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来人若是敌,怎么会敲门呢?这不合情理啊……]
剑圣的手紧紧抓着承影剑剑柄,眸子中是极为少见的认真,还有一抹恐惧。
呼不知来人是谁,剑圣不知来的是不是人。
在盖聂的感知中,外面没有人。
“笃笃笃”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盖聂闪身到大门旁边的墙壁处。
扭头看着身旁黑虎,心中多了几分底气,这畜生如今抵得上两个白无瑕。
剑圣嗓音低沉地喝道:
“何人在外!”
“邹衍。”门外有声传进:“请见公子成蟜。”
盖聂心下一松,一丝惧色尽去。
邹衍隐匿气息的本事,他在燕国的时候就见识过了,确实高明。
只要确认来的是人,那他就不怕。
剑圣手掌松开剑柄,轻轻拍打黑虎后背,示意黑虎先离开。
这么大一头黑虎趴在门上,门哪里打得开。
黑虎跳下来,后退两步站在一边,极通人性。
盖聂打开大门,见到和自己一样穿着白衣的邹衍。
邹衍现在就站在他的眼前,但他的感知里却依然没有邹衍。
“深夜到访,恶客所为。”剑圣语气不善。
“天意如此。”邹衍指天,轻声说道。
不久后,屋舍之中。
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嬴成蟜揉着睡眼,打着哈欠,正坐在一个兽皮缝制的席上。
嬴成蟜身前是一张桌案,桌案对面则是也正坐在兽皮席上的邹衍。
两人相对而坐。
“邹子啊。”嬴成蟜有些无语:“你大晚上把我拉起来论道,这无论如何也不是礼仪的表现吧?”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天意的吗?”邹衍目光灼灼。
嬴成蟜丹凤眼一立,霎时就不困了。
诸子百家的学问,大多数他就算不精通,也能够说一个大概,可以理解其中的道理。
但有些学问却是他根本就听不懂的,比如邹衍的阴阳学说。
少年一直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邹衍是如何猜到他要来稷下学宫的。
从前少年一直认为,天、地、神、鬼这些都是迷信,是用来统治百姓蒙昧百姓的工具。
穿越,让少年相信了灵魂的存在。
梦到大父,让少年对鬼之一说有所改变,希望人死后真的可以变成鬼。
鲁仲连对天、地、神、鬼以敬畏的解释,让少年对当下时代特性更多了一层思考。
看似荒诞落后的信息,之所以存在,或许有它的必然性。
“邹子是准备告诉我了吗?”少年笑了起来,精神瞬间好了不少:“小子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鲁仲连眼中的天,是为了监督、限制权力。
那么号谈天衍,一直说是遵天意行事的邹衍,又会怎么解释天呢?
邹衍言中他的行程,到底和天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很期待,目中泛着异彩。
“我不准备告诉你。”邹衍道。
少年脸上浮现恼怒之色,正要开口,耳中又听到了邹衍的声音:
“我准备让你自己看。”
眉心突兀先传来一点触感,少年才看到眼前有一根手指。
那手指温热,少年笑笑,正要说“这是作甚”。
眉心一胀,眼前霎时模糊,像是打了一层马赛克。
不知身处何地身处何境的少年,又听到两声断喝:
“凝神!闭眼!”
少年闭上了眼睛,打开了新世界。
他感受到了身前有一股腐败的气息。
像是要落的花,枯萎的草,将死的人。
继而,担忧、焦虑的气息忽然而至,毫无征兆,让他微微蹙眉。
随后,淫靡、骄纵的气息如同河流一样冲过来。先前的担忧、焦虑与之对比,就如同滴水与池塘。
再之后……苍凉、悲戚,疯狂涌入,像是东海中那掀天巨浪!
