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干卿底事
陈蒨眉梢微扬,兴致勃勃地拉住他道:“你若有空,不妨去教教旁人如何上课与活跃气氛,朕觉得你今日这节课就堪称模版,很值得推广。”
韩子高颔首道:“都听陛下的。”
一段时间过去,总的来说,众世家子弟、寒门学生在官学都相处得很不错。
然而世家中,也有一些极其负隅顽抗者,宁可咬牙死撑,也坚决不把孩子送去跟庶民同列,这些不合作者自然是很快就上了陈蒨的黑名单。
等日后,三五年的时间如流水般过去,大家有一天就会终于发现,哎嘿,昔年的这几个世家人没了!
……
经历了这一茬,陈蒨深觉小婺华天资颖悟,又对她考察了一番,最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决定,准备按照极高的标准来培养她。
不仅要饱读诗书,熟谙经义,而且得文武兼资,精通武学。
小婺华困惑地扒了扒手指头,问自家舅舅:“可是这样的话,需要找很多老师进宫吧。”
“只需要一个就够了”,陈蒨说。
小婺华和猫咪都睁大眼睛看过来,陈蒨笑着对她招招手,低语一阵:“朕给你找一个世上最好的老师,但你得使一些手段才能让他点头,知道么。”
翌日,辛弃疾推开家门,看见门槛上坐着一个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小团子,回头望见他,挂上一脸的泫然欲泣:“先生,听说你不要我啦……”
小团子哭诉一阵,和猫猫化作两道白影,飞身扑过来。
辛弃疾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一抬头,发现整条街路人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吃瓜群众们吐槽得很大声:“现在这些当老师的啊,对孩子说放弃就放弃,倒不如送进官学……”
辛弃疾:???
慕容绍宗正好路过,听一名热心群众科普完并不存在的事情经过,顿时大声感叹起来,声震云霄:“天呐,幼安,你怎么能做这种事,答应了教小婺华读书却又不教?你伤害了一个孩童稚嫩的心灵,不妥不妥,大不妥!”
辛弃疾:???
他低下头,看见小婺华在假装号啕大哭的过程中,抽空给了他一个无辜的清澈眼神,随即又开始先生、先生地叫唤起来。
辛弃疾不禁扶额。
夭寿啦,谁是你先生,陈茜茜怎么乱指使孩子过来碰瓷啊!
他迅速带着小婺华进宫找陈蒨,三番五次,陈蒨不是称病不出,避而不见,就是堂而皇之地表示朕很忙,朕没空。
辛弃疾无奈,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开蒙的时候,一天不学习都不行,只得暂时将她留在府中,教导她读书。
结果,消息传到宫中,陈蒨顿时就选择性遗忘了自己之前那么多回的放鸽子,第一时间出现在辛弃疾府中,笑道:“朕送了你一个天才弟子,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朕?”
从没见过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辛弃疾听了想打人。
见他眉目含笑,浸洇一帘春风化雨,举起的手又缓缓放下,叹息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这么一点年岁,何其才疏学浅,哪里能随意给别人当先生。”
他自己还是九州书院的学生,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这不是白白误人子弟。
陈蒨却说:“卿若是才疏学浅,天下就没有才高之人了。何况,正因为不随意给别人当先生,所以难得当一回,就要做帝师。”
辛弃疾一怔。
陈蒨与他相对而坐,为他斟了一盏龙井,袅袅的茶烟仿佛湖上烟雨,轻灵地在指间弥漫流荡。
小婺华安安静静地捧着另一只杯盏啜饮,茶雾在长睫上凝结出一丝水汽。
过了好久,她也许是觉得有些困倦,忽而脑袋一歪,倒在舅舅膝上睡了过去。
“此刻在你面前的,是陈朝两代君主”,陈蒨轻声说,“若有一日我离去而大业未成,幼安,这万里江山便只能,也只好累卿了。”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所以,这并非是来自君王的托付,而是来自一位好友的恳求,辛弃疾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并没有接过杯盏,而是顺势握住了陈蒨的手腕,纤细且伶仃,触手清冷如冰,望之有一种异常的苍白。
辛弃疾眉峰紧蹙:“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自然是生了病”,陈蒨弯起唇角笑道,“我先前不是刻意避你不见,是真的在频频生病。”
辛弃疾一点都笑不出来,死死捏着他的手。
世事发展如今已经被更改得面目全非,但唯有一种事是很难更改的,那就是生老病死。
历史上的陈文帝宵衣旰食,英年早逝,眼前这个陈蒨攻下了北齐,能帮上忙的人手没增加几个,要处理的事务反而翻了好几番,比历史上还拼命。
何况一个乱世帝王既要亲身征战,连日披甲,又要夙兴夜寐,事必躬亲,如此焉得久长?
