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危在旦夕 第374章

作者:通吃

可两岸不少渔民在做船渡的生意,赚的着实不少。

南京官府生怕这帮人带着疫病,驱赶他们朝下游的松江跑。多少人能撑到松江,那就不晓得了。

但松江的反贼也是奇怪,他们竟然给渔民发钱,每运一个难民来就是五分铜元。运到松江的难民又被送入检疫营隔离,有吃有住的先养着。

总之就是花钱,流水似的的花。棉布生意赚的百万银钱和粮食几乎一点不留,全花出去。

“反贼比朝廷更像朝廷,也算古今奇闻了。”正瞎想呢,码头上的滑轮拉动,铁链哗哗,把马百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滑轮组也是寻常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就通过几个轮子来回拉扯,愣是能用两三分的力气拉动十分重的货物。

这玩意用在码头上再好不过,是新华势力所独创。其中究竟是何原理,叫人百思难解。

别处若是要买也可以,却得花大价钱。也有好事者观摩描绘,企图自制,反复不得其要领,总是弄巧成拙。

吊机下,粗大的杉木在轻轻晃悠。

这玩意太大太重,稍微磕碰就能出事。但在吊机的铁链束缚下却又稳的很,缓缓朝岸上卸下。

这么好的木材在江南极其罕见。

它是从东北砍下,海运到天津,准备运到紫禁城做殿材横梁的。但只要给够了钱,能运到紫禁城也自然能顺着运河从北方运到江南。

吊装杉木耗费半天时间,落在两台四轮载重车上。

在马百户看来这已经算快的。他可是见过同类木料运到南京修太庙的情景。光是把木料运上岸就耗费几天,还出了人命。

“这帮反贼确实有些本事,干活就是快,不能以常理揣度。”

马百户时常兴叹。他所在的码头是新建的造船厂,岸边修了成排的木屋,上岸的木料就被转运到建造的船台上。

船台的支墩旁堆了上千根模样尺寸都类似的木材,是按统一标准设计和生产,从木材加工厂运来的。

只这一手,旁人就学不来。

“太快,太快,实在太快。”马百户对新华反贼锯木头的本事也是很服气,他这次来就带有采购些木料回南京的想法。

相比手工锯木头,水力锯的又快又好。

现在有个现象是反常识的,就是从别处把原材料运到‘新华’,再买成品或半成品回去,不但速度快,价钱还便宜的很。

棉花变布匹,木头变木料,生铁变铁器,种种情况莫不如此。

由于‘新华’的货价实在低廉,质量又特别好,有武汉乃至四川的商人跑来进货。几百上千公里的水路运回去,居然还有赚。

这等奇事被文人记入笔记书信中,传遍大江南北。

马百户不知道啥叫工业化,他自觉来了‘新华’的地盘,走路生风,吃饭清空。

在南京的衙门里,喝杯茶能跟同僚清谈一天,无所事事。

可反贼喝杯茶……不是织出几匹布,锯开几颗木,就是炼出一炉钢铁。就说吴淞口这滩涂,前次乘船路过还极为荒凉,现在却人声鼎沸,有数千人在此忙碌。

只旬月间,船台的支墩已经架好,船体木料正在就位,龙骨木料运抵,立马就要开工造船。

马百户问过了,船工说按计划,一个半月就要建好这条三百料的大船——换南京工部的造船所来建,只怕得一年。

光是安排这么多人干活就不是轻松的事。但‘新华’反贼明显没怎么费劲,他们只是提供了钱粮,稍加培训让工匠工人自己管自己。

不说造船厂这等大工坊,几百号种桑养蚕的农妇也从乡村走出来,彼此合伙开了七八家饭馆,专供工地几千号人饭食。

类似情况在松江比比皆是。

一切比南京工部管的更好更省钱。

“唉,寻常愚人只知新华反贼中周天王有横行天下,万夫不当之勇。可少有人知,其头领萧金浪的理政之才堪比百万大军。

现如今只要跟‘新华’反贼搭上关系就能赚钱过好日子,以至于百姓纷纷从贼。江南崩坏之速,令人始料未及。”

马百户叹气归叹气,但钱还是要赚的。

龙骨木料卸下,换班的码头装卸工继续干活。他们把一个个相同规格的木箱朝船上吊,码放的整整齐齐。

说来这箱子也是好,都是五尺见方,分毫不差,转运装卸极为方便。

马百户私人跟‘新华’做的第一笔买卖就看中其吊机和转运箱,特意高价购入,在南京弄了个私人码头。

马百户的码头建成后,装卸速度是别家的十倍不止,用的人工少,赚的钱财多。反贼在南京采购,就喜欢到他家来装卸货物。

看到‘新华’吊机的好处,南京、扬州等地的商人纷纷跟进,都装了这玩意。用过的人无不称好,可就是很难仿制成功。

没有‘新华’的钢珠轴承,滑轮便转不利索。不过如今轴承也是可以在‘新华’采购到,虽然价钱贵些,用处却极广。

抓着暖手炉,马百户从船上下来,随处乱走。一辆运货的四轮马车从他面前经过,车上拉则两个转运箱。

瞧瞧箱子,再瞧瞧马车,更瞧瞧马车跑过的路面,马百户脑子里被激发了前所未有的想象。他仿佛看到一座城镇像竹笋似的从地面长出来,每天拔高,日新月异。

路是新修的,马车是新造的,箱子是新设计的,一切都是新的。七月夏粮收割后,类似的建设就在大搞。

干活的苦力从四方云集,反贼手里从来不缺人。

南京诸公却只坐而空谈,一天又一天,什么也没谈成。

“新华反贼不是小势力了。”

