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鬼 第147章

作者:萧有钱

  这是佛偈。是霍山河最重要,也是最后的手段。

  他所设置的陷阱,并非针对所有人。

  今日这种局中局,霍山河豁出去性命想要对付的,其实只有荀言一个。

  佛偈铺天盖地,无处可躲,荀言便不躲。

  开枪迟缓了半秒钟的两个人将包围圈撕开了一道裂口,他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提膝在陌生男人的腹部一撞,丝毫没有留情的这一击立刻让这些身经百战的男人蜷成一只虾,近在咫尺的子弹落在黑雾之中,带起一串血腥味,但他觉察不到疼。

  昆吾刀锋利的刀锋落在霍山河的脖子,枪林弹雨停滞片刻,但佛偈不懂人情,不受人操控,一点一点向下受控,弯曲凝结,形成一个牢笼,将荀言和霍山河一起困在其中,荀言连看都没看这笼子一眼,捏碎玻璃球,将最后一条鱼融入霍山河的身体里。

  所有人都是瞳孔一缩,霍山河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歇斯底里的神情,藏在病床被子下的刀刃猛然向荀言刺过来,精准狠辣,虽已年老,但从这一刀里仍旧能看出他年轻时所向披靡的影子。

  但他毕竟是老了。

  荀言捏住他的手腕,后退半步,刀尖落在距荀言心脏两厘米之外,便不能再前进半分。

  霍山河的神情间终于有愤怒浮现出来。

  荀言:“你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今晚,所以做出这种破釜沉舟的安排,试图用自己悲壮的牺牲来激起你的心腹不顾一切的反抗,但我今夜若偏不让你死呢?”

  霍山河说不出话,也无法打字,只能拼尽全力,试图让自己手中的刀前进半分,干瘦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青筋,盯着荀言的眼神带出几分暴戾的凶狠。

  他没有想到,荀言的手里还有另外一个水球。它和刚刚的玻璃全然不同,除了水之外没有任何的容器,它不能被直接拿在手中,只能用黑雾包裹着才能维持不散,一条比刚刚钻进霍山河血肉中更小的鱼被包裹在其中。

  这是李桃夭的那条鱼蛊,它是子鱼,而刚刚种给霍山河的,是秦以川被带走之前,悄悄留下的母鱼。

  荀言将黑雾撤掉,水立刻洒在荀言的手上,细小的鱼在手背的血管迅速咬出一个血点,融进皮肤,霍山河苍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些血色。

  鱼蛊对于性命垂危的宿主,会本能地开始汲取子鱼获得的力量,替宿主续命。

  荀言手上稍一用力,霍山河的刀应声而落,荀言将匕首捡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霍山河灰败的神情。

  凡斯:“向死而生的感觉怎么样?喜欢吗?”

  霍山河全身都颤抖起来,枯瘦的手指指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荀言不理会他的反应,转头看向周围不知所措的众人:“你们看见了,他短时间内不会死,因为你们所有人的家人身上,都有一条子鱼,霍山河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消耗的都是你们的家人和我的生命力。不过既然你们是他的心腹,能接触到的保密信息应该已经有足够多,知道我和你们任何人都不一样,我的寿命可以很长,被他拿走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只不过弹指一挥。但是别人,尤其是你们的父母,只怕就不会像我一样无所谓了。”

  高个汉子:“你踏马卑鄙!”

  荀言:“比起你们用整个南湾河镇作为牺牲,陷害秦以川,这么点手段,怎么就卑鄙了?”

  有几个人迅速互换了一下眼色,荀言手里的昆吾刀微微一动,喷薄而出的阴煞之气将整间病房温热的气息抽干,周围的气温立刻滴水成冰,唯独佛偈牢笼光泽依旧,慈悲又冷漠地散发出星星点点的温暖。

  荀言:“天快亮了,如果我估计的时间没错,这个时候,鬼门的人已经快成功了。”

  荀言拿出手机,给洛棠拨出一个电话,在电话接通的同时,他开了扩音。

  洛棠:“我果然没有猜错,最后得手的一定是你。”

  荀言:“霍山河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动,包括霍山河自己。

  洛棠:“真死了?”