“你莫要再逼自己了”,辛弃疾沉声道,“改制不是十年之功所能完成的,莫如垂拱而治,休养身体,你与婺华两代明君相继,自可定鼎千秋基业。”
陈蒨却摆了摆手:“我在你的岁月中,想必死得很早……倘若我注定要早逝,唯有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多做一些事,为继承者搭好所有的框架,铺好所有的路。”
辛弃疾拍案而起,凝眉道:“勿要如此说,我正是为了改变你的命运而来。”
“不”,陈蒨淡然微笑说,“我一人之命,如何重得过这片江山,你是为了天下而来。”
见辛弃疾想要反驳什么,他抬手阻住接下来的话,叹息道:“婺华很有灵性,是很好的继承人,可是,在这个乱世,要创造三百年后再度的天下一统,开创治世,纠合各族……这其中的责任重逾山海,我又岂能尽数将之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辛弃疾想问,那你就可以将责任尽数压在自己身上了吗。
但他最终只是默然,因为他早就知道了最终的答案。
陈蒨望着自己的指尖,轻声道:“医师说,此刻我若抛开杂念,归于静养,或可延命,但我已经无法停下了。”
一弯新月纤细如眉,贴在黛色的沉沉夜幕上,清辉洒满他的衣衫,忽然衬出了一种曲终人散的苍凉。
在这个枯槁长夜的尽头,陈蒨推开窗,极目远望,江山猎猎的风声飞舞着倒灌入室内。
他的身形看起来清瘦单薄,不似当年跃马斩敌的上将,声音也有些飘渺。
可他的眸中却掠过了利刃一般的锋芒,满城灯火在星河间浮动,他指着那片人世中的星辰,对辛弃疾微笑:“那是我的江山,我的子民,对面是周国,是要刺破这一片繁华的金戈铁马,我既然已经站在了此处,除了以身护社稷,尚能奈何?”
辛弃疾沉默着,看了他许久,许久,眸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丝悲怆。
在这一瞬间,他后悔自己是将帅,而不是治世之臣,不曾多学一些治国之道,安民之理,以至于陈蒨终究只能在这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孤军奋战。
他又觉得苍天如此不公,拓跋焘可以有崔浩,苻坚可以有王猛,就连宇文泰都有苏绰。
偏偏唯独陈蒨,这一生中从未遇到一个他能托以大事的宰相之才。
世事何其苍凉,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陈蒨轻声道:“幼安既知我,当成全我。”
辛弃疾叹了口气,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好。”
第182章
这场谈话过后, 辛弃疾开始按照储君标准,对陈婺华进行教育。
上午是君王必须的各种文论和知识学习,下午习弓马, 还有各种兵书、武器、军阵。
没想到,第一日,小婺华看着递给她的特制版小号弓刀, 忽而面露抗拒之色, 极力摆手挥了挥,不愿意接。
辛弃疾还以为小朋友不喜欢这个武器的卖相, 于是, 这天先改习文学,隔日特意将小弓漆成了粉红色带来, 结果小婺华还是十分不乐意。
辛弃疾颇感费解,索性换了场合,带着她去山中射猎、烧烤,心想小朋友嘛,玩一会肯定就来兴趣了。
疏林飞叶间, 他拈弓搭箭, 行云流水般一箭射出,将一只如虹奔跑过的小鹿钉在地上。
下一瞬, 小婺华忽然飞身扑过去, 抚摸着小鹿身上流血的伤口,长睫上盈着一抹泪光:“先生莫要这样,有伤天和,它好痛的呀。”
辛弃疾:???
只能说不愧是未来的观音, 思想境界确实非同一般, 这就「有伤天和」了。
换成李来亨在这里, 就不是「小鹿好痛」的问题了,而是「小鹿好香」。
因梁武帝笃信佛法,往后数十年间,江南寺庙如云,佛音蔚然成风,小婺华从前的家庭吴兴沈氏也是其中的一员,可谓成长途中,耳濡目染。
小婺华用一截衣袖盖住小鹿的伤口,抬头左顾右盼,似乎想找出一点药物来给小鹿敷伤,最后将求助的目光定格在自家老师身上,眨也不眨。
辛弃疾思索道:“本次出来匆忙,我也没带药。”
小婺华有点不高兴地鼓起脸,抓着他的衣袂说:“先生,走的时候我明明看见李将军给了你一包药粉。”
辛弃疾:“……”
该如何告诉她,李来亨拿来的根本不是药粉,而是烧烤调料包,分分钟便可将这只小鹿尽数腌渍入味?