马百户看吴淞口的工地,粗略估算只此处就可以给反贼提供上千精兵。

若是考虑到松江府的两百万人口,哪怕男丁中二十抽一,也能拉出五万大军。还都是吃饱喝足,兵甲齐整,铁了心跟反贼走的贼兵。

“九边总兵执掌一方,治下几十万百姓,号令数万大军,可手下真正能打的也就千把人。区区反贼,年许时间已然可敌一国。

朝廷若要来剿,必定要加派百万饷银,从全国调兵,或许才能成功。可如若不成,江南必丢,京城老爷也得喝西北风去。”

心里发了点牢骚,马百户又忽而失笑。反贼有如此局面,他就出力不少。南京诸公更是公然资敌。

比如反贼的铁器冠绝天下,不仅寻常刀剑甲胄俱是精品,更有滑轮轴承之物闻所未闻。可反贼缺铁,其所有生铁都是南京供给的。

反贼缺棉,江南棉农蜂拥而至;反贼缺盐,扬州盐商双手奉上;反贼缺木头,连通州的商人都在帮忙。

反贼发行的钱币明明缺斤少两,可它的币值就是坚挺。现在去南京秦淮河畔喝花酒,就连妓家都嫌弃单纯银两用着太麻烦,不如新华银元精美易辨。

这叫人如何说理?

天下何人不通贼!

等船只装卸货物,马百户在吴淞口的新城镇上住了一夜,隔天下令水手开船,返回南京。就在他离开的当天,运到江南造船厂的那根杉木龙骨派上用场。

上百号船工按照图纸,围绕这根木头开始造船。

平常造船用的木料需要阴干两三年,让木料彻底干透,不会再随意膨胀弯曲。马百户运来的这根杉木便是在通州屯了五年之久。

但送到造船厂的其他木料却是在干馏窑中隔绝空气用高温处理的,水力锯开再用木工车床加工,每块木板规格类似,拼装起来格外容易。

仅仅半个月,日夜不休,这艘船的船底船首就建造完毕,只在后船身留了个大口子。

建造至此才处在关键时刻。机械组从新华镇运来一台两吨重的八十马力蒸汽机以及配套的传动齿轮箱。

原本机械组想搞明轮驱动。

但明轮太占船内空间,又容易坏,于是设计改为轴套传动,把蒸汽动力通过齿轮箱连接到铜制螺旋桨上。

为了这套传动装置,‘圣光’团队大半人员都被抽调去帮忙。

因为它比蒸汽机还复杂。没有数控机床的情况下,光是加工那套齿轮和蜗杆之类的玩意就累死人了,很多部件只能靠钳工的手来修正。

动力系统吊装到船上加以固定,又进行了多次试机运转。等到完成这第一艘蒸汽船的建造并下水,已经是隔年的一月份。

大冬天的还要舾装,也是细致的活。幸好蒸汽船不需要风帆,船舱内也简洁。驾驶舱被放在船后侧,便于轮舵等部件的连接。

这艘船的船长是军事组中唯一的海军,第一批轮机兵和水手在船只建造期间就同步训练。其下水适航就在吴淞口附近。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吴淞口周边的渔民可以看到这条带着一根大烟囱,整天突突响的怪船在江面海面上乱转。

它无风能浪,无桨能动,无帆能行,船尾时刻冒水花,跑的还飞快。就是有时候机械故障,一不小心就卡舵,要么便是停机。

每次出事,就能看到新华的老爷们大呼小叫,着急的不得了。

马百户每半个月来一次吴淞口,发现反贼对煤炭的需求猛然暴增,出高价购买囤积。他对那艘‘突突船’也极为惊讶,但每次见着却强忍着面不改色,只当看见寻常物品。

麻木了,新华反贼搞出的怪东西太多,若是事事惊讶,叫人看扁。来往松江的商家也均都如此,没谁知道那艘船到底咋回事,却不妨碍他们对其评头论足,谈论利弊。

要说快,这‘突突船’冒烟的时候是真快。

据造船厂的厂船工说,其最快航速能到十五节——‘节’是个什么单位,寻常人也不清楚。但它比顺风的硬帆河船快一倍。

其次这艘船还能装,船舱特别设计过,能住五十人,外加十二个转运箱。它甚至自带吊机,可以在没码头的地方装卸,用着肯定方便。

最后要说贵,它是真的贵。也是船工描述,其船体价值五百银元,但新华老爷说其动力系统至少值两万银元。

两万银元够在江南买上千亩地,当个富家翁了。这么贵的船,谁买得起用得起?