  荀言的语气染上几分讥诮:“他的死不是你刻意安排的?现在怎么反倒不满意了?”

  洛棠:“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你知道的,一个癌症晚期患者,能够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他迟早会死。”

  荀言:“你早就和霍山河联络过了。”

第348章 子蛊供养母蛊

  洛棠:“是,我和他联系过,但是你也看到了,他们不是你的对手。坦白说,我只是利用了他一下,这样他为了对付你,就会将异控局里的大部分撤走,在医院里设埋伏。你别生气嘛,大不了我再给你一个消息,也算给你赔罪,好不好?”

  荀言没有说接受,也没有说拒绝。

  洛棠:“异控局地下的黄金骸骨,我有复活他的方法。”

  荀言:“但是你有条件。”

  洛棠:“没错,我知道你们找到了荻花洲的线索,荻花洲里的东西我也需要,所以我可以用黄金骸骨,和你换荻花洲。”

  荀言:“如果我不换呢?”

  洛棠:“虽然这么说有点没有礼貌,但是你没有选择。我把这个筹码给你,是因为我们未来还需要东洲仓库的助力,但是如果生意实在谈不拢,我们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己想别的办法了。”

  荀言:“好,你说的方法是什么?”

  洛棠:“找到一个钥匙。”

  荀言:“什么钥匙?”

  洛棠:“我不知道。你别误会,我真的不知道,我得到的消息,就只有一个钥匙,这个钥匙原来在俞青衫的手里,但是自从俞青衫死后,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钥匙在哪里了,我师父隐藏身份在你们东洲仓库门口开了那么多年的小卖部,就是为了打探这个钥匙的消息,但是很可以,俞青衫并没有给你们留下只言片语。”

  荀言冷哼一声:“那你这个方法,说与不说,并无相干。”

  洛棠:“此言差矣,有了这个消息,你们就有了找的方向。你与赢乘和俞青衫关系亲厚,有这个线索,一定可以找到东西。”

  荀言一言不发就要将电话挂断。

  洛棠:“等等。”

  荀言:“怎么?”

  洛棠:“顾瑾之不见了。”

  荀言没有说话。

  洛棠:“不仅顾瑾之,他那一派的人,全都不见了。”

  荀言:“所以呢?”

  洛棠:“这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异控局掌控在你和赢乘的手里,以后的行事才不会有任何阻碍。”

  荀言没有再回应,电话挂断,直视霍山河。

  荀言:“去监狱。”

  霍山河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与荀言彼此凝视,既是对峙,又是试探。

  但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

  手指微曲,那个看起来像秘书的男人重新将打字机递过来,隔着佛偈的牢笼,霍山河缓慢地打出一个字来:去。

  电梯间,自从荀言上楼,几分钟之后,影鬼终于放开对殷红羽和巫简的控制,殷红羽刚想冲上楼去追,就接到了殷弘宁的电话。

  这个电话在刚刚已经响过一次,但是因为殷红羽无法动弹,因此没能接到,现在时隔短短两三分钟,再次打过来,就想必是有急事的。

  殷红羽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按下接听键。

  殷弘宁:“姐,荀哥几分钟前发消息说让我立刻联系你们,最近几天,所有东洲仓库的人,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情,都留在东洲仓库里,绝对不许踏出一步。他说不管你现在是做什么,想什么,只要不想拖他后腿,就按照我说的做。”

  后边这句话,殷弘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自己说出来,但的确是荀言的语气,殷红羽气得咬碎牙,但毕竟她与荀言相识很多年,知道他既然能这么说,就一定是另有安排,也就只能压下心里的焦躁。

  殷红羽:“走,先回去。”

  巫简虽然没有听到电话的内容,但是也大概能猜到不是东洲仓库出问题,就是荀言或者秦以川另有安排,伸手一招,影鬼迅速融入他的影子里,消失了。两人转身出来将门重新关好,任何人都没有惊动,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东洲仓库。

