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贵高原的雄鹰
靠近内侧的通讯区域,一排排通讯电台如同垂死病人的心跳监测仪,响彻着各种频率的嘈杂电流声、时断时续的呼救、嘶吼的命令、绝望的汇报....
“总指!总指!这里是铁锤三号!D区宿舍区请求炮火覆盖!重复!请求炮火覆盖!我们被包围了!尸潮里有大家伙!啊——!!”
“.....毒气....志诚化工厂方向...氰化物泄漏....风向东南....请求...防化支援...咳咳——”
“七里河....精密厂....B车间...清理完毕....设备...完好....代价...二排...没了....”
....
在这一片令人神经衰弱的‘白噪音’海洋中,通讯兵们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发条。
他们戴着耳机,额头青筋暴起,对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吼叫、复述、确认,手指在布满油污的按键上疯狂敲打,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在布满灰尘的脸上冲出沟壑。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机油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
在指挥舱最幽深的角落,被临时隔板勉强圈出的二十平米空间,便是第76军团军团长高志凯如今的‘办公室’。
出于安全考虑,这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几盏依靠备用电池苟延残喘的应急灯,光线昏黄摇曳,将人影拉得如同鬼魅般扭曲晃动。
听着近在咫尺的枪炮声轰隆作响,这座密闭空间内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混杂着汗酸、机油、劣质烟草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从下方战场飘来的、混杂着血腥与化学品的甜腻恶臭。
然而此刻这座本就狭窄的办公室内,高志凯也仅占据了一小部分位置,整个人连同办公桌都缩在角落里,大部分的地方都留给了几个现场办公的文职参谋。
只见狭小的空间内,满满当当的塞下了6张野战战备桌,几个面容枯槁的文职参谋佝偻着背,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奋笔疾书。
每一次落笔,笔尖划过粗糙纸面的沙沙声,都像钝刀在刮擦生锈的铁皮,刺耳又令人心悸:
“机步三团二营:实到421人… 现存…97…重伤……弹药基数:步机弹.....”
“装甲一团:ZB96式坦克损坏7(履带损伤5,炮塔卡死2)....柴油储备降至红线....”
“昨日阵亡/失踪汇总:西固区:643....七里河区:217....军官损失:营级1人,连级4人...”
...
旁边,一位头发略微有些花白、中校军衔的老参谋,如同一个冷酷的掘墓人。
随着现场文职参谋的小声汇报,他面无表情,眼神麻木,在一张铺开的、巨大的西固区工业地图上持笔涂画着。
地图上原本密密麻麻代表各连级单位的黑色方块,此刻已被大片大片、刺目欲滴的猩红“X”所覆盖,如同溃烂流脓的伤口。
他的动作机械而稳定,每当一个连队在战报中被确认失去建制,他便毫不犹豫地将代表它的黑块粗暴地划掉,涂上那象征彻底消亡的猩红。
而第 76 军团高志凯本人,则陷在那张用装甲板改造的座椅里,军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
应急灯的昏黄光线斜斜切过他的下颌,在枯瘦的手指关节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 那只手正搭在桌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节奏与参谋汇报伤亡数字的语速隐隐相合。
他像在假寐,眼皮沉沉地耷着,睫毛上落着不知是硝烟还是灰尘的白霜,呼吸匀得像台老旧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
桌角的搪瓷缸早空了,茶渍在缸底结出暗褐的圈,旁边堆着三个烟蒂,最长的那截烟灰悬了许久,始终没断。
“... 排级军官损失 11 人,补充兵源缺口 237...”参谋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被远处的炮声吞没。
听到这里,高志凯没睁眼,喉结却动了动,像咽下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应急灯突然闪烁了两下,把他的影子在墙上扯得极长,像条蛰伏的蛇。
隔壁突然传来‘叮哐’的碰撞声,像是有人在通道里小跑,靴底磕撞钢板的脆响顺着临时隔板渗进来,与远处炮声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咚!咚!咚!
“报告!”