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急过一浪,拍打地少年在苍凉、悲戚的大海中沉沦。
无法上岸,不能冒头。
少年喉头哽咽,眼角留下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睁开眼眸。
邹衍静静坐在他的对面,双臂放在身体两侧,正襟危坐,像是从未动过。
少年一阵恍惚,不知刚才的感受是梦还是现实。
他一抹眼角,有泪。
“这就是天意吗?”少年呢喃。
他所感受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以他前世今生两世所学都找不到理论支撑,这不科学。
“这就是天意,咳咳。”邹衍给予肯定,手握空拳放在嘴边咳了两声:“你感受到了什么。”
老人握实拳,攥住鲜血,放在膝上。
嬴成蟜揉着刚刚邹子好像按过的眉心,回忆着道:
“我起初感受到了破败的气息。”
“之后呢?”邹衍立刻问道。
嬴成蟜首次感受到的是他邹衍的意,没什么好说。
“之后?担忧,纠结。”
“再之后呢?”邹衍继续问。
这是嬴成蟜屋舍中众人的意,也没什么好说。
“奢靡、淫秽……不是,邹子你就打算一直问,不解释一下吗?”少年有些懵,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邹衍看着窗外。
屋舍的窗外是庭院,庭院外是稷下学宫,稷下学宫外是临淄。
夜晚的临淄,不属于平民百姓。
属于达官显贵,王侯将相。
老人缓缓开口:
“入夜,寻常人劳作一天,已是睡下。
“只有贵族和豪商巨贾在夜间出没,放纵自身。
“你所感受到的奢靡,就来自于他们。
“贵族和豪商巨贾的意,就是今夜临淄的天意。”
嬴成蟜眉心一锁:
“邹子口中的意……是共情吗?
“我感受到的奢靡、淫秽,是临淄城中还在活动的贵族们的感受?”
邹衍开怀一笑。
果然,虽然眼前少年和他的弟子都是十岁,但还是和眼前少年说话要简单的多。
“不错。”邹衍点点头:“就是如此。”
“那我后面感受到的悲哀……”嬴成蟜语气迟缓。
“是中原的意。”邹衍淡淡地说道:“是中原大地上,平民百姓的意。我阴阳学派的天意,就是人意。”
“天意……就是人意……”嬴成蟜喃喃自语。
“难以理解吗?”邹衍知道嬴成蟜一直对阴阳学派报以不信任的态度。
更何况阴阳学说确实比较玄,常人初次接触难以理解是正常的,正要解释。
就看到嬴成蟜摆摆手,苦笑着道:
“倒也还好。
“就像我走在乱葬岗的时候,就算不知道这里是乱葬岗,也会觉得周遭阴森,心中发寒。
“我大概能明白邹子口中的天意了。”
大限将至的邹子哑然片刻,随后摇头叹息:
“公子的学习、理解能力,真是衍这辈子生平仅见。
“我的阴阳学说,要比子秉的形名之学还要玄,公子竟然仅仅听衍说个表面,就明了了实质。
“我对公子的信心,越发大了。”
嬴成蟜低下头,情绪不高:
“中原的天意……一直是如此吗?”
“差不离。”邹衍也低下头,语调低沉:“从我能感受到天意的那刻起,天就没有欢喜过多久。公子熟读史书,尽知列国局势,当知中原战乱就没有停下来过。战乱不止,苍生哪里会欢喜。哦……不,总有些贵族是欢喜的,但他们的意……”
“太小了。”嬴成蟜接着邹衍的话:“这个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是平民百姓。与平民百姓的意相比,这些贵族的意微不足道。”
邹衍默默颔首:
“是的。
“这些贵族的意与百姓的意相比,渺小不堪。
“但数量稀少的他们,却带给苍生无尽的灾难。
“天意和平,天意吃饱,天意穿暖。
“但仅靠天意,做不到。
“贵族逆天而行,一直强压着天。”
嬴成蟜默默不语,想起了前世在南京听到的警报声。
国家公祭日。
防空警报拉响,汽车停车鸣笛,路人驻足默哀。
他身处于繁华的新街口。
在他驻足低头的瞬间,他身边所有的人也站在原地,默默低下了头。
他的眼眶湿润,心中的悲怆无以言表。
刚才他最后的感受,与前世那一次如出一辙。
他不知道邹衍是怎么做到的,现在的他也并不想去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