小婺华见他不动,又小声道:“先生,我不想学这些杀生之术,我不喜欢。”
辛弃疾沉吟片刻,没有勉强小朋友继续学武,而是带她去城中坊市走了一遭。
小婺华生长于宫中,很少有这样出来玩的机会。
她虽然是一个生性沉静、质如冰玉的小朋友,但遇见新鲜事,还是难忍好奇,听着一声声的吆喝与熙攘繁华,下意识就要四处张望。
在这个关头,她一下记起了身为帝国继承人的风范,硬生生将头扭回去,仪态端正,目不斜视。
一块冒着热气的糖糕送到了面前,辛弃疾对她微笑道:“来。”
小婺华将纸包捏在手里,有点迟疑地轻轻咬了一口,忽而眸子一亮,像是点起了满天星辰盈盈摇曳。
呜呼,这真是太美味啦!
两个时辰过后,当日色西斜的时候,她已经从长街的这一头吃到了那头,左手一根糖串串,右手一包奶酪点心,主打一个不亦乐乎。
不得不说,建康百姓的商业意识十分超前。
这一路上已经有若干个饼铺、点心铺之类的小商店,打着名人旗号,大搞明星效应,比如就有买盘香饼的商家,在门口悬挂了一块写着「昭明太子都爱的甜饼」的大牌子。
小婺华见众人都各自四散归家,意犹未尽地说:“他们都离开了呀,若是没有宵禁,晚上还能再热闹好久呢。”
“有如此光景已是不易”,辛弃疾望着眼前的繁盛街道,淡声告诉她:“此地十年之前,尚是一片荒冢废墟,尸横遍野。”
小婺华闻言为之悚然,睁大眼睛,闪过一抹惊恐的神色,忽而反应过来近日所学,恍然道:“先生,是不是因为侯景贼子作乱?”
“正是”,辛弃疾微微颔首,“侯景之乱爆发后,数年之间,黎元凄苦,建康居民,百不存一;楼房街巷,尽皆倾塌,春风一过,麦苗青青。”
小婺华难过了许久,揪紧了自己的衣袖:“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已然平安无事。”
“当年梁武帝开创治世,对比今昔,亦是如你这么想的”,辛弃疾语气低沉,仿佛含着一丝极轻的叹息,“缔造太平、拱卫山河需要数十年之功,毁灭却只在顷刻,一场铺天盖地的沉沉风雨。”
小婺华愣怔地站在原地,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她身侧分行而过,满城华灯初上,晚风吹拂,将许多的欢笑声吹入耳。
她的共情能力很强,所以无法想象……这些人,这些活生生的人,都会在浩劫中,尽数雨打风吹去。
她想说,侯景已经死了,舅舅会守护好陈国和所有子民的。
可是她转瞬就意识到,没有侯景,还会有其他的人觊觎江南的土地与帝王基业,或许是宇文氏,鲜卑人,突厥人……
“我能做什么呢”,在这一刻,她下意识将自己代入了保卫者的角色。
二人言谈间,已然回到了府中,辛弃疾从墙上将弓刀摘下,重又递到她掌心:“握住你的刀。”
小婺华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来。
“慈悲心是很好的品格,然而,你若想在乱世周济众生,守住乡原净土,便一定要成为那个握刀之人。”
“梁武帝四百八十寺,舍身同泰,到头来依旧青丝白马寿阳来,摧残江山;北魏伽蓝佛鼓,金刹宝塔何其连云,终是孝庄帝临崩理佛,含悲入鬼乡,未见延祚半点。”
“唯有坐拥倾国之兵,守土之力,方可称之为济苍生,否则兵燹至日,佛法万言莫如刀剑一斩,届时你身后的天下家国,又当如何?让义士寒心,疆土离散,百姓全部引颈待戮?”
辛弃疾的语气很平静,正因平静,反而更显示出一种直指人心的锐利。
小婺华声音都有点发颤:“先生,我没有这么想……”
“你确实没有”,辛弃疾淡淡道,忽而叹息着拍了拍她,“可你既然注定要走上那个位置,须知你的一念之差,就是万民的休戚与共。”
陈蒨的继承人不是谁都能做的,在这个漫漫历史岁月最凶险的节骨眼上,更不是谁都有资格和能力,终结三百年分裂乱世,统治一个大一统王朝。
陈婺华必须成长为一位千古明君。
一步走错,那就是二世而亡。
小婺华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利刃,藏锋于鞘,却仿佛已然听见了来日金戈铁马的先声。
她望向天边,带着无限的迷惘问:“先生,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辛弃疾的语声如同金石般掷地有声:“你会成为未来那个时代万民心之所向,最好的帝王。”
……
日升月落,岁月如流,小婺华每日跟随辛弃疾学习,转眼就到了天嘉十三年春。
这一段时间,北都邺城经历了长期的修复与营建,可以正式入驻了。
此前镇守北方的太师慕容绍宗此时已经去世,是年春,侯安都加封魏王,调往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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