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了高志凯贴身参谋苏寻云的声音。
听到动静,高志凯的眼皮才终于掀了条缝,露出眼白上密布的血丝,目光扫向门口:
“进。” 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低沉的沙哑。
“邹塬副司令所率领的兰市军团先头部队已抵近兰市外围,距我主阵地 30 公里。”苏寻云的军靴跟在地面磕出标准角度,手里的加密文件夹捏得发白:
“根据装甲侦察营传回的情报显示,前卫是两个边防团混编单位,携带有 82mm 迫击炮群。”
闻言,高志凯的指节在桌沿碾出更深的白痕,桌面那道旧划痕几乎要被指甲抠透。
‘竟然比预想的还提前了两天?这么迫不及待吗?’
他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冰棱断裂:“倒是能跑....”
“首长?”苏寻云见他眼皮又要垂下,赶紧补充道:“邹副司令通过加密信道请求会面,说‘商讨协同收复部署’。”
闻言,高志凯霍然直起身,军帽檐下的目光猛地刺穿昏黄光线,带着久病缠身的沙哑:“商讨?他配?”
指节重重砸在桌面上,将搪瓷缸里的茶渍震出细碎的波纹:“一群连尸潮都没啃过的边防杂鱼,也配跟我们第76军团谈协同?”
话音落下,苏寻云下意识绷紧脊背,这还是他熟悉的首长,看似萎靡的皮毛下,每根骨头都浸着血。
“那就见。” 高志凯突然松开捏紧的拳头,指缝间渗出的冷汗在桌面上洇出浅痕:
“让他看看,兰市是谁的兰市!”
第987章 末世
傍晚,太阳西斜,残阳把兰州城西的临时检查站泡在血水里...
铁丝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道生锈的伤疤钉在地上,挂着的布条被风扯得哗哗响,碎成条的布料上还沾着暗红的渍,分不清是血还是锈....
远处传来爆炸的闷响,气浪掀着硝烟在半空打了个旋,慢悠悠散成朵枯萎的花...
断成三截的铁栅栏斜插在弹坑里,最上面那截还缠着半圈带刺铁丝,锈迹在余晖里泛出紫黑,像块烂在肉里的弹片。
...
“司令,这里就是跟高军团长约定的见面地点了!”
在随行参谋的介绍下,西方战区副司令员、兼兰市军团团长、中将邹塬下车时,军靴碾过焦土上的残骸咯吱作响,在空旷的路口显得格外清脆。
邹塬如今虽然早已年过五十,但却保养得非常好,看起来十分年轻,给人感觉最多40出头。
此刻的他肃立在防雷车的阴影里,一身军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银丝眼镜,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机关大院特有的沉稳气质。
儒雅精细..
...
见到车上下来个中将,早已等候多时的第76机步师4团驻军排长心中一惊,他慌忙扯了扯满是尘土、皱得不成样子的军服下摆,小跑着迎上前去。
‘啪!’一声干净利落的靠腿立正,抬手敬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首长好!”
“辛苦了!”
面对这个脸上脏得跟花猫似的中尉排长,邹塬不似以往在机关内的随意,表情一肃,以同样肃立的姿态,庄重抬手,回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中尉排长心头瞬间滚烫!这可是中将!比自家军团长还要高的首长!竟然对自己如此郑重地回礼!
‘这要是能活着回去,够吹一辈子了!中将给我立正敬礼!’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酸楚淹没——前提是,能活着回去。
“走,带我到你们检查站看看!” 邹塬的声音沉稳有力。
“是!” 中尉排长立即侧身引路。
检查站是用废弃集装箱和沙袋临时搭建的,狭窄而简陋。随着邹塬高大的身影踏入,昏暗光线下,原本或坐或靠、抓紧时间休息的士兵们,如同被按下了弹簧,瞬间弹起立正!
“首长好!”
“首长好!”
...