可新华的老爷们显然不满足这一艘‘突突船’,他们还在使银子搞大建。在第一艘‘突突船’下水后,第二艘立马开建。

此外除江南造船厂外,又有一伙工匠合伙成立一家‘中华造船厂’,也在吴淞口建船台支墩,造同类船型。

所有物料都是一样的,造的越多越省钱。

造船拉动经济啊!

木料、煤炭、钢铁,这些是基本的。远洋船只还得有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每造一艘船,明显拉动地方经济。

到1617年的三月份,第一艘蒸汽船完成适航,第一批船员就位,第一件事就是花半天时间沿着长江从上海逆流跑到南京,把五千多匹棉布卖了个好价钱。

南京上至官绅,下至百姓,谁见过这玩意,听着突突突的动静,差点以为天崩地裂。

船只靠岸,蒸汽机是不会停的。它在岸边卸货时,全城万人空巷,码头上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

这就是反贼的大船啊!

第30章 杀人利器

时间稍稍退回到1617年的1月,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分。

南京的马百户用漕运的拖船来回运来木材和煤炭。每次来,他总是能再带上些人口。

几十上百吨的平底福船上经常挤了百多号人,男女都有,拖家带口的,背着包袱,拎着箱子。

这些人下了船,战战兢兢的站在码头上不敢乱走动,全都挤在一起。女人和孩子由男人护在中间,在猎猎江风的吹袭下,好奇而胆怯的望着吴淞口的新城镇。

这就是反贼的地盘啊,看着挺兴旺的。码头上忙碌干活的工人都身强体健,应该是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每有外来人员抵达,码头上会来了个女管事,扎着时兴的马尾辫,穿着四个口袋的灰布制服。她会一一问明人群来历,随即招来七八部载客马车,把他们朝检疫营送。

人员上了车,女管事就按人头给送客的船老大付钱。男女价钱一样,孩童半价。船老大乐的眉毛胡子都在抖,拍胸脯保证再去运人口来。

堵在江北的难民多得是,简直跟金矿似的,随挖随有。

检疫营是个粗陋的大寨子,遍布松江各地,专门用来安置外来人口和本地传染病患。房间都是竹木搭建,一两人一间,外观看着粗陋,里头布置却不差。

房间里有床有马桶,入住的人被严令不许随地便溺,不许外出,否则驱逐。每人会领到一床高温蒸煮过的棉布薄被。

会有专职人员来送每日三餐,顺带处理马桶。

当然,检疫营的日子并不好过。在此工作的人员脾气都不好,恶形恶状的。克扣伙食的事很普遍,若有病痛也很难得到医治。

但这比大明朝科举考试的环境还好些。

周青峰没有三头六臂,偶尔巡查也无法解决这些底层细枝末节的问题。不过有一种人在检疫营中能受些优待,那就是从各地赶来投奔的工匠。

地方上总有些木匠铁匠泥瓦匠之类的人,但他们数量少,技艺也不甚精湛,根本无法满足‘圣光’团队高速发展的需求。

自己培养工匠费时费力,短时间很难出成效。‘新华’势力能扩张,很大程度是它拼命挖了别人的墙角。

比如萧金浪搞纺织业,江南各大织坊的熟练织工就大量流失;需要办食堂,各地酒楼的大厨被高薪吸引;想要钳工,各种木匠、石匠、首饰匠便被纷纷招揽。

挖的最多的其实是南京工部的匠户。

朱元璋建的大明朝,搞了很多看似省钱省事却束缚人口的奴隶制度。军户、乐户、匠户便是。一个人若是当了工匠,其子子孙孙都得当工匠,且只能干工匠。

付出和收益不对等,奴隶自然没啥劳动积极性,大明官营的买卖就从来没好过。管理匠户的官员自然是要靠私营买卖来赚钱,且维持匠户传承的。

‘圣光’为了发展,拼命挖南京工部的墙角,花大价钱向镇守太监‘租用’工匠,一年时间陆陆续续租用上万各类熟练工匠来干活。

马百户就做工匠‘租用’生意,被他送来的大多是南京工部的匠户。部分还比较特别,属于专门在火器局造枪造炮的。

‘圣光’机械组最喜欢这类人,到处搜刮聘用了上千号,培训为己用。

结束七天的隔离,拖家带口来的工匠们搭乘马车前往青龙镇接受培训。因为在新华地盘上的生活、规矩、语言、工具,都是有所不同的。

这批工匠明显来自几个大家庭,行动上协调一致,都看队伍中四五名老头的眼色。

当他们走进青龙镇的技术课堂,来上课的是也是一名上年纪的老技师,见到这群人惊讶的喊了声:“赵麻子,你们怎么来了?”

赵麻子是个驼背,大概是年轻时得过天花,满脸的麻子。他讶然道:“胡大眼,你不是在京城么?居然从贼了?”

讲课听课的均是熟识,话匣子打开了。

胡大眼目光一扫,低声道:“你们南京工部火器局是怎么了?打算散伙不干?连你这等大匠都被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