  比起他们两个人的行动迅速,霍山河这些人就要啰唆得多。

  虽然有了鱼蛊,可以保证霍山河短时间内性命无忧,但他毕竟是老了,身体机能的过度消耗绝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复过来的。尤其是他与荀言被困在佛偈牢笼之中,近乎成为荀言的人质,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虽然都明白荀言不会杀人,但于他们而言,早就从心里本能地认为他们这些人性格狠辣不择手段,不伤人性命而让人备受苦楚的法子太多了,他们必须时刻提防。

  佛偈设置在病房之中,但出了病房它并不会消失,而是化作金黄色的铁环落在荀言的手上,成为无形的镣铐。对此荀言没有反抗,因为只有这样,霍山河等人才会放下一点戒心,这算作他们之间不自愿的交易的一点筹码。

  果不其然,当亲眼看见他被佛偈束缚之后,霍山河不加掩饰地松了一口气,指了几个人,带着一起往异控局去。

  而这些人,原本并非他最信任的那些。

  没有一个人的家人,是被种下鱼蛊。

  哪怕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人,再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被霍山河毫无保留的信任了。

  哪怕他们家人的生命,正在供养着霍山河的存活。

  霍山河出去的路径果然与荀言他们找到的入口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电梯的直接使用权,沿着电梯一路向下,地下车库中早就有人准备好了车,就停在电梯的门口,霍山河仍走不稳路,只能被秘书用轮椅推着送进商务车。车玻璃上的膜贴的很厚,从外根本不可能看清车里的任何情况。

  荀言坐在霍山河的身侧,前后都是全神戒备的守卫,他如没有看见其他人眼中的忌惮,在车上坐下之后,就选了一个舒适些的位置,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

  商务车缓慢开动,逐渐加速,开出地下车库,在深邃得几乎没有尽头的黑暗里,向着异控局疾驰而去。

  东洲仓库的门口,仍有许多人盯着,只是现在已经接近凌晨,正是人类熬到生理极限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换班到车里休息,剩下的几个人警惕性也多少比不得白日,殷红羽与巫简沿着出去的路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办公室,一眼见到纸人幻化出的自己的时候,还被稍微吓了一跳。

  殷弘宁见他们回来,立刻迎过来,拿着一个pad给殷红羽。

  殷弘宁:“姐你看这个。”

  pad上的画面很清晰,但是看画面中人的反应,很明显不知道这个摄像头的存在。殷红羽将声音放大了一点,里面传过来的正是荀言的声音。

  荀言:“比起你们用整个南湾河镇作为牺牲,陷害秦以川,这么点手段,怎么就卑鄙了?”

  殷红羽:“这是荀言传过来的?”

  殷弘宁:“是一个匿名邮箱发送给我的,视频我已经全部保存下来了,可以确定南湾河的鱼蛊就是霍山河他们故意投放的,秦哥身上的鱼也是被刻意移植的。但是接下来这些视频怎么处理?我们是不是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通过内网发送给异控局的其他人?”

第349章 匿名视频

  殷红羽的第一反应是殷弘宁这真是个好主意,但一直看着荀言挟持着霍山河出门,视频戛然而止之后,才略有一些后知后觉地觉得,荀言可能另有打算。

  殷红羽:“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荀言交代,我们的行动,都要听你的吗?你是什么想法?”

  殷弘宁很聪明,但是他性格太内向,在面对重要的事情的时候,还几乎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什么决定,最开始的时候,荀言交代他交代得太急了,以至于他都没有机会去反应自己能不能承担起这个重任,之后等和殷红羽通过电话之后,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焦躁,但是他本能地觉得,殷红羽很可能不会真的会听他的安排,现在当殷红羽真的问他的时候,他才明白他们是认真的,真的打算听从他的指挥。

  这对殷弘宁而言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他的整张脸都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殷弘宁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不知道……”

  殷红羽:“别结巴,就说你的想法,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殷弘宁:“我觉得,我们可以等一下。”

  殷红羽:“具体等什么?”