问候声带着紧张和敬畏,此起彼伏。
最靠边的一个小列兵,慌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嘴里塞满了还没来得及咽下的压缩饼干,白渣糊在嘴角,手忙脚乱地想将剩下的半块塞进紧绷的作训服口袋。
兴许是太紧张,手抖得厉害;兴许是武装带勒得太紧,那半块干硬的口粮,在他哆嗦的手里,怎么都塞不进去,急得他额头冒汗,稚嫩的脸庞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按住了他发抖的手腕。
邹塬不知何时已走到他面前。
“平时就吃这个?”邹塬的声音压得很低,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锐利的目光紧锁着这张脸庞——血污和烟尘几乎掩盖了五官,只能看到一双黑白分明、此刻写满惊慌的眼睛。
这孩子....太年轻了!
最多十五六岁,和他那老来得子的独子几乎一般大,也不知道现在在南方战区过得怎么样..是否还活着...
“是....是的,首长.....”小列兵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回应。
“多大了?” 邹塬追问,声音依旧很轻。
“十....” 列兵本能地想报个十八,可面对这身中将军服和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撒谎的勇气瞬间瓦解,只剩下恐惧带来的诚实:
“十....十五....”说完,列兵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十五?
听到这里,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邹塬忍不住心里一缩。
十五岁!即使在秩序崩塌的末世,这年纪也远未到西方战区明文规定的征兵线!
战区遵循的是“宁老不宁小”的铁律——这既是出于对幼小生命的最后一丝保护,更是冷酷的人力资源法则:
未成年人如同树上未熟的果子,还能“存放”等待成熟;而年纪大的,则像即将腐烂的果子,需要优先消耗。
孩子,是理论上“保质期”最长的资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动!
“你们军团兵源已经这么紧张了吗?”邹塬情不自禁皱起眉头,看向一旁跟随的中尉排长。
这....
排长的脸瞬间憋成了酱紫色,嘴唇嗫嚅着:“报告首长!没....没有!”
“没有?”邹塬镜片后的目光陡然锐利,棚外战火的光映在上面,寒光一闪:“那他这身军装,是偷来的?!”
“因为...因为....” 排长语塞,冷汗涔涔而下。
“首长!是我自己要求的!” 一直低着头的列兵猛地抬起头,泪水混着脸上的黑灰,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末世....我爸妈都没了!就剩我和8岁的妹妹!只有当兵!才能领口粮养活她!才能...才没人敢欺负我们!”
那双通红的、还带着泪光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被生存淬炼出的坚毅和担当。
在对视的瞬间,邹塬的心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悲戚感汹涌而来,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军队直辖区的孩子,竟已沦落到要靠稚嫩的肩膀扛起枪,才能换取自己和幼妹活下去的资格?!
那战区之外,那些失去军队庇护的广袤废土之上,又是怎样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他不敢深想,那想象足以让最坚强的心智也为之窒息。
沉默了几秒,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邹塬才重重地拍了拍小列兵那单薄得硌手的肩膀:
“好样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肯定:“这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转头,目光沉沉地钉在排长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有千钧重:“他年纪小。你作为排长,务必多照顾他! 明白吗?!”
“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排长挺直腰板,用力吼道,眼神里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
....
第988章 不明武装直升机编队??
看着排长郑重的模样,邹塬心头那沉重的铅块,才稍稍松动了一丝。
这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为这孩子做的事了:一句嘱托,一份微不足道的、在末世洪流中随时可能被碾碎的庇护承诺。
此刻,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那丝微弱的慰藉。
只要这该死的末世一日不终结,像眼前少年这样的悲剧,就永远不会停止上演。
这是他,堂堂西方战区副司令员,也无法改变的时代洪流!
在这席卷一切的灾难面前,个人的力量渺小如尘埃,除了极少数挽天倾的伟人,众生皆如浮萍。
他绞尽脑汁,竟想不出任何真正能拯救这个少年、以及千千万万像他一样的孩子脱离苦海的办法。
把他调离前线?可这末世,何处是净土?对此刻检查站里其他同样挣扎求生的战士,公平吗?像他这样的孩子,又有多少?他邹塬,帮得过来几个?
而这样的日子,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他这个战区副司令,也茫然无措。前路晦暗不明,希望的微光似乎从未如此遥远。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心神的悲凉与无力,邹塬彻底失去了继续视察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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