一曰:孟春之月,日在营室。】
【昏参中,旦尾中。】
【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
“仲父。”秦王政看着竹简,嘴角带笑,喃喃自语:“句芒、太皞……开篇之作。你是生怕寡人误会真有神灵啊。”
他缓缓合上竹简,手指在竹简上轻轻摩挲,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不敬天,不尊帝的是寡人,更是仲父你。
“寡人不过是迫一女,同登天。
“仲父你却是利用神灵,自比为天帝。
“以钱财胁迫天子,以相身而掌国祚(zuo四声)。
“真是,僭越啊……”
秦王政攥紧手中这卷《吕氏春秋》,竹简在他手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捏碎。
“王绾。”秦王政忽然唤道。
另一张桌案上,随时准备应王上的王绾立刻昂首:
“臣在。”
“你信神灵吗?”
“啊?”
“你信天吗?”
“臣……信。”
“你是否也认为,寡人邀阿房登天是亵渎上天呢?”
“臣……”
“寡人要听实话。”
“……是!”
“很好。”秦王政咧嘴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讽。
王绾只觉得满身寒气,后悔刚才怎么头脑一热把实话说出来了。
秦王政行至王绾身前,双手扳着王绾的头颅,迫使王绾正面直视自己。
“看着寡人。”秦王政指着自己的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天,是个鸟。”
王绾瞳孔放大,如遭雷击,身子一软险些摔倒。
敬天礼神,乃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在当下传诵度极广,作为儒学五经之一的《诗经》有云: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殷契(xie四声)的母亲名叫简狄,她是有娀(song一声)氏的女儿,是帝喾(ku四色)的第二个妃子。
简狄等三个人去到河里去洗澡,看见玄鸟掉下一颗蛋,简狄就捡起来吞了下去,因而怀孕生下了契。
契,商人先祖。
《秦史》有云:
【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
大业,秦人先祖。
在当下主流文化中,神灵都是存在的,是可以被写进史书的。
越古早的史书,神灵出现越普遍。
华夏始祖三皇五帝,以及三皇五帝的妃子臣下,许多都被记为神灵。
句芒便是太皞的臣下,太皞就是三皇之一的伏羲。
秦王政当王绾面直言辱天。
在王绾心中造成的冲击,比王绾知道吕不韦发了五十一万七千金时还要大。
秦王政两只有力臂膀扶住王绾,眯着眼睛。
这个为吕不韦以天之命相要挟,被神灵句芒夺走王权的秦王,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骇人的话:
“若是真有所谓的天,今日就来杀了寡人吧。
“寡人今日若薨,你王绾当继续敬天礼神。
“寡人今日若是未薨。”
秦王政舔了舔嘴唇:
“寡人就是天。
“寡人会是秦国的天,会是天下的天。
“不,不是天下。
“寡人就是天,还分什么天上天下呢?”
秦王政抬头仰望,目光穿透殿顶,仿佛直视苍穹:
“天,在吗?
“寡人嬴政,等你来杀。”
从赵国出生,受尽屈辱的秦王政。
为一封奏章,引发了潜藏多年,骨子里最深处的疯狂。
见过光明的人,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尝过权力滋味的秦王政,不能接受没有权力任人鱼肉的自己。
人不能挡,神不能挡,天也不能挡。
若要回归过去,他宁死。
翌日。
王绾拜见秦王政。
见面,跪地,俯首。
一个连天都杀不死的人,他王绾有什么理由不效忠呢?
这是年少轻狂,也是年少意气。
仅仅一天,吕不韦挪用少府监钱财做事的消息,随着那个神灵降罪的竹简就在秦国高层中一起传开了。
当初文武百官因为秦王政强令隐宫女登天不敬天,而弃秦王政而去。
如今面对以帝太皞,神句芒作幌子,更不敬天的吕不韦,却心中惴惴。
背后直言这厮发了狂疾,见面却要尊称一声“吕相”,或是“相邦大人”。
亵渎上天,怠慢王上。
如此作为,接下来是不是要取王上而代之了?
秦国高层三缄其口,被震慑得一时之间不敢妄动,那些原本有意投靠秦王政的人许多都没了动静。
大家静静看待事情发展,想要知道这位疯狂的权相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事。
老将蒙骜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为函谷守将的儿子蒙武手中。
蒙武展开昂贵的兽皮书,只看到了六个字:
【见虎符,亦不动。】
任期三朝函谷守将的蒙武倒抽一口凉气,没有想到事态已经发展到如此严重之境地。
他遥望着远处的咸阳,回想当初那个跟在公子成蟜身边,为公子成蟜一句话吓到体颤的胖商人。
怎么也无法和当下这个秦国有史以来权力最大,能直接威胁王室的相邦联系在一起。
相邦府,主堂。
为一众秦国高层所瞩目的吕不韦,依旧静静地批阅着竹简,悉心对秦国一切作出部署。
“主君。”赵底入门轻唤。
“来了。”吕不韦应声:“先坐,待我批完。”
“唯。”
赵底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地的竹简,看着自己的主君。
今日的主君,比昨日的主君,鬓角又多了白发。
赵底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死,就死吧。]
赵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在听到搁下毛笔的“啪嗒”声后,赵底精神一振。
自动起立,站直身体,等候吩咐。
吕不韦左手揉着右手,有些许疲惫地道:
“五十一万七千金下发,该有不少蠢货动心吧?说给本相听。”
“唯。”赵底应了一声,一五一十地背诵:“白家四子昨日到了一个得千金的农夫家中,胁迫农夫交租用土地之金……”
赵底这一讲,就是近半个时辰……
吕不韦眉头紧锁,鼻息不断加重。
他早就知道这帮贵族什么德行,可真待事情发生后还是忍不住的气愤。
《秦律》确实严苛,这个范围只限于百姓。
商鞅在世时,以老秦贵族七百人头震慑住了秦国贵族。
商鞅死后,一切渐渐复变。
虽然历代秦君依旧在行商君之法,但早已没有最开始那般一视同仁了。
秦国贵族想要在《秦律》内玩死不识字的秦国百姓,实在是太容易了。
赵底最开始所提到的白家四子逼收租用土地之金,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实际上完全不是一回事。
秦国变法后,土地是可以私人拥有的,最开始切切实实分到了百姓手中。
但随着天灾人祸降临,一天做工活一天,没有对抗风险能力的百姓就只能贱卖良田予贵族,以求活命。
这就是贵族的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