  殷弘宁:“荀哥是故意到异控局的监狱中去的,而且从他给洛棠打的电话也大概能猜出来,他一定要带霍山河同去,且这个视频只是用匿名邮箱发给了我而没有直接接入异控局的内网,说明他暂时只想将这个视频作为一个关键的舆论证据保存起来,荀哥在地下监狱可能还有别的动作,我建议我们可以再等一下,如果荀哥在地下与霍山河的交易谈不拢,或者霍山河那边再想东洲仓库这边下手,那时候将这个视频放出来,效果会更好。”

  殷红羽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殷弘宁偷偷看她的脸色,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殷弘宁:“这些都是我猜的,不一定对。”

  殷红羽:“不,我觉得你挺对的。你平时虽然不声不响,但是心眼还挺贼的。”

  殷弘宁更忐忑了,哪怕姐弟多年,他有很多时候,还是猜不透殷红羽一句话里面说的到底是字面意思,还是说反话讽刺。

  殷红羽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殷红羽:“这副表情做什么?我是真心实意夸你的。依你看,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殷弘宁:“荀哥说让我们按兵不动,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观察一下消息,真的到需要我们配合的时候,秦哥和荀哥一定会想办法给我们信号。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就算被分开,都不会轻易有人能真的算计得了,更何况现在又要聚在一起,只要我们不给他们拖后腿,别的不敢说,对付霍山河还是绰绰有余的。”

  殷红羽觉得殷弘宁说得相当有道理。

  殷红羽:“我同意你的看法,大家伙,天快亮了,咱们不用再熬着了。那两个人都是老狐狸,现在咱们知道他们各有各的打算,就肯定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危险。从现在开始,大家分批次休息,殷弘宁刚才说的对,等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一定会想办法传递消息,在此之前我们要养精蓄锐,随时做好各种准备。今天凌晨先由我和殷弘宁守着,等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两位黄鼠狼小朋友来接替,晚上6点之后,巫简,辛苦你和影鬼。”

  巫简和其他人都点头。

  殷红羽见他们都没有什么异议,便将人都赶到楼上的宿舍去,自己窝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殷弘宁猜不出来她在想什么,但识趣地没有打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对着满屏幕看不懂的代码敲敲打打,试图解析出那个发送视频的匿名地址的IP信息。

  异控局的商务车在监狱大门口第一次停下,戒严的守卫仔细核对了他们的出入证件信息,确认这辆车的确有进入的资格,才算放行。这种守卫大概率是不认识霍山河,但是或许认不认识也并没有什么关系,霍山河的行事是出了名的恪守规则,哪怕今日是他自己过来,按照他对异控局上下的要求,也必须得核验身份之后才有进去的可能。

  大门打开,商务车缓缓驶入后,大门重新紧紧关闭。这里和所有的普通监狱一样,围墙高耸,上面设置了电网,每隔几米就设置一个摄像头,将整个大院都置于绝对的监控之中。唯一和外界不一样的,就是这里没有狱警,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异控局的核心组员,并且80%都是霍山河指挥下,由他信得过的心腹亲自选拔。

  车停在一栋四层的楼前,这栋楼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样式,外墙已经显出明显的陈旧。有人打开车门,霍山河在荀言淡漠的凝视中被推下车,他跟在霍山河的身后,前后左右都有霍山河的人包围,时刻都充满戒备。

  走进楼门,右拐,走廊尽头是一座锁起来的门,钥匙就在霍山河的手里。门开之后,里面是通往地下的楼梯,有妖气怨气掺杂着渗透出来,被荀言身上的佛偈镣铐感应到,佛光盛放,荀言昆吾刀被勾起来的凶性压制下去,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霍山河深深看他一眼,但荀言没有心思理会他,只沉默地盯着看不见尽头的下方。

  地下有三层。不知是不是异控局有意为之,这里没有设置电梯,而楼梯的每一级台阶上都设置有克制妖魔鬼怪的阵法,就算有东西从牢笼中逃离,也绝对不会成功活着走出这座监狱。

  霍山河被抬着下到最后一层。

  地下的每一层空间都比地上高得多,单层的层高已经接近六七米,这让整个监狱更有一种萧条的空旷。

  虽然事实上,这里也的确是空旷的。

  秦以川坐在栏杆之后,靠着墙,闭着眼睛,江夜瑟缩在他的隔壁,听见有人进来,立刻警惕又惊慌地睁开眼睛。

  他们来得很快。